秋小律靠在车头，风从身后吹来弄乱了她的发。
初夏的风，吹着脖子微微发汗。
她戴着耳机闭眼听着歌。
“每只蚂蚁，和谁擦肩而过，都那么整齐。有何关系。每一个人，碰见所爱的人，都心有余悸……”
好一句心有余悸。
“姑娘，到了。”车停下来，老农回头问，“你来看亲戚吗？”
“我来……休假！”
她是来躲人的。
她和季屹吵架了。
吵架的原因是《银翼杀手2049》。
他们当时正在一起看电影，男主角的虚拟人女朋友Joi为了不让仿生人男朋友K的信息泄露，要求K把自己从控制台云端上完全删除，把她装进随身携带的投射仪里。男主不答应，因为这样一旦投射仪出现任何意外，没有云端备份的Joi就会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Joi说：“是的，就像真实的女孩那样。”
身为虚拟人的她，愿意为了爱情，从永恒变为虚无。
秋小律看哭了，她被深深地打动：“也许，AI更像人类的时候，就是当它们开始产生自毁倾向的时候。”
正是这一句话，造成了她和季屹那个毁灭性的夜晚。
季屹隔了几秒说：“不是这样的，AI更像人类，不是因为他们会自毁，而是他们会自为。自毁是人类的致命缺陷，AI作为智能产物，只会向更令人类进化的地方靠近，而不是令人类毁灭的地方。”
秋小律不服：“AI开始向人类靠拢，不正是因为它不再具有机器般的完美，而是像人类一样产生情绪上的波动，不管是好的情绪还是坏的情绪，自我毁灭也是其中之一。”
“不不不，你完全搞错了，AI的进化是有内在逻辑的。它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突然就开始具有人类的情绪，比如看到美好的东西就开心，看到不美好的东西就伤心，那不是AI运作的原理。”
“那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因为你是做AI的，你说的就是权威呗？你能代表AI去界定它们的进化逻辑，我就在胡扯？”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在这件事上比你具备更多的知识储备。”
“看个电影你跟我扯知识储备，就想炫耀你比我更懂？”
“哎，我们就事论事，你别上纲上线啊。”
“哦，你又开始觉得我无理取闹了是吧？那你别跟我一起看电影了，跟萨莎一起看吧。反正萨莎是你造出来的，你说什么她都会完全服从你！”
就这样，他们大吵一架。
隔天，季屹因故出差，他们到现在都没能见一面，更提不上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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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律把行李箱从车斗里搬下去，自己也跳下来。
去年还是土路的地方，今年却修起了水泥路。她轻松地推着行李箱，到了倪看家门口。她已经提前打电话说要来留宿两天，倪妈开心的不得了，早就做好了饭在门口等着。见秋小律出现，老远赶过来，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你呀，就知道打电话，一年都不肯来一次，还不如——”
倪爸在旁咳嗽一声，倪妈这才收口，热情地拉着秋小律进了院子。
自从倪妈想开了，再加上药物治疗，她情绪稳定，很少再有发作的时候。秋小律跟倪爸倪妈一起吃了顿饭，就出门溜达了。
山中的无数个夏天，俱像最开始的那个夏天。
可又决然不同了。
她走走停停，愈发惊奇。
才一年的时间，村里修了不少条路，信号塔也建好了，去镇上更加方便和快捷。
秋小律坐在田埂间，深深地吸了口气，山里夏天的气息，永远令她陶醉。
“姚夏——”她喊道。
有什么从田里冒出了头。
她吓了一跳，竟然是一台机器。
什么鬼？
机器“坑坑坑”地穿过田地压过来，她逐渐看清了机器上的logo，竟然是知派科技的产品，他们公司什么时候开始涉足农用机器人了？难道之前让方遇来农村考察项目，说的是这个？
姚夏的身影也从田地里冒出来。
“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让林子瞻去镇上接你啊。”
“这不是想给你们惊喜吗？你们……这个机器人是怎么回事？”
“季屹公司捐的啊，特别方便。这路也是他们公司出钱修的，不过他没让我们跟你说，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不过这都被你看到了，也没什么好瞒的。季屹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我俩……”秋小律忍了忍，没忍住，“吵架了。”
在姚夏听完她原原本本地描述完吵架经过以后，感觉脑子嗡嗡的。
“所以你们是为了一个机器人吵架了？还是电影里的情节？”
“……可以这么总结。但这不单单是机器人的问题，是季屹的态度，我们好好看着电影，我就感慨了那么一句，他非得跟我讲机器人的进化逻辑。难道我们以后聊天永远都要这样吗？我是跟他谈恋爱，不是听他讲道理的……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你和林子瞻没这样过？”
“林子瞻都听我的……你们俩的问题吧，就是两个人都太有能耐了，谁都不肯让步。”
秋小律深深地叹了口气：“算了，不提他，晦气。”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秋小律从村头到村尾，里里外外转了一圈。除了新修了路和路灯，还时不时能看到季屹公司的耕地机器人。她去林子瞻的小卖部逛了逛，他又进了很多闻所未闻的品牌零食，林子瞻抱怨说，老孙的儿子终于回家了一趟，老孙因此更加疯狂了，逼着林子瞻进了一批他儿子新代言的干脆面。
比之前的泡面还要难吃一百倍。
林子瞻说如果老孙的儿子继续这么代言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和老孙决斗的。
冬禾暑假里没有回家，她报名参加了学校里的暑期实践项目，和同学一起去西安研究陵墓文化去了。她寄了很多信回来，里面夹着许多她在西安考察的照片，冬川非常高兴，在墙上贴得满满当当的——他们家在春天的时候刚翻修过一次，墙上贴满了瓷砖，屋里还多了好几个窗户。
当然也是季屹出钱做的。
变化最大的当然还是倪家，曾经饱受厕所和澡堂子之苦的季屹斥资给倪看家翻修了梅林村最为豪华的厕所和淋浴间，据说建成当天全村都来参加了剪彩礼。
村长发表了讲话，祝贺梅林村有史以来第一座智能厕所和智能淋浴间的诞生，这预示着梅林村走向科技化和智能化的辉煌未来。
秋小律边走边看，觉得季屹真是夸张又幼稚，当年他在村子里受过的气，一笔一笔都要还回来。
她特意上了趟山，果然发现季屹连他们躲雨的小屋都没放过，那里变成了森林气象监测站，门口立着一堆工业级液晶触控屏的太阳能24小时供电检测仪，据说是防爆耐腐蚀抗干扰高度集成的最新升级款产品。屋里安了一张智能床，可以适应人体调解软硬质感。
据说村里马上就要拉来一批太阳能电池板在山头立起来，解决山里供电不足的问题。一旦供电形成循环，更多的智能产品便可以源源不断地输入村庄。秋小律甚至怀疑再给季屹多点时间，他能在这森林里建一艘宇宙飞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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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姚夏陪着秋小律在山间遛弯，又是一年雨季，云朵一团又一团地漂浮过来。
过了一会儿，秋小律又忍不住说季屹最近在做的商用机器人项目入驻了各个商场，最神奇的是他之前有个特别讨厌的剽窃人家香水创意的男人，他先把人整了一道，后来竟然还有本事把公司的机器人推销给了对方，向仇人卖产品是真的很有本事了。
姚夏耐心地听了一会儿，插嘴道：“你们不是吵架了吗？”
秋小律这才想起来：“哦，对！我们吵架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秋小律又说：“其实季屹……”
她们对视一眼，都“扑哧”笑起来。
“在村里转了这么久，看到季屹做的这些事，我哪还能生气啊。而且方遇也跟我说了，季屹确实是有事出差，要谈项目，还参加了一个颁奖典礼——我刚才其实偷偷看了他的直播，他得了个听不太懂但看着挺厉害的奖，不得不说现在村里信号真好啊，这么高清的直播一点都不卡。咳咳，我的意思是，出差也就算了，但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连句安慰都不打算给吗？”
姚夏笑起来：“那你就直接跟他求安慰啊。”
“可他又很忙，我不想显得自己很粘人，我希望他能主动点！”
“我倒是觉得人家挺主动的。”
“嗯？”
姚夏停下来，努了努嘴：“这不是已经来了吗？”
秋小律循着目光看过去。
季屹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正站在树下等着她，树上结着累累的粉白花朵，沉甸甸地垂下来。
什么也顾不得了，秋小律忙跑了过去：“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出差吗？”
“加速忙完了。收尾的事，就交给何承阜了。”当时留下何承阜，不就是为了现在这种时候吗。
“嘁……”
“我错了，女朋友大人能不能别生气了。”他低下头认真地说。
秋小律踮起脚凑上前去：“这么久没见，我可不是为了听你这句道歉的，你是不是得真诚地表示一下？”
“当然，我必定诚意十足。”他低下头来。
他们亲吻着对方，慢慢地没入到花朵之中。
天空下起了细密的雨。
温柔的雨丝落入头顶的花朵里，似是盛着晶莹水珠的酒盏。
梅林村的夏天，永远是最好的夏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