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刘传武回忆，大会第一天的比武擂台，场面特别混乱，因为谁也没参加过正规的武术比赛，所以，究竟依着什么规矩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始终没有定论。
最终，组织大会的几个武术界老前辈，把各门派的大师父聚到一块儿，将五种规则写在黑板上，大家轮番上前画正字，才终于赶在下午比赛之前，确定了比武规则——无护具，无兵刃，无禁忌，无限制。所有参加擂台比武的，都要签署生死状，只要上台，各凭本事，生死勿论。
方瑞联想起电影里，霍元甲摘掉满墙白纸黑字的生死状，将他们全都丢进火坑付之一炬的场面，说道：“我还以为，生死状是电影里才存在的东西，没想到这东西还真有。”
“双方自愿，切磋武功，秉承武德，提高武艺，唯拳脚之间，失手难免，如有不测，无悔无怨，不报官，不寻仇，不连累家人旁系，空口无凭，立状为证！”刘传武眼睛忽然变得空洞，他将筷子头斜按在桌上，一句一顿念着生死状上的内容。
那种感觉，好像此刻他提着一支毛笔，笔尖正悬在立状人的落款处上，迟迟未敢动笔签上自己的名字。
“就是因为要签生死状，所以你师爷说啥也不肯我上台。”刘传武叹了口气，说：“结果，第一场比赛，真就出了人命！”
为了看得清楚，师父带着刘传武挤到了最前面，刚找个空地坐下，就看见擂台上的沧州八极拳名家吴庆连，使了一招绝技铁山靠，将对方冲倒在地，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叫好声。
按理来说，这会儿就已经见了分晓，可被打倒那人，觉得自己连一个回合都没过去，实在有失颜面，便从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再上。
吴师父被逼无奈，只好再次出手，这一招本来是冲着下颚去的，可对方歪头躲闪的时候慢了半拍，拳头便正好落在太阳穴上，那人当时就被打得横飞出去，落在地上，脖子一歪就断了气。那是刘传武第一次见到有人在他面前死去，时至今日，他还记得那双失去了光泽和焦点的眼睛。
“老刘，你是不喝多了？”方瑞伸出手，在师父的眼前晃了晃，说道：“一拳就能打死人？我咋那么不信呢！”
“十年太极不出门，半年八极打破门。八极拳发力刚猛，动如绷弓，这一拳打上去，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一个点上，好像弓箭射中了太阳穴，那还能不死人？”刘传武严肃地看着方瑞，说：“其实，刚才你打赵景龙的那个托掌，要是用尽全力，也有可能失手杀人！”
“真有那么严重？”一时间，方瑞感到有些后怕，说：“多亏我没下死手啊！太悬了！”
事情已经过去，刘传武也没有过多的责备徒弟，接着说道：“当时，吴庆连站在场上都傻了，台下好几百人也都鸦雀无声。过了好长时间，不知道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死伤勿论，人们这才反应过来，那人的同门也才带着哭腔冲上擂台，把尸体背了下去。”
“然后呢？”方瑞吃惊地看着刘传武问道。
“说了你可能都不相信，尸体运走以后，立马就开始了第二场比武。”刘传武狠狠揉了揉脑门，无比后悔地说：“其实，那些老武师在年轻的时候，都是给人护院走镖的，他们那个年代，失手打死人虽不常见，但也不稀奇。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暂停比赛，报官处理，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方瑞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抿了抿嘴，没有再继续追问，安静地等着刘传武接着往下讲。
可刘传武却沉默了，胡乱地扒拉着盘子里所剩不多的饺子，发泄着心中的恐惧和焦虑，这是方瑞唯一一次见到师父紧张的样子，那种状态很低智，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随后的比武，那叫一个惨啊！身上没有护具，地上也没有垫子，南方的沙土地，只要被打倒，摔得都结结实实。有人尾巴骨被摔碎，有人胳膊腿被踢折，还有一些人头先着的地，蹭得满脸是血。”刘传武一边说，一边龇牙咧嘴，似乎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就在自己身上一样，“前头有个死伤勿论的标杆，后面上场的人，手底下就越来越不留分寸，所以接下来的每一场，全都是生死肉搏，谁也不藏着掖着，拳拳到肉，招招凶猛。”
“我师爷上场了么？”
刘传武点点头：“嗯。”
“都打成那样了，不害怕吗？”
“害怕？呵呵，你师爷是个武术痴，甭说害怕，我就从没见过他什么时候那么兴奋过！”提起师父万重山，刘传武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一抹笑容：“徒弟啊，你是真没赶上啊！不仅你师爷兴奋，我看得眼睛也都直了！外行看热闹，可内行看的是门道！哪一路的劲力怎么发，手法，步法，闪法，身法，各家有各家的特点，各门儿有各门儿的精髓。而且，只要是敢上台的，全是不白给，所以，甭管你多高的手儿，看了都能涨能耐。”
不知不觉，已经凌晨三点，盘子里，仅有零星几个凉透了的饺子，两人的白酒也都已经喝光，但是都没有一丝困意。
此时的饺子馆，彻底安静了，服务员很懂规矩，没有打扰师徒二人彻夜长谈的雅兴，只是把多余一侧的灯关了，并上几把椅子，和衣而睡。
“第一天擂台结束，除了八极拳吴师父失手打死了一个人，其余的还真都没有什么要命的伤，你师爷凑了个热闹，也侥幸赢了一场。但是第二天，擂台上就有点儿变味儿了……”
“天都快亮了，您就别卖关子了！”
“也不知道是那个王八蛋起的幺蛾子，第二天一早，还没开始比，就有不少人提议说，这样乱战比武，起不到交流和学习的作用，应该以黄河为界，把南派和北派分成两个阵营，打一打南北对抗。“刘传武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咬牙切齿地说：”如果说，吴庆连失手杀人，是一条导火索，那么南北对抗，就是将整个国术圈炸得七零八落的一个大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