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楼有四户人家。
蒋如楠此前来过这栋楼，知道格局是怎样的，她坐电梯来到十六楼之后，蹑手蹑脚地在四户人家门前依次走过，仔细观察一番，没见异常之处，也没听到屋内的任何动静，光从外面观察，无从得知小唐进入的是哪一家。
蒋如楠虽然情绪激荡，但并未贸然行动，在没掌握实证前，不能打草惊蛇。
她推开消防门，用发箍挡住门底，留出一条缝隙，坐在门后，通过缝隙观察外面。这个角度，能看见电梯门，能看见两户人家，能听到走廊中的响动。
这一坐就是三个多小时，坐得她腿都麻了，期间四户人家都没开过门，也没听到声音，从门缝底下看不到里面是不是开着灯，均无法排除嫌疑，但她曾两次听见楼下传来轻微声响，不过声控灯没亮起，她扭身朝下张望，下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她静听了一会，没听出异常，便继续坐在了消防门后。
夜深人静，有冷冷的风在楼道中穿梭，蒋如楠全身一阵发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声控灯霎时亮起，将她吓了一跳，她捏住鼻子，屏息片刻，声控灯很快熄灭，她抱紧双臂，蜷缩在角落里，靠听觉判断着外面的情况。
此时已是零点过五分，她不知道小唐会不会再出来，如果不出来，她干等一晚上也没用，万一体力不支睡着了，反而错失良机。就在她考虑着要不要通过点外卖或别的方式来引蛇出洞的时候，走廊中传来轻微声响，虽然声控灯并未被触发，但一直凝神静听的她还是察觉到了，她立刻贴近门缝，看见4号房门打开了半边，门内的光亮像流水一样挤出来，照亮了门口一米见方的区域，在地板上映出两个身影，她用力眨了下眼睛，由于过去几个小时都在黑暗里待着，让她对光线变得很敏锐，视力也更能适应黑暗环境，她看见走出来的那个人脸上戴着帽子和口罩，穿着一袭黑衣，看身型是个男人，手里提着一个黑布包。
她的直觉告诉她，此人就是小唐。
男人走出来之后，回了一下头，门内传来一个很轻的声音，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从其声线判断，应该是个女人。
蒋如楠的心跳骤然加快，四肢的血液一齐往头顶上涌，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她并不是个容易紧张激动的人，在法庭上辩论这么多年，早已养成处变不惊的能力，但此刻，她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就像身体已经不属于她了一样。
上一次有这种体验还是在初中，她亲耳听到最好的朋友在背后嘲讽她只有四根脚趾，是个“畸形儿”的时候，那种禁不住全身颤抖的感觉，清晰且强烈。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想好的应对策略全忘了，是继续跟踪，还是趁现在没关门，直接冲进屋，和里面的人当面对峙，时机稍纵即逝，她却愣在原地。
一门之隔，恍若隔世。
房门关上，走廊内陷入黑暗。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那名男子竟然走向了楼梯。
当蒋如楠反应过来之时，男子已经伸手推向了消防门。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蒋如楠歪着身子站在门后，由于坐太久，双腿发麻，一条腿还跪在地上，她扬起脖子，昂着头，姿势看起来有些怪异，男子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发出一声轻呼，走廊和楼道中的声控灯先后亮起，男子看清是蒋如楠后，忍不住惊呼出声。
消防门缓缓合上。
两人隔门对视，他们的脸在彼此眼中逐渐变小，唯有眼神愈发清晰。
男子目露惊慌，蒋如楠神情复杂。
在门合上的最后一刻，蒋如楠拽开消防门，走了出去。
男子连连后退，蒋如楠步步紧逼。对峙这一刻来的猝不及防，蒋如楠本没做好心理准备，但当她看到男子躲避的眼神和慌乱的脚步时，刚才那种全身颤抖的感觉消失无踪，她忽然平静了下来，就像潮水褪去，露出沙滩一样，汹涌的情绪被冲走了，理智重新占领了制高点，她知道现在就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时机。
“唐有为。”蒋如楠率先开口，声音沙哑，余音在走廊中回荡，有种失真感，她咽了口唾沫，以极为冷静，甚至是冷淡的声音说，“我知道是你。”
男子快步走向电梯，按下了下行键。
“都到这份上了，还不敢面对吗？”蒋如楠有些失望，即使在这一刻，她还是希望唐有为能像个男人一样有担当有魄力，而不是做个缩头乌龟，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电梯前，伸手去摘男子的口罩，“非要我亲自揭开你的真面目吗？”
男子伸手挡了一下，蒋如楠再次抬手，男子忽然推了一把蒋如楠。
蒋如楠后退一步，随后立刻上前，快速抬手，一巴掌打在了男子脸上。
男子的口罩被打掉了，脸露了出来。
正是唐有为。
唐有为摸着自己的脸，一脸震惊地看着蒋如楠。
虽然早已知道是他，但当真正看到，蒋如楠还是受到了冲击，心脏处一阵刺痛，她别开头去，不想看到唐有为的表情，也不想让唐有为看见她的表情。
只有爱得太深太真，在失去那一刻，才会产生剧痛般的撕裂感。
多年前，她已体验过一次。
而今又一次，比上次更严重。
“不是你想的那样。”唐有为开口了，语气中难掩紧张，“我只是到朋友家来玩……”
蒋如楠没说话，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忽然很想结束这一切，她累了，仿似刚才那一巴掌耗光了她的体能一样，她不想听唐有为的解释，她想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分别，没有挽留，没有哭泣，从此不再相见，仿似命里没出现过。
为彼此，为自己，留个体面。
“是个男的……”唐有为指了指身后的房间，蒋如楠注意到，他指的是3号房，唐有为说，“就是上次去家里的小李啊，我好哥们，非叫我来一起打游戏，我怕你说我不用功读书，才瞒着你……”
电梯上来了，哔地一声响，门缓缓打开。
蒋如楠走入电梯，唐有为愣了一下，跟了进去。
“出去。”蒋如楠说，音量很轻。
“不信你进去看……我不骗你……是你误会了……他真是我好哥们……”唐有为慌了，不仅表情慌，声音也慌，说话逻辑也乱，无异于不打自招。
“出去。”蒋如楠又说了一声，她真的不想经历这样的情景，她不想当着唐有为的面流泪，不想让屋子里的女人看笑话。按照她此前的想法，她不仅要怒气冲冲地当面揭穿他们的奸情，还要手撕第三者，将其骂得狗血淋头，打得头破血流，但等真到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完全没那个动力了，也没有意义。
“如楠，你别这样……”
“别叫我的名字，听着恶心。”蒋如楠一阵怒从心起，抬手推了下唐有为，唐有为撞到了电梯侧边，被正在合上的电梯门绊了一下，手中的黑色提包掉落在地，发出“啪！”地一声响，显然里面装着东西，而且重量不轻，提包落地后没有丝毫晃动，稳稳地趴在地上。
唐有为立刻弯腰去捡。
蒋如楠看出了异常，不仅是包的异常，还有唐有为的神情中多了一丝恐惧，像是害怕包里的东西一样，和他刚才的情绪不一样，她忽然想起了杨诚的失踪，唐有为就住在这栋楼的顶层，是巧合吗，还是暗藏隐秘？
电梯门合上之前，蒋如楠走了出去，当唐有为捡起黑包时，她拽住了黑包的边缘，唐有为反应很快，立刻往后拉，一拽一拉之间，黑包系带断了，蒋如楠也脱手了，黑包甩了出去，撞到了电梯门上，接着坠落在地，黑包的拉链被挣开，一个黑色塑料袋从包内滚出来，蒋如楠立刻上前，捡起黑色塑料袋，刚扯开一角，便惊叫一声，将塑料袋扔了。
塑料袋的缺口处，露出一颗头颅。
她起初以为是人的头颅，扔掉后才发现并非人的，头颅不大，毛发很多，被冰霜冻住，贴在了脸上，隐约能看出五官，应该是某种动物的头。
她惊神未定，并未发现4号房的门打开了。
一个人影自身后逼近，有个东西戳在了她腰间，一阵滋滋声响起，顿时腰间发麻，全身发软，她艰难扭头，隐约看见一个长发女人，还没等看清女人的脸，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