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念漫无目的的走着,身如浮萍,天地之大确容不下。
她专挑人少的地方走,她现在和过街的老鼠没什么分别。今天这出一过,她这“跋扈”的名声可是坐实了。
唉,殷长念啊殷长念,你这是什么烂摊子啊。但凡凑近人群,皆是讨论颖川殷氏九娘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跋扈……如何如何尖酸……
申公公①说的不错,“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动”。
走着走着,殷长念调成反思模式,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小题大做。表弟虫哥不是讲过嘛,男生说想静静可能真的只是想静静。
我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哎呀,关心则乱嘛。
大腿还是要抱的嘛。
慢慢地,许是颖川殷九娘他们谈累了,转而说起了其他的张家长李家短。
有一小堆人在说:“……听说,清河仲氏的家主……”
“……为一人与族中长老闹翻……”
“对对对,长老请出了祖宗的牌位才……”
殷长念一哂,这都什么跟什么。
等会儿,清河仲氏家主?
不是那个惊才绝艳,独步天下,慧令天妒地怨的人吗?
他都做什么了?
他也会如此疯魔?为一人?
是他的什么人?八成是爱人了。
是世家里的吗?是阶级差别很大吗?年龄相差很大吗?
与他羁绊的那个人是美是丑?是何模样?是善是恶?是男是女?
为什么族中不同意啊,她不是记得清河仲氏家主的母亲就与其父亲相差甚大嘛……
好家伙,越想越兴奋,越想越上头。等到前方出现一处断崖,殷长念才知道该停下脚步了。
唉,眼前有余忘缩手,身后无路想回头②。前方断崖不能行,后面杂草丛生,枯枝败叶一地,殷长念在想自己是怎么到这儿的。
殷长念左顾右盼,右前方好像伸出来一截石头,似乎可以上去!只要离开这里,怎么都是个出路。
可以个啥。殷长念有点失望,从此处的断崖,到右前方伸出的石头至少也有两米多。
殷长念想想自己的跳远成绩,看看脚下的断崖起码高两层楼。
狗命要紧。她想着。
然后就感觉什么刺痛了双眼,她抬起头。
常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本来觉得自己勉勉强强博古通今的殷长念第一次觉得不悔来这个时空一遭。
要不是现在,今天,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赤”,和“红”、“朱”、“丹”都有什么区别。
殷长念感觉自己眼眶发涨,这赤色何其的霸道!
却又如此之哀!
好像在说:求你,再看看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那个站在向前的石头上的、殷长念对面的人就穿了一袭赤色。
他大约弱冠之龄,背对着殷长念,撑着伞,似乎在找什么。
他还年轻,怎么一身死亡气息。
他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仰头,不知用了多大的力,让人怀疑下一秒他的脖子是不是就要折断。
殷长念看着他手中的伞从手中滑落,慢慢坠入崖底。
她看着他,他的表情又哭又笑,他和她之间仿佛装着隔音墙,她听不到他的声音,不知他是哭是笑。
殷长念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剧烈的情感,或许她根本没有经历过这样剧烈的情感。
她一直都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平平凡凡的长大,上学,吃饭,睡觉,生活。如此平凡,如此渺小,无论高兴,无论悲哀,在总事物面前都不值一提。
冥冥中,她觉得自己来到这个时空,她的悲喜将不再不值一提。
对面的人大约是真的疯了,摘下自己的发冠,随意的扔了,任青丝随风散了。
“嘶。”殷长念倒吸一口凉气,自己的脸颊好像被什么叮了一下。
大约对面的赤衣人听到了殷长念的声音,往后瞥了一眼。
在那一刹那,她看到了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目。
可转瞬间,那双凤目连着人一同消失在一团氤氲中。
天色渐暗,雨还未停。殷长念动了起来——此处偏僻,只怕再不动,她就要喂大灰狼了。
她提着裙子,一路真,披荆斩棘。
然后,你以为她回到家了?不,下雨天,留客天,她迷路啦~
一百万头草泥马在殷长念心中奔腾而过,殷长念走到了断崖底下。
干啥啥不行,丢人第一名。
在家就没分清过东西南北风更别说在这了。她没办法,只能朝着光亮的地方走。
就说下雨天留客天,她碰上了一位同样在崖底打转的郎君。
那可不一样,她是迷路了,人家是找东西来着。
这位郎君年过弱冠,身上的袍子是暗夜之色,透不过一丝光。
好家伙。兄弟,你今天可真是开洋荤了,殷长念对她的眼睛说。
见到她的时候,这位郎君以他的年龄完全可以忽视她。可郎君仍在百忙中非常绅士地向她施礼。
殷长念感受到了被尊重的快乐,对这位郎君颇有好感。
本着报恩的态度,殷长念问道:“郎君可是在寻物?”
这位郎君大约是真的找不到了,刚才在土里刨了半天都没找到……
他一身疲惫,仍是直起腰擦擦汗再躬身询问殷长念:“扰小娘子了,某请问小娘子,可见到一人?”
“人?”
“嗯。身着赤衣,略……”
“哦,往那边去了。”殷长念说不清,抬起手臂给他指指彼方之岸。
就在那一刻,天色突然黑下来,郎君眼中跳动的火苗渐渐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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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申公豹,出自电影《哪吒魔童降世》,因为口吃,会将自己的名字说成申公公。后面“人心中的成见……”正是他的著名台词。
②语出《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