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咄,多咄贡嘎,”低低的呼唤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穿透时光迷障,闯进脑海。裴显翻了一个身,不愿意睁眼。“多咄,该醒了……”那个声音停了一下,讥讽地笑了,“或者该叫你裴显?”
那个声音挟带着耀目的光芒,让裴显无法安心阖目。
“多咄……”
“裴显……”
同样的声音唤出的两个名字隔着时空彼此呼应,似乎有人在他的腰间踢了一脚,千年前的多咄,千年后的裴显,同时吃痛跳起来:“哎哟……”
“怎么,还要睡下去?”坐在石头上的俊美青年笑谑地盯着他,语气嘲讽:“还没睡够吗?”
“西亚尔?”多咄远去,裴显的意识逐渐清晰,看清了对方。历经千年的风霜,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容不曾改变,阳刚的线条勾勒出天神般的俊美。据传说,达尔果八个兄弟中,只有最小的西亚尔遗传了天神的容貌,所以也最得天神的宠爱。他是曾经是天地间的骄子,拥有无与伦比的耀目光芒,他的骄傲会令日月失色,他的喜怒几乎主宰着高原上一切的风雨变幻。
然而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神祗一如既往的讥讽笑容中,好像多了些什么,似乎是眼神中覆盖着的一层寒霜,将他那曾经的万丈光焰隔绝在遥远的地方,不可触摸。
“多咄,多咄……我们很久不见了呀。”西亚尔轻轻说着,唇边讥讽的笑容越发浓重。
“西亚尔神……”裴显毕恭毕敬地对着他行五体投地之礼,诧异自己此刻的心情,竟然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原来你还记得我……”西亚尔仰面看天,“难得啊。”
“您……这些年来可好?”
“嗯,”西亚尔淡淡应着,不置可否。忽而笑了,“没想到你居然会到这里来,这算不算是惊喜呢?”
裴显低低垂着头,他能感受到西亚尔刀子一样锐利的目光在自己的周身逡巡,一周又一周,就像看不见的钢丝,一圈圈缠绕在他的身上,让他逐渐皮肤发痛,无法呼吸。过了很久,才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我不知道您会在这个地方,听扎西说,这里是恶魔被流放的地方,难道,难道……”他被自己的话惊了一跳,蓦地抬起眼望向西亚尔,“难道您就是传说中横行羌塘的恶魔?”
西亚尔的脸上也闪过一次诧异,“你居然不知道?”旋即释然,“是了,你去的太早,后面的事情不知道吧。”
难道错过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裴显有些茫然,努力从久远的记忆里,钩沉出一些往事的片段,
“我记得,我记得流云尼玛离开喇尔扎措去了拉萨,您一怒之下分裂山体,然后我也离开了。”寒意充塞了记忆,离开,多么隐晦的一个词。“后来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了。”
西亚尔的神情并没有怎么变化,裴显却分明能感觉到他周围的气息平复了不少,良久,听见他说:“流云死了。”
裴显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西亚尔,简单四个字,在心头撞击出的震荡竟然强过重新见到被称作恶魔的西亚尔。
“被族人出卖,死在了祭台上。念青唐古拉要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贡觉玛帮我留住了她的一丝魂魄,所以我在这里等她转生,等了一千多年……”西亚尔静静的述说,不见波澜的声音里,似乎蕴含了巨大的悲伤,压在听者的胸口,无法呼吸。
“那么……”裴显觉得喉咙干涸,说起话来异常的困难,“流云尼玛她……”
“她再也没有回来。”西亚尔悲伤地低喃,“再也回不来了。”
仿佛巨雷炸响在耳边,裴显觉得胸口似乎突然空了,原本该在那里跳动的心脏不知去向,锐痛从千年前一直延续至今,在他身上产生强大震力,再回荡到千年之前。
西亚尔看着他,说:“多咄,如果当年我放弃的话,也许会更好。”
裴显低低垂下头,他想,如果当年的多咄真的是一个没有天神祝福的假冒的神侍,也许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