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宫宴上，永定候世子一曲剑舞艳惊四座。
郡主却脸色一变，她双手紧紧攥拳，竟在大庭广众下失了态。
我的心脏也在此时跳漏了一拍，人人都道我与郡主恩爱非常。
但只有我知道，我只是永定候世子的替身。
1
这是我成为嘉乐郡主郡马的第二年。
大年三十这天，我和郡主姜语乐千里迢迢从平阳赶来京城赴宴。
马车晃晃悠悠地在朱雀大街上驶着，最终在宫门前停下。
“阿翊第一次进宫莫要紧张，一切都有我。”姜语乐握着我的手紧了几分，安抚地朝我笑了笑。
富丽堂皇的乾德殿内，已经来了不少大臣，我们才一落座，永昭公主便上前搭话，她挽起姜语乐的手，笑得明艳：“一年不见，你与郡马的感情还是这般好，当真令人艳羡。”
闻言，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我，我们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随即相视一笑。
周围人见状也纷纷赞叹。
“嘉乐郡主和郡马当真是琴瑟和鸣，郎才女貌，简直是天生一对。”
“听说郡马在平阳还特意为郡主种了一大片桃花林，若有机会，真想见识一番。”
说话间，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帝后相携而来，结束了这一番笑闹。
很快，琴声在殿中响起，舞姬们迎着乐曲翩翩起舞，我将盘中剥好的蟹递到姜语乐面前。
宴席过半，殿中走进一个男子，他穿着戏服，手执长剑，朝高坐深深鞠一躬后便舞起了剑。
殿中响起窃窃私语。
“这不是春和班的南风吗？我曾在张丞相生辰时有幸见过他的剑舞，当真是令人喝彩，只可惜他为人傲得很，我相公曾几次出高价让他来府中舞剑他都不肯。”
“今日当真是值了，此剑舞真是只应天上有啊！”
剑舞过半，场中哗然仍旧不止，就连高坐上的帝后面上也颇为赞赏。
“语乐，你怎么了？”
我轻声询问，身边之人却久久不曾回应，只见姜语乐面上惨白一片，手中的杯盏已捏的骨节发白。
我皱眉看她，余光瞥见殿中央的南风忽地跃起，长剑直指高坐上的皇上。众人脸色突变，皆倒吸一口凉气。
我清楚地看见姜语乐瞳孔猛地放大，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很高：“皇舅舅！”
殿中瞬间陷入寂静，南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嘉乐投来。她定了定神，对上皇上疑惑的神情，扯出一抹笑：“皇舅舅恕罪，嘉乐突觉身子不适，想先出宫休息。”
2
一路无言，我扶着姜语乐走到马车前，先一步掀开车帘，却见方才的戏子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内。
许是见我久无动作，姜语乐快步上前，探头往马车内看去，随后颇为心虚地侧头看我：“阿翊，我与他有话要说，你可否……”
不等她说完，我便松开手，退出了马车。
我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驶远，心里空落落的。
身后传来叹息，我好笑地转身：“竹青，你叹什么气？”
竹青看着我，犹豫许久，才道：“郡马有所不知，方才那位，应是永定候世子安南叙。我从前常跟着我娘给永定候府送蔬菜，应是不会认错的。”
闻言，我更疑惑了：“那是何人，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您当然不知。”竹青凑近我，压低了声音：“三年前，永定候府因谋反被满门抄斩，独子安南叙被家兵护送了出了城，此后再无音信，所有人都觉得他或许是死在外面了。”
今夜无星无月，我坐在廊下，遥望着黑夜。
竹青告诉我，姜语乐和安南叙是青梅竹马。
姜语乐及笄那年，两家定下婚约，一个郡主，一个世子，他们二人是京城中人人艳羡的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大婚前夜，永定候府被查出通敌之罪，连夜被抄了府。唯有世子安南叙，在亲兵的秘密护送下逃出了京城，从此再无音信。
平阳王害怕女儿睹物思人，才举家迁去了封地平阳。
“所以郡主画室中的那些画像，都是他是吗？”
竹青犹豫着点了头。
我自嘲一笑，原来曾经无数次，姜语乐都是在对着我画另一个男人。
我还嘲笑过她画艺不精，将我画的走了样，现在想来，倒是有些可笑了。
“郡马也莫要多想，小的能看出来，郡主她对您是真心的。”
3
一年前的今天，是我和姜语乐初见的日子。
那一日我浑身是伤的坐在平阳城郊的一处破庙中，却被那一片的乞丐针对，认为我抢了他们的地盘。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心中冷笑，这种不入流的拳脚，纵使我身受重伤，也能将他们打得跪地求饶。
就在我正欲出手之际，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
姜语乐命人将乞丐们赶走，并将我带回了府中。
她亲自替我上药，看向我的眼神是那样柔和，仿佛在看着什么稀世的珍宝。
我在平阳王府养了三个月伤，这三个月来，姜语乐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
渐渐地，我仿佛真的从被亲人背叛的伤痛中走了出来，那些皇权斗争，与我而言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在廊下枯坐了一夜，始终没见到姜语乐回府。
直到天边显现一抹鱼肚白，身后才传来脚步声。
姜语乐走到我面前，笑着拉起我的手：“阿翊，我和南叙的确有过婚约，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遇到你，我的心里就都是你了，昨夜只是不忍见他铸下大错，这才出手救下他。”
见我还是不语，她声音又柔了几分，上前抱住我。
“郡主若是还放不下他，可以与我明说。”我声音有些冷。
“阿翊，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已经连夜把他送出了城，他以后都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闻言，我紧皱的眉头终是缓和了几分。看着她面上的疲惫之色，轻叹一声：“你也累了一夜了，先回去休息吧。”
我牵着她的手回了屋，心中却仍旧有几分不安。
5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平静。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今天是我和姜语乐约定好的去城郊踏青的日子，早在前几日，我便替她做好了风筝。
姜语乐拿着风筝，炫耀似地看向我：“阿翊给我做的风筝当真是好看极了！待会永昭见到定是又要羡慕我了。”
她分明在笑，我却能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兴致并不高。
我的眼神黯淡下来，难道是因为京中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潜进皇宫的刺客吗？
似是验证我的猜想，才到马车前，便见姜语乐身边的婢女急匆匆跑过来，犹豫着看了我一眼，最终小声在她耳边汇报着什么。
“派人去公主府告知一声，便说我身子不适，今日不宜出府。”
来不及看我一眼，姜语乐便丢下风筝，转身快步折回府中。
王府客房中，安南叙一身黑色夜行服，胸前的伤口还在不停往外冒着血，他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姜语乐一踏进门就被这幅景象惊住，她颤抖着声音吩咐小翠请大夫。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
我上前拦住欲离开的小翠，看向姜语乐：“现在城中各处都已贴了悬赏令，郡主若是此时请大夫，不仅救不了他，甚至整个平阳王府也会搭进去。”
姜语乐面上有一瞬间的迷茫，她眼中已经蓄满了泪，呆呆地抬头看我：“那你让我怎么办？！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做不到……”
我神情复杂，眼看着她情绪更加激动起来。
我拔出腰间匕首，猛地朝自己的左肩刺了下去，随后对着身后的小翠命令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姜语乐捂住张大的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动作流畅地将匕首收起，转身欲离开，袖口却被拉住。
“阿翊，你……”
“水……水……”
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姜语乐下意识松开抓着我袖口的手，快步朝榻边走去。
我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给安南叙喂着水，再也待不下去地转身就走。
我在屋中坐了一整日，直到弯月取代落日缓缓升上天际。
门被推开，一丝光亮照进屋内，我循声望去，袅娜的身影循着光缓步行至我身前。
“阿翊，今日是我对不住你，可是安南叙他……”
“够了。”我冷声打断：“郡主不必解释，我不想听。”
姜语乐神情一凝，像是也意识到我是真的生气了，于是她蹲在我身前，扮着鬼脸逗我笑。
她表情可爱，甚是灵动，许久，我终是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阿翊，你笑了，是不是不生气了？”姜语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我。
我依旧不语，又想起那夜竹青与我说的话，双眸愈发深邃。
“阿翊，我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等他伤养好我们就回平阳，日后便就和他再也没有交集了好不好？”
我沉默许久，深深叹了口气，无力地闭上眼。
脑中思绪万千，最终皆化作一句，再信她一回吧，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6
次日一早，我醒来时身边已没了姜语乐的身影。稍作思考，我猛地翻身坐起，不料却牵扯到了肩膀处的伤，疼得我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才到客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低泣声，我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离开京城，好好活下去，你为什么就是不死心？”
“语乐，我们永定候府是冤枉的！我父亲征战沙场数十年，怎么可能会有谋权之心？”安南叙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
“可别人会相信这些吗？你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为什么一定要自不量力地去刺杀皇上呢？”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良久，安南叙突然道：“语乐，我对不住你，当初一声不吭就离开。现在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我再也听不下去，猛地推开了门。
姜语乐似受惊般迅速站起身，强扯出一抹笑：“阿翊，你怎么来了？”
我只看着安南叙，并不理会她。
苍白却不失俊美的脸，若说相似，他的那双眼应是与我最像的地方了。我不禁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姜语乐就是盯着我的眼晴瞧了许久。
“听下人说，安公子该换药了，我特意来帮安公子换药。”说着，我将目光转向姜语乐：“郡主是女子，还是先回避吧。”
姜语乐欲说些什么，却被我截断：“郡主是不放心我吗？”
姜语乐为难地摇头，最终还是转身出了屋。
我缓步上前，在塌边站定，安南叙上下打量着我，忽地笑了。
“你知道自己是我的替身吗？”
“我和与乐从小一起长大，两家自幼定下婚约，如果不是三年前我永定候府出了事，哪里轮得到你？从古至今，你可曾听说哪家的高门小姐，会让一个乞丐入赘？不过是托了与我长得相似的福。”
我面色不变，并未被他激怒，神色淡然地开口：“就算我真是乞丐，那也是能光明正大做人的，出了府门，人人也要尊称我一声郡马。我能堂堂正正走在街上，安世子，能吗？”
安南叙脸色一沉，却又很快平缓下来。
“即便如此又如何？我为何能安然无恙的待在此处？这正说明与乐心里还是有我的。”
“也是啊，正主都回来了，谁还会去在意一个出生卑贱的替身呢？你说是吗？”
我并不言语，只静静看着他。
三年的逃亡，安南叙身上的那股贵气早已被磨灭，如今再看，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平常人罢了。
哦不，安南叙还算不上平常人，毕竟他现在可是满皇城的通缉要犯。
思及此，我面上不禁挂了几分嘲讽。
“我还是先替安公子换药吧，你这张嘴也能歇歇。”
说着，我拿起案上涂着药的纱布，猛地用力按在安南叙的伤口上。
他疼得面色抽搐给，恶狠狠地盯着我：“你找死？你信不信我迟早将你赶出王府？”
我笑意不减：“丧家之犬罢了，也敢口出狂言？”
我加重力道，待安南叙痛的说不出话来时，我才满意的离开。
7
姜语乐又来找了我。
还是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神情。
她小心翼翼地抱住我的腰。
“阿翊，安南叙的话你不要放在心里，我明天就把他送走好不好？”
我没有说话，只拨开她的手，抬脚就走。
“阿翊！我现在就派人把他送走。”
姜语乐突然追上来抱住我，声音带着哭腔。
见我脚步停下，她忙吩咐着人去备马车。
不等我说些什么，不远处就传来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
“不必了！”
闻声看去，只见安南叙披着外袍跑了出来，胸口的伤口已经崩开，此刻正往外冒着血。
他将长剑架在脖子上，语气决绝：“倒也不必麻烦了，郡主若是觉得我是个拖累，那我一死了之便是，反正我如今也只是孤家寡人一个，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