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的一天下午，霍欣拿到了新工作的第一笔薪酬，她用这笔薪酬外加部分存款购买了一部新手机，想送给男友。她早已发现，男友的手机屏有裂痕，而且是三年前的旧款了。她在没通知男友的情况下，拿着新手机，迫不及待去往男友住处。那时他们正处于半同居状态，男友一周有四天在霍欣租住的房子，另三天在他自己租住的地方，因为霍欣要上夜班。
来到男友住处时，恰好看见一名男子开门进入。
霍欣确认门牌号没错，大力拍门，但屋内没有任何回应，她亲眼看见人进去了，绝不会错，她一边喊叫一边踹门，门终于开了，一名陌生男子站在门内，霍欣一把将男子推开，进屋环顾四周，发现房内家具没变，卧室内男友的衣物也在，她回到男子面前，质问男子是谁。男子告诉霍欣，他姓杨，是她男友的表哥，暂住在这几天，睡沙发。霍欣立刻给男友打电话，确认了该表哥的身份。
由此，才有了那顿饭，有了那张合影。
“你男友住在哪个小区？”沈奕菲拿出便签本，问道。
“光明小区。”霍欣语速很快，四个字像一个字一样从她嘴里蹦出来。她坐在椅子上，叉开双腿，环抱双臂，身子后仰。沈奕菲看出来，这个坐姿具有很强的戒备心。进屋后，沈奕菲曾让她们坐沙发，霍欣不坐，自己拉了把椅子坐沙发旁边，将随身携带的相册放在椅子侧面，宋锦书也找了把椅子，坐在霍欣边上。
“光明小区在馨月小区背后，隔了一条街。”宋锦书不疾不徐地说，她的双腿屈膝合拢，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外一只手轻搭椅子扶手，腰杆挺直。
“我之前就怀疑杨诚有另外的住处，难道是那？”沈奕菲问，“那房子是套几？”
“套一。”略微停顿，霍欣接着说，“当时姓杨的说他睡沙发，但我看了沙发，没有被子啥的，也可能是起床后收起来了。”
“首先，杨诚有你男友住处的钥匙，表明他不管是否暂住在那，都能自由进出。”沈奕菲分析道，“其次，杨诚确实和你男友认识，至于是不是表兄弟关系，不好说，我目前持怀疑态度。最后，杨诚说他暂住几天，如果真是暂住，那他另外住在哪，如果不是暂住，那你之前怎么没见过他。”
霍欣眉头轻拧，身子略微前倾。
“那次偶遇后，你们是什么时候吃的饭？”沈奕菲问。
“第二天晚上。”霍欣语调很脆，说完后立刻闭上嘴巴，就像将话截断了一样，给人一种她似乎没说完，还有后续的感觉。
“能具体说说那次吃饭的情况吗？你们在哪吃的，吃了几个菜，喝酒没有，聊了什么，有没有让你印象深刻的话，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等等。越详细，越能了解他们的真正关系。”沈奕菲手握碳素笔，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六七个菜，没喝酒，我男友胃不好，不能喝酒，我也戒了。聊了什么——”霍欣歪了下脖子，眼睛上瞟，“姓杨的话不多，我不记得他们说了啥。”
“他们谈论老家了吗？”沈奕菲说，“如果他们真是表兄弟，应该有共同的亲戚，老家会是话题之一。”
“没有。”霍欣回答的很干脆，“我来就是想问你，他们在这还有没有别的亲戚？”
“杨诚的老家距离本市大约一千里，我和他在一起五年，他一次老家都没回，连婚礼都是在这办的，他在老家没有直系亲属了。据我所知，他没有表弟，在这个城市也没有其他亲戚。”
“你是说我男友骗我？！”
“不一定，也可能是杨诚骗我，也可能是新认的表弟，或远房表弟。”沈奕菲转而问，“杨诚有没有说工作相关的事？他在那暂住几天是因为什么？”
“说了。”霍欣闭上嘴巴，几秒钟之后张开，“他的新工作就是我男友介绍的。我还想问你，姓杨的在哪上班？”
“我不知道。”沈奕菲苦笑一声，“我去他公司问过了，准确的说，是去他工作的地方找过，根本没有那家公司。警察查到，他最近五年都没缴纳社保，也就是没有正式工作。”
“啥意思？”霍欣眉头拧起。
“意思就是……他一直瞒着我，每天上下班都不知在干什么。”
“五年了你没察觉？”
“没有……因为他很爱我，我从来没怀疑过他。当然了，他确实掩饰的很好，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我一直以为他在正常上下班。”
“你说你是顺着名单找到我的，啥名单？”
“我老公在自助存储柜内存了一箱子我的衣物，其中一件衣服的内兜中有一张纸条，里面写着四个名字，其中一个就是你。”沈奕菲将名单拿出来，递给霍欣。
“另外三个呢？”霍欣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一个几天前跳楼自杀了，另外两个没联系上，住址也没人。”
“姓杨的到底啥情况？”
“不知道。”沈奕菲摇摇头，“他的失踪是一个谜，身上也全是谜，越查谜越多。”
“他是故意失踪的？”霍欣挪了挪屁股，“不让你找到？”
“不知道。”沈奕菲再次摇头，“警察倾向于这个，但我觉得不是。”
沈奕菲环顾房间，本想解释杨诚对她的那些点点滴滴的爱，想想作罢，只说：“不管杨诚藏了什么秘密，我确信他对我的爱是真的，我对他也一样。”
霍欣忽地起身，提高音量道：“我本来以为你知道些什么，没想到你啥也不知道！”也许是起太急了，也许是身体太虚弱，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宋锦书立刻去扶，霍欣荡开她的手，按住沙发，低垂着头，喘了两口大气，突然一脚踢在沙发侧面，看起来很生气，只见她面色发紫，嘴巴紧闭，手背上青筋凸起，仿若一头受伤的野狼，用怒火支撑着千疮百孔的身躯。
沈奕菲起身倒了杯温开水，递给霍欣：“休息一会吧。”
霍欣一巴掌将水杯打翻在地，怒声道：“别管我！”
霍欣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去，沈奕菲发现地上留下了断断续续的血滴，血滴是从霍欣手臂上落下来的，她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渗透。
沈奕菲出言提醒：“霍欣，你的手臂在流血。”
霍欣半转身子，咬着牙道：“我说了，别管我，听不见吗？！”
沈奕菲和宋锦书并肩站立，默默看着霍欣走出去，重重关上了门。
“今天中午，她拍我家门。”宋锦书说，“问我知不知道你住哪，然后我就带着她来了，我路上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
“中午……”沈奕菲感觉自己仿似丢掉了一些时间，“现在几点了？”
“下午一点五分，怎么了？”
“没事。”沈奕菲按了按太阳穴，努力将思绪拉回现实，“霍欣应该是想通过我找到她男友，我觉得她昨天没能和男友见上面。”
两人对视了一眼，像是有了某种默契一样，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霍欣没坐电梯下楼，而是坐在消防门后的楼梯台阶上。
当沈奕菲和宋锦书找到她的时候，她刚吞下两颗药，手里攥着药盒，听到消防门的动静，扭头看见她俩，眉头立刻拧起，双手撑地，就要起身。
“霍欣，这不是你的错。”沈奕菲率先开口。
“什么？！”霍欣的语气中带着怒意。
“你的情绪。”沈奕菲坐在斜侧台阶上，直视着霍欣的双眼，“我知道你很难控制自己情绪，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想发火，不想和别人起冲突，可就是没法控制，我能理解你，我自己也在吃药，安眠药，你们来的时候，我正睡得不知白天黑夜，我怀孕了，其实是不能随便吃安眠药的，但没办法，我就是睡不着。”
“你到底想说啥？！”霍欣本要站起，又重新坐下，也许是太累了。
“我知道你找我是想我给你提供线索，让你更快见到男友。”沈奕菲说，“你男友是不是躲着不见你？”
霍欣轻哼一声，望向楼梯下方，神情变得有些落寞。
“从你提供的信息来看，你男友和我老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他们是不是真正的表兄弟，无论他们是否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也无论他们是否有共同的亲戚，光是杨诚独自进入过你男友住处，就不简单。要知道，你男友住的地方距离我家也就才几公里，最近三个月，我男友都没出差，只要他不出差，每天晚上他都在家睡，所以，单从‘暂住’这一点上，你男友是撒了谎的。”沈奕菲说。
霍欣盯着楼梯拐角，嘴唇紧闭，能看见她下颚肌肉扭动。
沈奕菲继续说：“从时间线上来看，杨诚的失踪和你男友应该没什么关系，但杨诚身上的秘密你男友多少应该知道一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偶遇了杨诚，可能你男友并不会主动说有个表哥暂住他家，也就不会有那顿饭，那顿饭更像是给你的一个交代。”
霍欣回头瞪了眼沈奕菲，没说话。
“抛开杨诚失踪，单从杨诚身上的谜团来说，你想找到男友，再见他一面，和我想搞清楚杨诚身上的事，有很大的关联。”沈奕菲放缓了语速，“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助我，或者你想不想我帮助你。”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霍欣看了眼沈奕菲，又看了眼宋锦书。
“做什么？”沈奕菲问。
“之前。”霍欣盯着沈奕菲，“你们要把我送到医院，又在她家给我包扎伤口，还拍讨债的殴打我的视频，我又不认识你们，也没钱给你们，我说了好几次了，让你们别管我，我一个人想干嘛就干嘛，你们为什么要干涉我？！”
“其实没那么多原因。”沈奕菲和霍欣对视着，目光坦诚，“只是在那一刻，我觉得你需要帮助，如果我不帮你，我心里过不去。”
“我看你是没吃过亏！”霍欣握紧了拳头。
“我当然吃过亏。”沈奕菲的后背隐隐作痛，也许是恍惚的错觉，也许是回忆导致的心理阵痛，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吃过很大的亏，以至于现在都还没恢复，或许我永远都无法恢复了，但这不是我见死不救的原因。”
“我还没到死的那一步！”霍欣移开目光，望向宋锦书，“你呢？”
“我爸爸从小就告诉我要助人为乐——”宋锦书说。
“行了，你别说了！”霍欣打断了宋锦书的话，“这一套我听腻了，我只相信丛林法则，适者生存，什么见死不救、助人为乐的，都是扯淡，真到了生死相关那一刻，还不是相互残杀，你们就像没混过社会的小屁孩一样！”
沈奕菲没说话，宋锦书也没说话。
霍欣似是对她们没反驳感觉意外，快速扫了她们一眼，接着说：“我可警告你们，以后再遇上这种事，再遇上像我这种人，千万要躲得远远的，指不定给你们带来什么麻烦！”
没人接话，楼梯间内寂静异常。
霍欣坐在下层的台阶上，沈奕菲坐在斜侧的上层台阶上，宋锦书站着，用肩膀一侧靠着墙壁。谁也没动，谁也没吭声，沉默持续了大概三分钟。
“咳！”霍欣用力咳了一声，她一直握着的双拳悄然松开了，扭头望向沈奕菲，“你不是要我帮你嘛，咋帮，你倒是说啊。”
沈奕菲起身道：“那咱们进屋说吧。”
霍欣犹豫了一下，双手撑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