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祈竟然在这张欲望本欲的脸上看出一丝单纯无辜。
“你不是和公主两情相悦吗,把公主往别人床上送崩人设了吧?”
“可剧本内有和谐机制。”沈弋转而又去埋那些骨架和尸块,闻言解释,“我看免费发放的杂志上有介绍过,拉灯做的非常到位。”
分堆埋完所有骨头之后,沈弋拍拍手上的灰尘,看向也已经把手里的骷髅头分成碎片的司祈,“况且两情相悦也未必要在一起。碍于世俗的压力,公主是很难和身无分文的隐士在一起的,忍痛将心爱的女孩儿让给强大又门当户对的暴君,这是自卑的隐士唯一能做的事情了。虽然这种恋爱观是错误的,但不可否认,总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没有违背人设。”
你编故事为什么编得这么熟练啊!
“总之暴君不止一个,然而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暴君还不得而知。而且暴君变成这种骷髅之后就不再有瞪必死的能力——不知道是因为这些不是约定和我们捉迷藏的暴君还是因为骷髅没有眼睛做不到看的功能。”司祈不想再和沈弋谈到底自己要不要上别人床的问题,干脆转移了话题。
他们两个此时没什么别的地方想去,就在花园的观景椅双双落座,安稳得仿佛来度假的。
“没有人能杀死暴君,所以暴君只能死于意外事故,无法死于自杀和他杀。”沈弋也跟着转移了思路,“刚才我注意到其中一个骷髅头上有很大一块创口,应该是暴君自己撞破了头。暴君因头部受创丧命,但颈骨却被是刀生生割断的。”
司祈点点头,“有人在暴君死后在他的尸体上补了一刀,也就是说,有人见证过暴君的死亡。”
“而且这个人很大可能还活着,因为在最新的那具头颅脖颈处,同样有一道刀伤。”
原本好好一个捉迷藏剧本越发光怪离奇,从“躲避暴君瞪必死一天一夜”豁然就变成了“真假暴君”、“暴君死了是谁在看”......等等灵异悬疑剧情。
“其他三个人还不知道这件事。”两个人正在就现有资料分析那个见证暴君死亡却没死的人究竟可能是谁,沈弋忽然想起了什么。
“......”
然而现在再去找早就藏好的三个人已经来不及了。距离暴君进入城堡只剩下不到五分钟,现在过去找人就是给暴君送菜,还得是自己给自己脖子上打个蝴蝶结,大喊一声“礼物在此”那种。
“祝他们幸运吧。”司祈倒是没怎么在意这件事——就算剩下三个人全死了,只要她和沈弋活过一天一夜,同样可以演出成功。
反倒是沈弋,神色有些不忍,“即便不会真正死亡,濒死的感觉也并不好受。”
“你之前说必须要死上三个人的时候可没这么悲天悯人的情怀。”司祈嗤了一声。
一阵轻风拂过,花园里的植被扑簌簌地响动,悠长的花香扑面而来。
沈弋看向司祈,“除我之外一定还会有两个人为这次演出成功牺牲,但这和为他们可能感受到的痛苦心生怜惜并不矛盾。”
“我小时候还有粉丝叫我小菩萨......”司祈摇头,“现在看来这个外号该戳在你脑袋上才行。”
城堡外已经传来阵阵喧哗,暴君即将入场了。
与此同时,一楼传来一声惊叫。
是翟孟云的声音。
翟孟云和其他两个人分开后就躲进了厨房。原本在发现一楼全是佣人房时她还有些担心,毕竟按照剧情设定侍卫中有暴君的人,而根据司祈和沈弋的推理,只怕剩余的佣人中也有暴君的眼线。但真正在一楼提心吊胆地转了一圈,她才发现佣人们都在自己房间里闭门不出。她壮着胆子隔门听了听里面的人悉悉索索的对话,只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些“厨娘走了没人做饭”、“连喂狗的人都没有了”之类的牢骚。
厨娘走了!翟孟云心中一轻。这样她就不用担心厨娘进入厨房时发现她了。
没敢在走廊里多留,她轻手轻脚走进厨房,先是锁好了门把能搬动挪动的东西都堵在门口,接着尽量静音做饭。
好在她进入斯雷莫尔之前过惯了单身生活,简单的家常菜还是会做的。而厨房里材料齐全,唯一她做不到的点火也不用担心——炉子里燃着现成的火焰。
即便有些关于厨娘走了厨房里为什么还点着火的顾虑,她也不敢再深想下去,只得自我催眠,大概是剧本没设定的剧情都比较随心所欲。
而她也的确安然躲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用最快的速度做出了五盘菜,其中只有一盘的特殊菜肴,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个一干二净。
力量也确实增加了很多,她甚至可以单手提起满满一麻袋的肉。
她于是用更多之前搬不动的东西挡住厨房的门。接着清理干净自己留下的痕迹,小心翼翼躲在门后,用一个比她还高的空筐盖住自己。
即便暴君真的破门而入,她被筐罩着,暴君也不算第一时间看到自己,她还可以趁机顶着筐逃跑......
翟孟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模拟自己的逃生路线,越想越是恐惧,手脚发凉,呼吸急促,耳边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哔哔啵啵的火焰燃烧声中,细微的蠕动生长的碎音。
而被她用来试力气的那整整一麻袋肉,此时正翻滚蠕动着,血红的肉上长出苍白的肉芽,滴落粘稠的血肉汁液,慢慢地从麻袋口溢出来,黏糊糊地垂到地面,蔓延开的挂着黄白色脂肪的肉上豁开一道口子,长出歪歪扭扭的尖锐的牙,一片一片遍布整个肉腔。
一条血红色的,满是肉刺和血瘤的舌头伸出来,发出一点垂涎的口水声。
翟孟云躲在倒扣的筐里,等到突突跳动的心脏终于慢慢和缓下来,她在衣服上擦擦手心的冷汗,扒开竹筐的缝隙,单眼向外观察。
眼前有些发黑。
她以为是竹筐外面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正准备缩回头用手向外探一下时。
她的眼球被什么冰凉粘腻的东西舔了一下。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的左眼眼球被挂下一层黏膜,血和泪混合着淌了半张脸。而她整个人已经僵在原地,喉口微微收缩,连剧烈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刚刚,是什么东西?
翟孟云仿佛沉进了巨大的空洞的冰冷深渊,连灵魂都凝滞在其中,无法思考,无法理解,只有本能使她疯狂战栗。
那是......什么?
一团烂肉,一张嘴,一个眼球,一根舌头,还是......
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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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座青城山,青城山上有个青城派,青城山下有个青城镇。
青城山是个犄角旮旯里没名气的荒山,青城派是个八百年出不了一个元婴没名气的不入流小派,青城镇是个世俗王朝修道仙家两不管没名气的破落小镇。
靠山吃山,青城镇和下辖大大小小十来个村子拢共不过三五万人,就靠着青城山这座植被还算茂盛野兽还算丰盈的野山,也将将混个温饱。
青城派建在青城山深处,每五年大开一次山门招徒,因为实在没什么名气,招的徒弟都是附近几个镇子村子里沾亲带故的,师兄师姐和表兄堂姐混着称呼。
说是修仙,大部分弟子也只在炼体这一步打转儿。修了十来年,连个灵感都摸不到,倒是练出一身铜皮铁骨,拜别师父还能回村子里当个猎户或者庄稼汉。
好在青城派掌门无虚子性情豁达,没什么培育名徒的心思,去留随意,每五年乐呵呵开一次山门接回来一群泥水满身的娃娃头,十来年后乐呵呵送走一群肌肉结实的青年汉子。偶尔徒弟中有一个天赋异禀能摸到炼精化气那层门槛的,都要高兴得扯断一根雪白的山羊胡。
“......勤守中,莫放逸,外不入,内不出,还本源,万事必。”青城派弟子早课照例由掌门无虚子亲自指导,看着山门广场盘膝而坐的百来个弟子,无虚子捻了捻雪白的山羊胡,叹了口气,“今日早课就到这里,明日是十年一次的招徒大会,诸位弟子做好本分,莫坠本门声名。”
“厉锋,接下来的课由你来授,我去后山拜望一番小师叔。”无虚子将拂尘甩到臂上,吩咐站在一旁的二长老厉锋。
广场上的弟子们目送无虚子往后山飞去,私下里嘀咕,“掌门说的莫不是那位从来没出现过的小师祖?”“据说是青城子祖师羽化前收的关门弟子呢。”“听大师兄说,小师祖年纪和他相仿,也就一百二三十岁。”......
一身横练肌肉的厉锋清咳一声,“噤声!谁教你们妄议长辈之事的?!”
青城派弟子最怕的就是这位掌刑罚的二长老,瞬间一个个安静得仿佛雨打过的鹌鹑,眼观鼻鼻观心,一个字不敢多说。
“你们的小师祖可比你们这群每日只知嚼舌的强多了!”厉锋瞪着煞气横生的眼,四下里扫视一番,“都给我运转功法,接下来我一个一个考教!”
前山门的广场上哀鸿遍野,后山却一片寂静。
无虚子停在一座木栅栏围住的小院外,轻声叩门,“小师叔,明日又是招徒大会,您真不准备下山看看?”
“不去。”院子里回应的嗓音低沉里带着点哑,尾音拖得长,那点金属般的沙质勾子似的挠得人心痒。
“说不定能遇上有眼缘的弟子呢?”无虚子也不恼,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当年师父羽化前,最担心的就是小师叔您,一再嘱咐我,一定要为小师叔您添几个合心意的徒弟,这些年招的弟子您都不满意,我想着不如您亲自去看看,也好散散心情?”
正如广场上弟子们所说,小师叔是开山祖师青城子百年前从山下不知何处亲自带回来的,对着几个徒弟介绍了这位名叫希夷的关门弟子后,大限已至的青城子便羽化了。
小师叔希夷自此便在后山清风院住下。一住就是一百年,一步不曾踏出院门。
一百年来不见他修炼闭关,也不见他有其他什么事做,整日只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昏昏欲睡。
八十多年前,无虚子的师父将掌门之位交给无虚子时也不忘几番叮嘱,“唯恐小师弟一生囿于方寸院中,徒儿多劝他些,最好为他找几个合心意的徒弟......”
希夷初被青城子带上山时不过十七八的青年,彼时无虚子都已经二百四五十岁了,自认对这位小师叔除尊敬外还有一分年岁上的责任在,自然答应的信誓旦旦。
谁知道找徒弟找了八十多年,十年一次的招徒大会都开了八轮,每次招来的弟子最先便带到后山清风院院门外等着检阅,小师叔硬是一个都没看中。
院子里阳光正好,希夷歪在躺椅上,单手支着下颌,神情慵懒倦怠。“不——”本欲拒绝的话顿在唇齿间,希夷转了念头。
“算了,我明天和你一起下山。”另一只手搭在躺椅扶手上,指骨削长嶙峋,腕骨兀起,肤色极白,透出淡青的静脉。
无虚子反倒为这忽然的转折愣了一下,“......小师叔答应自然再好不过,我这就去通知清河。”
希夷有一张过于靡丽的脸,仿佛工笔的水墨,精致且细腻。
内勾外翘一双缱绻的桃花眸,眼角偏钝,眼尾却挑得风流万众芳华绝代。睫羽浓且纤密,但并不卷翘,直直半遮着眸子,在眼底投下一片暧昧的影。
因不喜束发,一头乌墨似的长发散着,上好缎子一样铺在躺椅上,越发衬得他整个人白得近乎病态。
他连唇色都格外浅淡,只有眼尾一抹红,仿佛泼天大雪中的一滴血,在一片白茫茫里灼人眼目,刺人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