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寂静的深海海底。
庞大而诡异的怪物趴踞在华丽的沉船上，无数狰狞可怖的触手将船身紧紧包裹着，聚成一团比墨色更深的诡影。
“司老板，这海怪是不是有点太厉害了......要不，咱们还是拿了通关道具就走吧？”哆嗦成一团的江宁小心翼翼用终端给司祈发消息，连句话都不敢说，唯恐发出一点点声音惊扰了不远处正在浅眠的海怪。
司祈手里提着把八十公分开了血槽的砍刀——海盗专用，又快又利。闻言只是微笑，“你还记得我为什么要来这儿吗？”
江宁听见这句称得上柔和清冽的问话，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半天前，正被海盗追杀躲在船舱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江宁忽然听见甲板上一阵痛呼喧嚷，听声音像是那群无恶不作的海盗。
过了一会儿，甲板上的声音渐渐弱下来，江宁还维持着那个抱头蹲防的姿势，一只耳朵紧紧贴着船舱舱壁，听着高跟鞋踏在包铁甲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
“嗒，嗒，嗒，嗒。”
步伐匀称均衡，不快不慢，带着些格格不入的闲适。
“我说，你躲什么呢？”话音清冽冽如同一汪深山中的寒泉。
江宁哆哆嗦嗦抬起头，首先入眼的是一张过于漂亮的脸。
凤眸微挑，肤色、发色、瞳色都浅淡，连唇都显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仿佛一尊精雕细琢，不染丝毫烟火气的玉观音。
江宁不合时宜地为这张脸愣怔了几秒，接着视线便滞在对方手里提着的刀上——长八十公分，宽四公分，从上到下开着血槽，此刻正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血。
“！！！”极致的恐惧下，江宁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身边所有空气都被抽走，而他身处令人窒息的真空之中。
“怎么怕成这样，这是E级副本吧？”女人面无表情，“连E级副本都怕？”
江宁这才注意到挂在对方胸前的身份卡。
“NPC司祈：安心餐馆老板”。
“餐馆老板？”江宁尚还有些魂不守舍，愣愣重复了一遍，“餐馆老板也要下副本？”
司祈的一张不动声色的脸顿时有些绷不住，“我是来收集食材的。”
是的，作为一个新任NPC，作为一个餐馆老板，司祈却只能亲自下副本收集食材——
这次剧本中，司祈的人设是个粉丝破千万的美食主播，靠着一张绝美的脸和一手顶尖的厨艺火爆网络。
结果因为熬夜剪视频，所以就毫无征兆地穿越了。
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疑似身处人体工坊，四周上百个两米多高两人合抱的大型玻璃罐，碧绿色液体里泡着一具又一具长相完全相同的人体。
还算心大的司祈转头看看身后打开的玻璃罐，低头看看淌了一地的碧绿液体，又抬头其他罐子里泡着的人身上和自己完全一致的白色长衫，沉默三秒。
离了个大谱。
总觉得接下来就要发生惨无人道的人体改造事件。
司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借着地上积成小潭的液体照镜子，勉强看到与曾经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后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不至于和这一库房至少上百人撞脸。
【NPC司祈你好，欢迎来到万邦之邦孟斐斯，我是系统普塔。】
就在司祈拎着从自己“出生”的那个玻璃罐上徒手拆下来的实心钢管四处乱撞时，一道刻板的机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司祈一怔，“什么东西？”
【孟斐斯城的管理者，普塔。】
接下来，司祈和普塔进行了为期半个小时的“友好交流”。
“也就是说，我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来到这个叫做孟斐斯的地方，身份是一家餐馆的老板，并且我必须达成你定时不定时发布的生存任务，不然就会死。”半小时后，司祈总结陈词。
【可以这样理解。】名为普塔的系统回答。
“......行叭，那我的餐馆在哪儿？你不是说我的餐馆老板身份初始会绑定一个餐馆吗？”
【可以通过身份卡激活随身终端查看导航。】
所谓的身份卡，就是一张薄磁卡片，样式和打工人们挂在脖子上的工牌一模一样。
白底彩图黑字，正面是一张礼貌性微笑的大头照和黑体加粗的身份信息，“NPC司祈：安心餐馆老板”。背面是一座烫金的城邦剪影，据普塔介绍是孟斐斯的标识。
——安心餐馆，起名废司祈绞尽脑汁想出的餐馆名。
至于随身终端，则是扣在右手手腕上的黑色腕表，除了屏幕是全息投影的高科技外，功能和现代社会的手机类似。
身份卡和随身终端，生活在孟斐斯的人们必不可少的两样物品。
【孟斐斯的通用交易货币是积分。NPC司祈初始积分：10点】
离开“NPC出生点”之前，普塔又稍微科普了一下孟斐斯的金融状况。
按照导航，坐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轻轨才终于到达目的地的司祈十分肉痛地看着终端上被瞬间刷走的9点积分，决定重新白手起家，发家致富。
然而壮志还没雄起三分钟，就被凄惨的现实劝退了。
坐落在孟斐斯边缘的三层小楼是个不折不扣的毛坯房。不仅空荡荡桌碗瓢盆一个没有，甚至连水电气都没连通。
要不是门口挂着个“安心餐馆”的招牌，司祈几乎要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与此同时，普塔刻板的机械音响起。
【NPC司祈今日生存任务：接待三名来用餐的食客。】
司祈，“......”
呵，毁灭吧，这个世界。
——这就是为什么，作为一个餐馆老板，司祈需要下副本。
因为她的餐馆和她的钱包都空空如也，而她要在一天内做出至少三盘菜来招待三名食客。
“可是海怪......算不上食材吧？”犹豫了一会儿，江宁又忍不住给司祈发消息。
司祈这次是真真切切地叹了口气，“我找遍了当时可进入的E级副本，也就这个副本能和食材挂上点钩。”
副本中只有怪物产出的物品以及通关道具能带出去。而在一众“幽灵”、“厉鬼”、“丧尸”......之类的怪物中，大概只有这个“海怪”看起来还稍微像个食材。
“但是.......”江宁还想再说些什么，司祈已经扛着大砍刀冲了出去。
他们此时能在深海中自由呼吸行动全靠之前司祈在海盗身上搜刮到的避水珠。这种珠子有使用时限，司祈完全不接受在深海溺死这种凄惨的死亡方式。
黑漆漆的海底能见度极低，只有发光的海藻植物周围晕着淡淡一圈亮。
司祈借着那点微光游到海怪身旁，动作间荡起的水波小得微不可查。
大约一直是生活在不见光的深海，状似巨型章鱼的海怪只有两只装饰性的眼睛，长长细细的两条缝，里面连眼球都没有。
司祈的刀就从那两道缝之间插进海怪的身体，唯恐不够深，连胳膊都探了进去狠狠搅动。
大约是痛极了，海怪数不清的触手狰狞地挣扎翻滚着，搅动得海底混浊泥沙动荡不安，连那一点微弱的光亮都看不见了。
司祈仗着身形小，在纠结缠拧的触手之间游鱼般自如行动，持刀的手一刻没有离开刀柄。
原本被海怪触手包裹其间的沉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那艘在海水中浸泡数十年都丝毫无损的硬木船被抽搐收缩的触手彻底裹成碎片。
又过了十几分钟，海怪的触手终于停止了剧烈地收缩抽动，只偶尔痉挛两下，软趴趴地搭在地面上，黏黏糊糊粘着不少泥沙和木船的碎屑。
沈宁这才敢凑过来，“司老板，您......您也太厉害了。”
“处理食材而已，有什么困难的。”司祈从海怪身体中抽出沾满蓝色血液的砍刀，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沈宁被这完全凡尔赛的发言震撼到了，一直到从沉船的碎片里找到通关道具——一座水晶人鱼雕像，才终于再次开口，“司老板，这次副本完全是您带着我过的，这个道具您就直接拿着吧。”
司祈也没推辞，NPC下副本不结算积分，她现在看着一切价值大于一积分的东西都觉得贵重。
“对了，你回城之后有什么事情吗？”将水晶雕像和切割下来的海怪触手收进终端初始附带的十立方米空间，司祈忽然开口。
“司老板有什么事吗？”沈宁已经在终端上提交了副本通关报告，正准备返回地铁站，闻言一愣。
司祈点点头，露出美食主播惯用的职业化甜美微笑——虽然从其他人的视角未必能看出她其实笑了，“安心餐馆刚开业，没什么名气，也没有客人......”
社会生活十分练达的沈宁闻弦歌知雅意，立刻表态，“我回城就带朋友们去给司老板热热场子。”
“那就太好不过了。”司祈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从副本回城需要乘坐地铁。首先在终端提交副本通关信息，普塔会在三分钟内对通关信息进行审核，审核通过后就可以通过终端打开通向地铁站的传送门。
等待审核的过程中，沈宁和司祈提起孟斐斯城流传已久的八卦，“其实愿意下副本的NPC特别少，毕竟NPC和我们城民不一样，不需要用积分购买生存天数。”
司祈想到此刻自己终端里可怜兮兮的一点积分，有一瞬间的沉默。
“孟斐斯城的餐饮事业怎么样？”
沈宁想起这位杀怪如剁菜的司老板的真实职业，下意识抖了抖身子才回答，“白城——我们对孟斐斯城的简称，白城里餐馆不算特别多。大部分城民积分都花在维持生存和购买下副本的能力装备上了，没有多余的积分用来去餐馆吃饭。”
“住在巴别塔的那些人倒是有很多积分可以挥霍，但他们不太瞧得起城里的城民，连带着对城里的NPC也看不上。”
“巴别塔不在孟斐斯城里？”司祈有些诧异，“普塔不是说世界上只有孟斐斯城是唯一的真实，其外皆是荒野，皆是混乱吗？”
她早听普塔提过这个巴别塔，和惩罚区灰雾之都的名称一样，也是一座高塔。
沈宁连连点头，“普塔说的当然是对的。巴别塔也在白城之内，不过是在天空中——当年积分榜前一千的大神们准备共同建造刺破天幕的巴别塔。但后来大神们出现内讧，巴别塔也就只建到第九百九十九层。”
“所以，现在住在巴别塔的就是那些所谓的大神玩家？”司祈摸摸下巴，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们出现内讧后，总不会还和睦相处住在一起吧？”
“起了内讧的大神们不再建塔，但又谁都不肯离开这座塔，于是分帮结派地各自占据几层，虽然说是互不干涉，但总有大大小小的摩擦出现。”说到这里，沈宁叹了口气，“如今巴别塔里乱成一团，普通玩家根本不敢靠近。”
沈宁来到孟斐斯也只有三年，并未亲身经历过当年轰轰烈烈的造塔运动，此时说的也都是街头巷尾打听到的传言。
司祈现在的NPC身份和那座毛坯房餐馆绑定，一时又开不起分店，知道巴别塔这个大客源地也只能默默眼馋。“有积分真好啊！”
在孟斐斯苟活三年，账户上积分不到300的沈宁：“......”
可不是嘛，有积分多好啊！
司祈也只是随便想一想，她这次的演出要求是赚够一百万积分，估计是个长时期的演出任务。
她倒是不怎么着急，只是想着自己那个不怎么拿得出手的厨艺，迫切觉得需要为了维持人设尽快找个靠谱一点的厨师。
否则......她大概会因为违背美食博主的人设被惩罚到地老天荒去。
她一点都没有去试探司尔特剧场底线的意思。
也一点都不想知道这次的惩罚到底是什么，又要把她关进什么样的惩罚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