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渊青筋暴起的手狠狠扯开衣襟,咬牙切齿。
“我爹连北境的鞑靼都打得,还怕那些舞文弄墨的酸儒?”
他衣摆沾着酒渍,发冠歪斜,摇曳烛火映得他面色愈发阴沉莫测。
“将军自是不惧。”
惊鸿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案上打翻的酒盏,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指尖滑落。
“可将军看重的是脸面。”
她轻叹一声,语调放软,眸中浮出浅浅忧色。
“听闻上回公子流连烟花之地,被御史参了一本,将军又发落您跪了祠堂,今夜之事若再闹得满城风雨……”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谢明渊紧握成拳的手背。
冰凉的触感让谢明渊微微一怔,却听她继续道。
“将军眼里揉不得沙子,更遑论公子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尊长,怕是会惹得将军更不快。”
屋内骤然陷入死寂,唯有烛火噼啪作响。谢明渊眸中晦暗不明,似在权衡利弊。
惊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又添了一句。
“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招来无端之祸,着实不值当,谢公子,您说是不是?”
见谢明渊仍在犹豫,惊鸿柔软的玉手轻轻探向他松垮的衣领,动作轻柔地为他整理。
她抬眸望着谢明渊,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娇嗔。
“谢公子,您怎的变心了,以往惊鸿说什么您都依的,今日费口舌说了一大堆,您竟理都不理!”
谢明渊低头看了她一眼,终于松口。
“难得惊鸿主动邀约,本公子定是要赏脸的。”
一旁老‘鸨闻言,立刻上前,满脸堆笑。
“谢公子怜香惜玉,定然也是心疼咱们惊鸿姑娘的,我这就去安排席面,惊鸿,你好生陪着公子。”
话音未落,一小厮慌慌张张冲进来,紧接着附在在谢明渊耳边低语几句。
谢明渊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连句交代都没有,转身便匆匆离去。
老‘鸨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一时愣住。
惊鸿波澜不惊地挽起散落在鬓边的碎发,眼底泛着清浅笑意。
“看来妈妈不必费心准备席面了。”
“这谢公子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了。”
老‘鸨转头看向惊鸿,脸上又堆起层层叠叠的褶子。
她眼眯成一条缝,嘴角咧到耳根,那笑容似要将人腻住。
“好姑娘,你简直就是我的活菩萨!这张嘴呀,比蜜饯铺子的桂花糖糕还甜三分,比庙里的观音娘娘还灵验!”
惊鸿依旧挽着唇,眼底却无甚笑意。
“妈妈快别夸了,我不过是歪打正着。”
“哪是歪打正着,这是稳稳掐中了七寸!”
老‘鸨摇着头慨叹。
“若不是姑娘三言两语掐住七寸,劝住谢公子,我这条命今晚怕是得折在谢家那祖宗手里!”
“咱们楼里,真是多亏有你!”
江无虞默默凝着眼前这两人。
一个谄媚市侩,一个风情万种,这二人常年盘踞在这勾栏瓦肆之地,对楼中每一处角落、每一个隐秘,定是了如指掌。
这妖气……究竟与她们有没有干系?
可她们都是人,寻常人族见了妖,恨不得退避三舍,应当不可能还替妖做遮掩。
正凝神思索间,江无虞忽觉一道目光如芒在背。
抬眼望去,惊鸿不知何时已转过身子。
那双春’水般的眸子直直望来,眼尾的胭脂晕染得恰到好处,却在四目相对的刹那,泛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微光。
江无虞心头猛地一跳。
而惊鸿唇角的笑意却愈发温柔,像是完全没察觉这暗潮涌动,只轻声对老‘鸨道。
“妈妈,还是再备桌席面吧。”
老‘鸨微微侧首,目光在江无虞跟惊鸿之间来回流转,立即便明白了这桌席面的用意。
“这便去,惊鸿,你再好好哄哄这位公子,可不能叫人寒了心去!”
老‘鸨的步摇在门框边晃出细碎银光,随着她夸张的摆臀动作消失在拐角。
雕花木门洞开着,穿堂风裹着胭脂香涌进来,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嘈杂。
醉醺醺的吆喝、琴师的拨弦,还有姑娘们刻意放软的尾音,混着楼下骰盅摇晃的声响,将整座醉仙楼搅成一锅沸汤。
“这地方……”
惊鸿抬手捏了捏耳垂,娇笑道。
“到底是吵得人头疼,若姑娘不嫌弃,不如移步我的雅阁?”
江无虞望着她鬓边颤巍巍的珠花,点头应下。
穿过走廊时,惊鸿身上的玉兰香若有似无地萦绕,格外沁人心脾。
沉香木门在身后“咔哒”一声扣合,外头的喧嚣骤然被截断。
门环还在微微晃动,惊鸿徐徐转身,发间簪子撞出清响。
这个晚上,江无虞跟惊鸿聊了许久,也懂得很多。
她看着窗外,觉得好日子还长着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