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绫白泠
啊羡2025-04-13 11:075,704

6

李力是上一世带头起义的人,这一世我一直派人盯着他以备不时之需。

可就在刚刚,盯着他的人来报,李力被人杀了,杀人手法与宫中暗卫无异。

这一世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宋南初不该知道他,更没有理由去杀他。

除非,宋南初也从一开始便知晓一切。

傍晚,宋南初照旧来寻我,只是等待他的不是满桌盛宴而是独坐寝殿中心的我。

「陛下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宋南初一愣,掀袍坐到我身边。

「神女此言何意?」

我不想再与他绕弯子,起身直截了当的问他。

「为何杀李力?」

宋南初嗤笑一声起身俯看我,眼神凌厉。

「神女怎么知道的?神女又为什么要问呢?神女不知晓是为何么?神女的旱灾将至真的是夜观天象测来的么?」

「神女为何一定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呢?那神女,又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这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质问让我不由得怔在原地,虽有预想宋南初也是重活一世的人,但真相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不由得迷茫。

我自认为宋南初还是那个羸弱,会半夜攥着白绫掉眼泪的少年。

可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已真正成为那独当一面的帝王了。

而我,只是一个伪装的神女,没法力、不会推算、那些躲在他怀中听来的前尘往事他如今比我知晓的更加清晰。

「所以陛下是知晓一切之人便可以滥杀无辜么?李力今生何错之有?」

「陛下,是我僭越欺瞒了陛下,陛下现留我无用,不如放我出宫吧。」

我不知宋南初为何留下我,也不知宋南初是否知晓我非人类。

既如今我帮不到他什么,那我便不想禁锢在这深宫一隅了。

可宋南初却突然慌了神,他拽着我的袖子的样子像极了上一世那个无措的小孩。

「连你,你,也要离我而去么?就因我杀了个无关紧要的人?!」

「这一世,你要放我孤身一人么?!」

我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心软了。

我牵他坐下,相视无言。

渐渐的,宋南初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开始断断续续的说起他的委屈与对母亲的思念。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我开灵智之前的事,也是宋南初第一次可以可以向人诉说他的母妃。

7

在宋南初的口中,我听到了我未曾参与的十六年。

他出生在永宁247年,当时太子已立。

婉妃娘娘一直都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

自他记事以来便教导他要恭敬兄长、孝顺父亲。

就连所学之识都是一些与治国理政关系不大的课程。

他说。

「我的母亲不奢求我有什么成就,不想我坐上那高位,只想我平平安安的。」

「她说我是她的意外之喜,她什么都不多求,她只求与我一同平平安安的。」

可这句她翻来覆去的平平安安最终也没能成真。

永宁263年,先帝病危,膝下无子,他成了唯一合适的继位人选。

可大宁未来的皇帝怎能有一个被叔父睡过的母妃。

「他们与母亲说,她若不死,死的便会是整个大宁。」

宋南初说到这里,眼眶红的不像样子。

我从未想过那个温柔的女人经历过这些,也第一次知道宋南初从未想过当皇帝。

可有些事,不是他不想便可以不做的。

他姓宋,他自小的每一笔花销都是大宁子民给他的。

他的母亲死了,他已被逼到这一步了,他最终接替了兄长的位置成了大宁的皇帝。

可他从未学过治国,大宁朝局亦是内忧外患。

他在那个位置上努力成长,兢兢业业,六下罪己诏。

他早起晚归,认真看每份奏折,斟酌思虑每一种可能性。

可一个人是捞不干净泥潭的,他没能救下大宁也没能救下自己。

8

在宋南初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红日初升。

门外小太监请安的声音打破了屋内低沉的氛围。

宋南初扯了扯嘴角起身。

他没再说什么,天亮了,他要去上朝了。

殿门大开,阳光照了进来,我看着空荡荡的寝殿眼尾有些酸涩。

约莫是一夜未眠太累了吧。

我还是留了下来,可能是那日的阳光太暖,我想与他一同照照。

宋南初做回了那个兢兢业业的皇帝。

他依旧每晚会来我的寝殿坐坐,只是不再事无巨细的与我说每件事。

永宁269年,大旱还是来了。

这一世有了宋南初的提前准备,大宁虽然困难但一切平稳。

可能是安稳使人心闲,朝堂上下开始操心起了宋南初的婚事,袁彻首当其冲。

不过也是,上一世的宋南初在这个年岁已经立后。

那时的皇后娘娘是当朝太傅的嫡长女。

她温文尔雅与宋南初相敬如宾。

这一世,袁彻推崇的也是这位姑娘,只是宋南初勃然大怒。

他第一次在朝堂上与众臣说了重话。

「若是各位爱卿家中有女难嫁,朕便为她指婚,至于指婚之人各位爱卿是否满意,那就不是朕需要思量的事了!」

我听着小太监的复述暗自咋舌,不明白这一世的宋南初为何不肯立后。

傍晚,宋南初照例过来坐坐。

我旁敲侧击的与他提起立后之事,不料宋南初依旧反应激烈。

「就连你也觉得朕应立后么?!那太傅是长兄的老师,从未教过朕一天!如今叫朕娶他之女是为何,你不清楚么?!」

「上一世朕白日忙朝政,入夜还要与人虚与委蛇、考虑雨露均沾不得片刻安宁,别人不晓你不知道么?!」

我看着震怒宋南初,那句总要传宗接代终归是咽了下去。

那晚之后宋南初接连三日没来看我,据说朝堂之上也无人再提起宋南初的婚事。

9

永宁272年,旱情总算缓解,宋南初25岁了,后宫无一妃嫔。

朝臣大多不再敢与他提及此事,只有那死脑筋的袁彻还在日日上书。

所言左右不过是,江山怎能无后?

宋南初也不与他计较,甚至常召他入宫教自己武功,练到累了便带他来我这,叫我为他们备上茶点一同讨论兵法。

我知道宋南初为何要学这些,只是不懂他为何如此废寝忘食。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三年,宋南初黑了很多,不再有当初那文弱少年的模样。

这三年间,宋南初选贤举能、大招兵马、铲除余孽,朝中局势彻底稳定了下来。

永宁275年九月初七,宋南初28岁生辰。

他没有设宴,只是休朝一日。

那日他早早的来到了我的寝殿,像只甩不掉的小狗般一直粘在我的身边。

「神女,你想不想出宫玩?」

「神女,你想不想放纸鸢?」

「神女,你会不会做饭啊?」

我无奈的看着这个仿佛在过8岁生辰的帝王,平生第一次下了厨房。

我本体是白绫,对火有天生的畏惧,战战兢兢下做出的长寿面自然也是惨不忍睹。

但吃遍各种山珍海味的宋南初还是十分给面子的吃完了。

夜幕降临,他命人取来一坛梅子酒,与我坐在院中看着天空高悬的明月。

酒坛空了,他脸颊微红的看着我。

「泠儿,你做我的皇后吧。」

这话一出,我那点涌上的醉意被吓得一干二净。

他不等我拒绝,继续开口。

「你知道的,边疆即将来犯,我这次不想被动等待了。」

「你做我的皇后,替我执掌朝纲等我回来好不好?」

我听了这话,怎可能还不懂他的打算。

上一世,永宁277年,边疆来犯。

那时的大宁本就危如累卵,袁彻带兵出征苦苦抗战两年也没能改变大宁灭亡的局面。

这一世,宋南初提早准备、自学兵法武功竟是在为亲自上阵做准备。

我明白宋南初让我代持朝纲是因我知晓后事又熟悉他的做事方式,可大宁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女子执掌朝政的先例。

我向宋南初提出了顾虑,可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与我说。

「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答应做我的皇后便好。」

10

次日上朝,宋南初提出要立我为后。

许是宋南初大龄未婚,朝中众臣竟无人反对,反而带了几分欣喜。

就这样,我的婚事定了下来。

宫中又忙碌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我成了主角之一。

皇帝立后,礼仪自然是繁琐的,仅仅礼服便准备了半年有余。

永宁276年春,我穿着宋南初为我准备的礼服,与他一同登上了那高位。

立后大典繁乱,礼成后我被送回了熟悉的寝殿。

不过,寝殿更了名,成了皇后的翊坤宫。

我在烛光下等着宋南初回来,也终于来得及细细打量这身礼服。

礼服自是极美的,但在更衣时,礼服里衬的一处引起了我的注意。

礼服胸口左侧贴近心脏的地方垂下了一条白布,那布上绣满了繁花,在我眼中像极是我的本体穿上了嫁衣。

我不知这是宋南初知道了什么刻意为之,还是大宁本就有这样的习俗。

总之,我觉得心里有些东西满的要溢出来了。

宋南初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他脚步虚浮,似是酒饮的有些多了。

我看着他黑里透红的面庞不由得扬起了唇角,可还不等我开口唤他。

宋南初的面庞骤然在我眼前放大,随之而来的是带着酒气满是侵略性的一个吻。

那夜,我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做人的快乐。

11

自做了皇后起,我与宋南初似是粘在了一起。

晨起他把我安置在屏风后,让我偷偷听他上朝。

午间便开始教习我治国之道,带着我一起批阅奏折。

日落后更是日日留在翊坤宫赶都赶不走。

蝉鸣响起来的时候,宋南初在朝上宣布了他要带兵亲征、留我代为掌朝的决定。

此言一出,朝堂上哗然一片,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反对的声音,老太傅更是一头撞了金柱,说要以死相谏。

可宋南初这个重活一世的人,怎会因为这些声音就放弃他拯救大宁的执念。

「如若各位执意认为此事不妥,那朕便退位让贤,各位推举出新的人来做新的事吧。」

话音落后,殿内鸦雀无声,就连老太傅的哀嚎声都戛然而止。

出征计划最终还是开始推进了,宋南初开始大批量的招兵买马,上朝时也开始让我与他并坐。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夏去秋来,距离上一世边境来袭还有一年的时候,宋南初带兵出征了。

这是我两世以来第一次与宋南初分别,我第一次有了心慌的感觉。

我怕有什么意外,我怕他回不来,我怕我不能替他守好大宁。

可这些我都只能埋在心底,我现在代表的是宋南初,是一国之主。

他在外浴血奋战,我得为他稳住后方。

我开始用他教我的东西治理朝纲,批阅奏折。

只是,我的女子身份终归还是难以服众,朝堂上不免会有一些质疑与刁难。

开始我还会想着以和为贵处处隐忍。

可当太傅第三次当着满朝文武面反驳我说的话,提出告老还乡的请求时,我还是忍不住了。

「既然太傅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这一职位,那本宫便替陛下准了太傅告老还乡的请求。」

太傅听到他意料之外的答复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可还有别的爱卿想告老还乡?」

朝堂上无人回应我,我笑了笑,抬抬手示意退朝。

自这事后,大臣们终于懂了我并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我的话语权重了许多,一切都顺利了起来。

可我真正被认可则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虫灾。

我临危不乱,一道道旨意、方案成功的在冬日来临之前保住了老百姓的过冬粮。

初雪那日,我收到了来自边疆的第一封战报,初战告捷。

跟随战报来的,还有一搭书信,是宋南初亲自写的。

「吾妻泠儿,展信佳,今日是我来边疆的第一日,我第一次行了这么远的路,有些不适应,但今日落日很美,真想与你一同观览,念你。」

这样的信足足有62封,从第一日写到了第103日。

我不知中间为何断了四十来日,可第103日那封报捷的信中,他笔迹虚浮也未书念我。

我不敢多想,只是回信告知我的现状,告诉他我一切都好,盼他望他定要平安归来。

12

转眼新年将至,宫里宫外热闹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可我开心不起来,送粮草的队伍迟迟不归,我亦未接到来自边疆的半点消息。

在我翘首以盼的第十三日,除夕到了。

大臣们各自休沐,我亦让宫中的丫鬟太监们轮流休息,不必各个在岗。

对我来说的话,除夕这日与往日也并无什么不同。

要非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清闲了些,不用上朝,也不用批阅奏折。

吃过午饭后无所事事,我索性睡了一会。

只是这一觉睡的有些久,待我再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月光从窗口了投进来。

月光下,我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宋南初。

我看着他有些愣了,我不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也不知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宋南初比我先反应过来,他看着呆愣的我扑哧一声笑了。

「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睡到我走呢。」

「你怎么回来了?战事结束了?」

他一边起身点灯一边回应我。

「还没,这不是你从未一个人过过新年么?我怕你委屈害怕。」

灯亮了,我盯着烛光下的他。

他黑了,也瘦了,头发乱糟糟的满脸胡渣。

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有些害羞的挠了挠头。

「边疆那边袁彻一个人在撑着,我不放心,来的匆忙了些。」

他嘴上说着,动作一刻未停,他唤小厮端来热腾腾的饺子。

他把筷子塞到我手里。

「快吃,咱们一同吃了饺子我便回去了。」

我舍不得移开目光,看着他一口一个的塞着饺子,他则忙着把放到我碗里的饺子吹凉,还要时不时的让我慢些,别噎到。

饺子很快吃完,他要走了。

我看着烟花下远去的背影,第一次有了落泪的冲动。

12

新年很快过去,宫中又恢复了往日人来人往但死气沉沉的模样。

盼着边疆的消息成了支撑我重复这无趣日子的支柱。

就这样,盼着盼着,又过了一个四季。

永宁277年冬,边疆传来大捷的消息,随战报来的照旧有宋南初的家书。

家书上只写了两个字。

「等我。」

宋南初是自己回来的,他说他急着见我,大部队行进的速度让他心痒难耐。

他更黑了,不过精壮了许多,整个人都散发着我两世都没能见过的精气神。

他把我紧紧的禁锢在怀中,在我耳边一句又一句的低声呢喃。

「神女,我守住大宁了,是不是?」

我笑着一边又一边的回应。

「是,陛下做的很好。」

(完)

番外(1)

宋南初回来后听说我同意太傅请辞的事笑的不行。

他说没想到,他一直没办成的事竟就被我这样稀里糊涂的办成了。

他重新执掌朝政,大臣们则开始催促他扩充后宫尽快开枝散叶。

我对这事是没有意见的,毕竟我大概率不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可宋南初显然不这么想,他又一次在朝堂上驳了大臣们的面子。

我摸了摸鼻子没有开口,只是默默承担下了祸国妖妃的骂名。

永宁279年,上一世大宁灭亡的年份,宋南初三十岁了。

他开始命人搜罗各个有天赋但无父无母的孩子进宫教养。

他每日亲自陪着这些孩子读书、练功。

三年过去,他只留下两个孩子。

一个是当初街上用字换吃食的小乞丐,另一个是自荐入宫的小镖师。

他们被赐予皇姓记在了我与宋南初的名下。

永宁289年,孩子们长大了,宋南初把他们叫到身前。

「你们谁愿登上那高位?」

孩子们面面相觑,半柱香后,小镖师站了出来。

永宁291年,宋南初退位。

他像少年时那样拉住我的袖口。

「神女,天下已安,你陪我去看看世界可好?」

番外(2)

我是宋南初,大宁的二皇子。

是出生以来就住在偏殿的皇子。

母亲自小便告诉我,不要去求那高位,她只想我陪在她身边,长长久久的。

我很听话,我自小藏拙,也不愿去学与那高位有关的一切。

可天命难测,长兄英年早逝,我成了唯一能坐上那高位的人选。

他们逼死我的母亲,强迫我坐那高位。

这一切都发生的很突然,等我冲到寝殿之时,看到的只是母亲摇晃的脚尖。

她甚至未给我留下只言片语。

我想哭,但不可以,从这天起,我便是大宁的帝王了。

我以太后之礼安葬了母亲,我把她自缢的白绫留了下来随身携带。

这是我唯一的精神慰藉了。

甚至,在后来的很多年,她成了我的精神支柱。

我曾多少次在孤立无援时幻想,她若是个人便好了。

她不需要做什么,只需陪我说说话,在我睡不着时抱抱我。

这样就好了。

当皇帝太难了,我没什么天赋,也从未接触过朝堂上的勾心斗角。

我孤立无援,就连婚姻都要被他们安排。

可是,我的努力没用,我的顺从也没用。

大宁还是在我的手上灭亡了。

外敌袭来,大火烧起的那一刻,我竟生出一个奢望。

让一切都再来一次吧,我可以做好,我不想做那个亡国的帝王。

只是这一次,能不能有个人陪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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