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就是有种莫名的笃定,相信里面的那个女鬼不会伤害我。
“你不该来这里。”
黑雾尽头,女鬼凌空而立,长发如蛇般飞舞,巨大无比的肚子像是随时都能爆裂开来,让我觉得自己先前的想象力实在缺乏。
她的肚子,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出好几圈,堪称颠覆认知的程度。
而她的脸,也稚嫩得超出我的想象,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而已。望着那双空洞洞的黑眸,我的心忽然轻轻一颤,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
惋惜?怜悯?同情?亦或者是……哀其不幸,怒其为虎作伥?
或许都不是,也或许都是。
“把自己变成这种样子,你真的没有后悔过吗?”我问出了连自己都觉得不解的问题,随后让我更震惊的是,我的脑海中竟然清晰地浮现出了她的名字。
凌血薇。
她叫凌血薇!我曾经抢救过她!
伴随着这个念头,突然起来的头痛让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劈开了一样,我甚至感觉到又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把我的身体当成了战场。一股力量在拼命吞噬我的记忆,另外一股,则是在虎口夺食,帮我抢回一些零星的记忆。
我已经顾不上去产生什么情绪了,唯一的感觉就是——
疼!
真的太疼了!这种明明能把人疼晕一百次,却只能清醒着承受的痛感,远比世界上的任何酷刑都更加可怕。
我已经痛苦到了完全无法掌控身体的程度,此刻别说是面前这个女鬼了,就算是个三岁的小孩子,只要手上有把刀,都能轻易地伤害我。
甚至是要了我的命。
但是女鬼并没有动手,她只是用头发缠住我的身体,把我整个人凌空提起来,盯着我的眼睛冷森森地说:“看在你曾经努力抢救过我的份上,今天我放你一马,以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要是你敢再来,别怪我不客气!”
“你……你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吗?”我忍着剧烈的头痛,断断续续地发问。
凌血薇欲言又止,长发一甩,就把我远远地抛了出去。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
她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彻底消失了。
连同她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充斥四周的黑雾——那些都是阴气和怨气凝聚出来的东西,而现在,它们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
干净得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
如此收放自如的控制能力,即便我对法术丝毫不懂,也明白这是种多么高超的境界。
她都已经这么厉害了,藏在她背后的那个人,究竟要恐怖到何种程度呢?
不知为什么,我就如此肯定,凌血薇是被某个人操控着的。这份认知或许也是来自于那一点点记忆的残渣,但那个人究竟是谁,我并不能回想起来。
我唯一确定的,就是对方是个躲不掉的敌人。即便我不去招惹他,他也终有一日会找上我的。
有一个蛰伏于黑暗中的强大敌人,换做是谁都不可能感到安心。我又一次产生了强烈的紧迫感,理智不断地提醒着我,我必须得在那个人找上门之前,学会如何操控自己的力量。
否则,我将必死无疑。
那个人绝不会像凌血薇一样,故意放我一次。我确信。
……
当我走出太平间的时候,东边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我才意识到自己折腾了一整夜,连一分钟都没有睡过。我开始感到困倦,很想把所有事情都放到一边,先好好地睡上一觉再说。但我知道,那是不可以的。
至少,我也得先撑到回学校。
“再坚持下,到了学校可以先睡会儿再开始调查。虽然时间很紧,但稍微休息一下的时间还是有的。”我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清晨时分的顺江医院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白雾中,看起来颇有几分仙境般的美感。但诡异的是,这些雾气只在医院范围内存在,外面是一点儿都没有的。而且,普通人也看不见这些雾。
这并不是普通的雾,而是缭绕不散的怨气——与我经常见到的那种黑色的、恍若实质般的黑雾不同,这种白色怨气的攻击性相对而言弱了很多,甚至可以说是对人无害的。
它们就只是单纯的怨而已。
这种怨气,在医院里太常见了。有病人因承受痛苦而产生的怨,也有被误诊所产生的怨,有枉死的怨,也有对健康人羡慕嫉妒所产生的怨……甚至还包括医务人员对长时间高强度工作的怨。各种各样,不一而足。
这种怨气本身不会伤害人,但它可能会招来各种怨魂厉鬼。因为在鬼物的眼中,只要是怨气,无论种类,都是美味至极的大补之物。
所以医院才会成为灵异事件的高发地点。这里的怨气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而且每天都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新的怨气,对于鬼怪来说,这就是个食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蛋糕。
这样的地方,鬼不多才奇怪呢。
可是我却发现,顺江医院里没有鬼——更准确地说,是没有除了凌血薇以外的鬼了。
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局面?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了,当然是因为所有的鬼都被她给吞噬掉了。
所以她的肚子才会变得那么夸张。就跟活人暴饮暴食之后变胖是一样的道理,她过度吸收能量又来不及消耗,于是就全都堆积在肚子里了。如果她再不节制的话,很有可能会爆体而亡——我先前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她那肚子确实有爆炸的可能。
我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只怕整个顺江医院里的所有人,包括周边小区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下来了。
爆炸那一瞬间产生的冲击力,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问题,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啊……
为了验证心中的想法,我特意装作出去买早餐的样子,在医院附近的小区里转了转。
结果跟我想的一样,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来凌血薇已经凶名远扬了,根本没有鬼怪敢靠近这里。
我索性往更远的地方走,才在隔了三条街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新死的小鬼。他看起来只有四岁左右,一直哭着求妈妈抱抱他,可惜他的妈妈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他的妈妈看起来应该有四十多岁了,估计是年轻的时候因为种种原因一直要不了孩子,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又冒着巨大的风险生下来了……当年,她得有多开心啊?
可惜当年越开心,现在就越痛苦,千百倍的痛。
中年丧子,是多么可怕的打击啊。尤其还是心心念念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生出的孩子,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孩子……哪怕只是设身处地想象一下,我都觉得痛苦到快要窒息,更何况是亲身经历这一切的人呢?
我忍不住对这个女人说:“呃……你好,可以跟你聊几句吗?”
中年女人恍若未闻,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呆坐在花坛边上,眼也不眨地望着前方。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是柏油路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不,不对!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而看向那个小鬼,小声问:“小朋友,你……你是在那个位置出的意外吗?”
小鬼也不理我,依旧挥舞着小手试图引起母亲的注意,“妈妈!妈妈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啦!抱抱,抱抱嘛!”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了眼泪。
“小朋友,你的妈妈没有生气,她、她只是看不见你了。”我哽咽着说。
“看不见我?为什么呀?”小鬼终于对我说的话有了反应,眨巴着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问我,这副模样简直萌得让我心碎。
原来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如果告诉他真相,会不会太残忍了?
我一时没了主意,那小鬼脸上的表情渐渐变成了失望,低声嘟囔:“你骗我,妈妈就是生气了……”说完之后,他又继续对着母亲撒娇卖萌求注意,只是声音里透出了一丝丝哭腔。
我又望向那个中年女人,发现她仍然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柏油路,从神态到姿势都跟刚才一模一样。她是真的对外界的一切都没了知觉,若非如此,听见我刚才那样“自言自语”,多少都是该有点反应的。
她是真的彻底沉溺在丧子的悲痛里了,就算现在有原子弹在她面前爆炸,她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就算世界毁灭又如何,照样无法让她的悲痛增减一分,她的心早已经随着儿子一起死了,留下的这副空壳,也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我心中悲叹,暗想着再这样下去,恐怕这个可怜的母亲就要精神失常了吧。而她的孩子,也将一直带着这份被无视、被抛弃的恐惧与痛苦,进入轮回……是的,就算这个孩子再不愿意离开,他也不可能永远这样呆在母亲身边。黑白无常迟早会来勾魂的。
与其让他们各自沉溺在痛苦中无法解脱,不如告诉他们真相吧。虽然未必能减轻痛苦,但至少不会留下永远无解的心结。
我直接坐到了中年女人的身边,对她说:“你的孩子,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