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二少主陈靖闭目躺在床上,嘴唇痛苦地紧抿着。
十五六岁的少年,平日随父亲行军时那样的意气风发,如今却是面色惨白、嘴唇青紫,一副将死之相。
待我将银针从他心俞、厥阴俞、内关、膻中等穴位抽走时,他眉间的紧蹙方缓缓舒展开。额头出了许多汗,身体也不再冰冷。
我也松了口气,小命暂时保住了。
起身,向焦急等在一旁的陈有道和妻徐氏解释道:
「二少主暂时无恙了,主公、夫人不必过于忧心。只是日后还得多加养护,避免操劳,才可缓解二少主的心疾。」
徐氏脸上刚露出些喜色,继而转暗。
「心疾是何意?靖儿身体一向康健,怎会有心疾?」
我问:「二少主平日可有胸痛、乏力、盗汗的症状?」
徐氏摇头。
那跪地的小厮急忙插嘴:
「有的,有的,杏儿姑娘所说症状,主子全有过。平日虽不常发作,但这几日主子身子的确有些不爽利。」
「此等重要之事,之前为何不说?」陈有道怒斥。
小厮面有难色:「是主子不许我说出去,怕夫人和主公担心。」
我开了几副草药,千叮万嘱若再有类似情况发生必须及时诊治,否则恐有性命之虞。
徐氏很是激动,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女医未卜先知,定乃神医!若女医肯为我儿诊治,又何须再求他人?」
我微笑摇头。
「奴婢并非未卜先知,而是此前曾学过些针灸医术,尤其对心疾有所了解。
「这几日见到二少主时,发觉他面色有异,一直惦念在心,才在今夜斗胆前去二少主夜钓处提醒。直到刚才诊脉后,奴婢方确定是心疾无误。」
我如此这般推脱一番,徐氏更认定了我就是神医。
毕竟仅凭几面之缘,就可断病,不是神医是什么?
其实她不知道,陈有道也有心疾,只是要在两年后才会发作。
前世,陈有道称帝后不久发病,找来了各地名医诊治,确认是心疾。
此病只能靠草药和针灸缓解,无法根治。
且发作时又急又猛。
作为他的枕边人,我潜心学了许久,只为能及时应对。
当时下人们中早有流传,陈有道早死的二儿子陈靖其实并非是因坠河后染了风寒,久治不愈而亡,而是因为也患有心疾。
只是此事已盖棺定论,奴仆都杀了三个,谁也不敢再提。
那些人说起陈靖时,无不流露遗憾之情。
他是最像他父亲的儿子,如陈有道一般身体健硕、勇猛好战、又沉稳善谋略。
他也是最像他母亲的儿子,如徐氏一般生得清朗俊秀、性子仁善亲和。
看着陈有道残暴嗜杀戮的癫狂模样时,我有时也在想:
若是别人坐上这帝位,这世道会不会不同?
会不会有海清河晏、君臣一心的一天?
这一世,我隐约记起陈靖落水便是这几日。
于是,每夜去河边守着。
是救他。
也是自救。
只有成为对上位者有用的人,我才不至于随意被林妙芝捏扁搓圆。
第二日,曾欲对我不轨的马奴被寻了个由头,遭狠狠鞭打后,被赶出军营。
徐氏找了几个懂事的丫鬟,将我从林妙芝身边换来,要我日夜看护陈靖。
陈靖醒后,竟深鞠一躬,谢我的救命之恩。
他不肯呼我姓名,总是一口一个女医,害我好生不适应。
在陈靖房里,我不用做下等粗活,整日除了例行询问陈靖的状态外,几乎是游手好闲。
下人们纵然眼红,也没有再敢欺辱我的。
再见林妙芝时,是在伙房。
6
我正在为陈靖熬煮汤药。
林妙芝一个眼神,伙房内其余的伙计都自觉退了出去。
我起身行礼。
「小姐怎会来这种地方?有什么需要的让下人招呼一声就是。」
林妙芝冷笑:
「此地就你我二人,不必如此虚以委蛇了吧?看着真叫人恶心!」
我心无波澜,直视着她的眼睛:
「奴婢不懂小姐的意思。」
林妙芝嘴角抽搐,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你个下贱胚子!尽会使些腌臜手段勾引男人。你在林府多年,我怎不知你还会医术?我看你就是使些狐媚伎俩,想要接近主公!
「莫不是这一世还想着要做他的皇贵妃?
「待我毁了你这张脸,看你还能勾引谁?!」
一声令下,伙房外进来四个丫鬟,手脚并用,将我死死困住,摁下我的脑袋就往炭火前伸。
我怒吼:「林妙芝!我出了事,你就不怕夫人问罪?」
林妙芝笑得花枝乱颤。
「问什么罪?一个贱奴顶撞了主子,主子责罚一下怎么了?放心吧,你的小命会给你好好留着的。」
炭火的热气升腾而起,已灼烧到我的面颊,再近一步,我的脸定是会毁了。
就在我已绝望时,身子突然被人强力拽了起来。
困着我的那四个丫鬟一一松了手,身子摔出去老远,不待喊疼,又纷纷跪地。
「二少主!」
陈靖揽我在怀中,眼中的怒意正盛。
他的目光却没有在那帮丫鬟身上停留,而是转向了林妙芝。
「林姨娘这般仁善大度之人,今日为何这般恶毒地对我的女医?可是因为此处无旁人观赏?」
林妙芝面色一红,讪笑一声:
「二少主,这话从何说起?不过是杏儿姐姐近日得意,顶撞了我几句,丫鬟们看不过去,下手重了些,回去我定……」
话未说完,就被陈靖打断。
「即便她有什么错处,也是我的人,理应先知会我一声,而不是林姨娘私自用刑。除非林姨娘是对我这个二少主心生不满?」
林妙芝恨得牙痒痒,却说不得什么,愤然离去。
离开时,还不忘隔窗咒骂一句:
「一个早该死之人,能蹦跶几时?」
陈靖正扒着我的脸,非要替我检查烫伤处,听到此话时,眉头一紧。
「她说的早该死之人可是指我?」
我摇头。
「二少主莫要在意,疯人讲的疯语罢了。」
前一世,陈靖的确在此时早已发病去世。
但这一世,他的身体越来越康健。
我心中舒坦了许多,也越来越坚定。
我救下了一人,也许还能救下更多人。
7
返回大本营辽城前,兄长带着一队精兵夜闯军营。
他是来救林妙芝的。
结果被抓获后,林妙芝亲自送去碗毒药给他。
「兄长,我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我断不会背叛夫君,跟你回去。你安心上路吧,我会为你多烧些纸钱的。」
兄长惊愕,破口大骂,然而无济于事。
想起前世,我苦等一个月,没等到人来救我,还心存幻念,担心兄长不知道我已被掳至何处。
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好心的商贩,我托他捎口信给家里,没想到回复我的是一把刀和一张纸。
上面写的是:「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痛快了断,莫给林家人丢脸。」
我原以为林家人真是这般重视名节,原来不过是不在意我的死活罢了。
经过兄长带兵夜闯军营一事,陈有道对林妙芝有了隔阂,冷了许多。尽管林妙芝一再表忠心,也无济于事。
很快,营里又来了位能歌善舞的胡人舞姬,原本是献给相府的,半路被陈有道劫了来。
林妙芝这下更是被忘到九霄云外,整日摔杯砸碗,折磨下人。
其实,男子本就喜新厌旧。
陈有道大权在握,更是如此。
前世,我虽没有兄长来救,但陈有道依然很快厌弃了我,宠了那身段婀娜的舞姬。
若不是因我潜心学习如何医治他的心疾,后来也是坐不到那皇贵妃之位的。
8
入辽城后,所有人都显得松快许多。
唯有我加倍紧张起来。
一得空就游荡到李将军府附近,打探动向。
前世,辽城被敌军攻破。
陈有道弃城而逃,城中百姓被屠杀殆尽,徐氏和大少主也被俘,吊死在城门上。
主要缘由便是这位李将军将城中布防图提前送到了敌军手里。
陈有道此前曾怀疑过军中有细作,只是从没往他身上想过。
毕竟李将军战功赫赫,还是陈有道的妻弟。
谁叛变也不该是他叛变。
偏偏事实如此,理由也无非是认为自己所得封赏与军功不匹配。
这一世,我在他府前徘徊许久,等不到机会。
某日,少主和夫人去李将军府上做客。
二少主突然呼吸急促、头晕目眩,似是心疾发作。
夫人即刻派人来寻我。
我检查后,喂了二少主些汤药方才缓解。
夫人问我可是心疾又发作了。
我摇头,看向屋内众人,厉声询问:
「今日为二少主热汤药是谁?」
陈有道已问讯赶来,听我这么一说,脸色立刻变了。
「汤药有问题?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给我儿下毒?」
一个丫鬟扑通跪在地上,满脸惊惧之色。
「奴婢没有!奴婢只是将女医为二少主准备的汤药热了片刻,并未做旁的呀!」
我假装蹙眉沉思。
「倒不见得就是她,凡是府中可能接触到这丫鬟或伙房伙计的人,都有可能。」
事关儿子的性命,陈有道即刻命人围了将军府,一只耗子也不许放出去。
李将军急得满头是汗,却无可奈何。
看他这样,我暗自喜道:「抓到了!」
果不其然,在逐一问询府内下人时,有一人迟迟不敢开口。
直到刀尖抵住了他的脖子时,他终于支吾着说了几句。
这几句就够了。
足以让在场的人拍案惊起。
因为他操了一口南阳皇室的口音。
李将军通敌,罪证确凿!
李府上下皆被投入牢狱。
有徐氏求情,他们估计不会被处死,但至少不会再扰乱城内安定。
我正侥幸此事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完美隐身。
没想到,数日过去,照例再为二少主施针调养时,他突然开口:
「女医那日换了我的汤药,可是因早就疑心舅舅通敌?」
9
我手中银针一滞,忙低头跪下。
「奴婢没有。奴婢不敢。二少主有这样的误会,奴婢实在不知为何。」
俊朗的少年轻笑出声:
「女医莫怕,我并非是要问责。
「只是因那日未查出下毒之人是谁,我便派人寻来你备药的药渣,看看有什么线索。结果发现,那药渣里有麝香。
「平日你从不放这味药,因为你知晓我吃不得它,一吃便会喉头肿痛、呼吸困难。那日你却放了,所以我不是被下毒,而是起了瘾疹。」
我心道糟糕,全被说中。
手心开始冒汗。
「定是奴婢忙中出错,一时疏忽。请二少主责罚。」
陈靖没理会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我也想过或许是你疏忽。
「但若不是你碰巧疏忽,父亲怎会发现舅舅通敌一事?此事实在巧合。
「再加上之前我问过你一些医理之术,发觉你所知并不比我多,却唯独对心疾症颇有研究,连这里最好的军医也不及你。就好像你知道我的病症,也专为此而来一样。
「林杏,你究竟是谁?」
我的背脊已被汗湿透。
我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那些来自前世的记忆和经验,我如何向他解释明白。
他这样追根究底,搞不好也将我定为奸细了。
我正苦恼时,却听他又说:
「若你不愿说,我不会逼你。只是你所行之事实在危险。女医可否答应我,往后若再有这样不得不为之事时,先知会我一声,由我来做可好?若被发现,责罚也由我一人来担。」
我愣怔住。
抬起头,看他。
「二少主为何要替我担责罚?」
陈靖一愣,面颊忽地泛起薄薄一层红晕。
「我……我是二少主,自然不会有事。况且女医若出了事,谁来治我的心疾?」
我想他说的很有道理。
目前这城中,唯有我对他的病症最为了解。
只是……
他的脸为何这么红?
一时无人再说话。
气氛奇怪得尴尬。
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沉寂。
门外是徐氏。
我正欲退出,方便他母子二人说话。
徐氏却拉住了我的手,脸上带着一丝苦笑。
「杏儿妹妹,姐姐是来寻你的。你此时可方便?」
她口中亲昵的称呼令我冷汗直冒。
糟糕,该来的还是来了!
10
徐氏要找我谈的,果真是陈有道欲收我入房一事。
原来陈有道也已知晓那日将军府所发生的事是我有意引导,也知道给二少主下「毒」的人正是我。
他赞我聪慧过人、有胆识有谋略,对我心生欢喜。
我真是悔不当初。
我曾想过此事可能被查出。
陈有道大概会责罚我,关我些时日,但鉴于二少主的病情,最终仍会放了我。
我却忘记了一点,陈有道最喜独特的女子。
当初从寺庙将林妙芝绑走,也正是因为听说了林府嫡女因才貌出众即将嫁入宁远侯府。
他想试试那样出众的高门贵女究竟是什么滋味。
我拒绝了。
当晚,我便因毒害二少主之名,被投入大狱。
他还不忘让狱卒提醒我一句:「待你想明白了,便放你出来。」
林妙芝来狱中看过我一次。
我以为她是来奚落我的。
没想到,她却真情实意地劝我莫要倔强,不如从了陈有道,这样害自己丢了性命可不值当。又说陈有道两世都如此看中我,想来也是情深义重。
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委实古怪。
若不是她被人夺了舍,就是其中另有隐情。
可任怎么想,又想不出究竟为何。
敌军攻城那日,我仍被关在牢中。
只听墙外传来震天的喊杀之声和军鼓之声。
我隐隐有些不安,却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这一世,奸细已被找到,消息应还未传递出去。
以陈有道的兵力足以抵抗外敌。
然而不久,陈靖带着一队精兵来到狱中。
看到他们的兵器盔甲上尽是血迹,目光悲痛而隐忍。
我心头一震。
城破了!
11
如前世一般,辽城再次被攻破,陈有道率军逃走。
我及时被陈靖救出,捡回一条性命。
可城中百姓再遭屠戮,徐氏和大少主被俘,尸体被挂在城墙上。
那段时日,军中气压低沉,时常能听见有人在偷偷哭泣。
我继续留在陈靖身旁照顾。
问诊、熬药、针灸。
脑子时常放空。
有时,分不清自己是否真得再活了一世。
若真得是再活了一世,那我便确确实实已将前世的细作找出,可为何城还是破了?
城防图依旧被泄露,军中仍有奸细。
最终陈有道砍了未守住嵩门的守将脑袋后,线索便断了。
难道历史是无法更改的?
我所做的一切注定徒劳无功吗?
这段时间,林妙芝罕见地安宁,不再有事没事找我麻烦。
陈有道忙于重整阵营、率兵反击等军务,早将我抛至脑后。
一年后,陈有道彻底打败南阳军,登基。
已故徐氏如前世被追封皇后。
林妙芝却没有如我前世一样被封皇贵妃,只得了个昭仪。
但奇怪的是,她看着并不气恼,反而整日喜滋滋的,像是有什么大好的事情在等着她。
宫人私下里都在传林昭仪是被陛下冷落了,失了心疯。
此时,陈有道的心疾已发作。
如前世寻了各地名医。
每位名医都说此病无法根治,只能养护。
陈有道不喜欢这个回答,便把这么说的名医都杀了。
入宫的名医越来越少,因为谁都知道这是有去无回的,能逃的便都带着亲眷逃了。
最后,陈有道又想起了我。
原本他并不愿我为他诊疗。
因为他知道我不喜他,且心思缜密。
他不信任我。
但随着他的心疾越来越频繁发作,御医几乎被他杀光,只能是我来。
那夜子时,林贵人侍寝时,他心疾突然发作,我前去诊治。
我赶到后,却发觉陈有道面色有异,嘴唇乌黑。
手一搭上脉,便确定他已身中剧毒,没救了。
我缓缓回身。
林妙芝正将我带来的针灸用针抽出了一根,轻轻插入一个小药瓶,拿出来时,银针已发黑。
她盯着手中那根银针,摇头说道:
「女医竟通敌叛国,借为陛下诊治之时机,在银针上涂了毒药,谋害了陛下。待臣妾发现时,陛下已驾崩……」
说到这,她装模作样地抹了两下眼泪,随后她看向我。
脸上露出个狰狞的笑容。
「林杏,你弑君谋反,罪无可恕!你可认罪?」
12
我摇头。
「毒药是你涂的,陛下是你杀的,我何罪之有?」
林妙芝仰天大笑。
「那你可问问陛下身边这位李公公,到底是谁下的毒?他就在殿内,总不会说假话。」
我看向那位一直躬身未语的李公公,已猜到他早已被买通。
吕公公站直了身子,道:
「奴才看得一清二楚,是林贵人突然抢了女医的银针,扎入陛下龙体,毒害了陛下。陛下,驾崩了!」
最后几个字,声音洪亮,调拖得很长。
立刻,殿外一队侍卫冲了进来,围住了林妙芝。
林妙芝身子一抖,伸手指着吕公公,嘴巴惊讶得合不拢。
「你!你怎敢信口胡诌?叫太子来,叫李靖……」
话未说完,吕公公眼神一紧,侍卫已一手刀劈向林妙芝脖颈,随即将昏迷的林妙芝拖了出去。
陈有道驾崩后,陈靖即位。
林妙芝因弑君谋反被砍头,诛九族。
林家无一人幸免。
而我,与林家无任何关系,既未进族谱,也未有卖身契在押。
陈靖封我为后那日,问我:
「林妙芝之事,你可有何想要问朕?若你问,无论何事,朕必知无不言。」
我躺在他怀中,懒懒垂眸:
「臣妾没什么想问的。疯人讲的疯语,无甚可听。臣妾知道陛下所做,不过是为了臣妾、为了天下黎民、为了江山社稷,不得不为之事而已。」
陈靖紧握着我肩膀的手终于松开。
他湿漉漉的手心抚上我的面颊,目光深情。
「杏儿,朕定不会负你,不会负天下苍生,不会滥杀一条无辜的性命。朕定会是个明君,你可信朕?」
我没有回答,抿唇娇笑着钻进他怀里。
13
我有孕后,陈靖的心疾越来越频繁。
早朝去不了了。
折子挤压成山。
还好前一世我就帮陈有道批了不少折子,这一世更是信手拈来。
前一世,朝臣背地里那些腌臜事,我也是记忆犹新。
时常会提点他们一二,好让他们知晓该偏向哪一边。
尤其是那位前世便忠于我的少年镇北军将军,这一世依然对我一见钟情,不用怎么勾引,便站到了我的身后。
陈靖再一次发病时,我正在为他剥橘子。
他捂着心口,伸手要来够我。
我起身,退回桌边,继续细细剥着橘子皮,一一摘去白丝。
陈靖双眼鼓凸,死死瞪着我。
「皇后,可是要看着朕死?」
我摇头。
「臣妾只是有些乏了,正在打盹。」
说着,我撕下一瓣橘子,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陈靖的眼神终于开始慌了。
「杏儿,为何如此?朕自认从未对不住你,也许诺了将来你的孩子必为太子……」
我打断他。
「但若臣妾生的是女子呢?若陛下日后又宠了别的枣儿、梨儿,我的孩子还能是太子吗?又或是这皇位太诱人,这孩儿也被自己的亲兄弟杀死呢?」
陈靖瞳孔震动,嘴唇张了张,半晌才道:
「原来这事你已知晓?」
我点头。
「陛下曾说会做个明君,不会滥杀一条无辜的性命。可陛下的生身母亲徐氏,嫡亲的兄长,还有城中数万名百姓和士兵,哪一个的性命不无辜?
「陛下不过是知道若兄长死于城破,自己便可名正言顺成为东宫太子,再无人可与你相争。
「而先帝会夺得帝位之事,恐怕是林妙芝告诉陛下的,可对?」
先帝还在世时,林母曾来宫中看望林妙芝。
见林妙芝对皇上的事根本不上心,十分担心,怕她位分不高,必受欺压。
林妙芝却夸耀:
「母亲不必忧虑。等太子登基后,我自会坐上后位的。」
林母吓得不轻,只怕女儿是疯了,太子怎会娶他父皇的妃子为妻。
林妙芝却信誓旦旦:
「我手中有太子的把柄,他不敢不娶。」
这些是林妙芝被处死后,从伺候过她的宫女口中问到的。
我想了很久,到底什么样的把柄能威胁到太子?
然后,我想起了辽城被破前,林妙芝态度的转变。
陈有道要纳我入房前,她分明看我十分不顺眼,整日找茬。
突然在我入狱后,她却劝我从了陈有道。
莫不是陈有道对她的宠爱一落千丈令她心生顾虑?
而前世早已死掉的陈靖却活了下来让她意识到:未来是会改变的。
我不清楚那二人究竟是如何勾搭在一起的,但显然是在辽城被破之前。
林妙芝能握有的把柄,可威胁到太子之位的把柄,唯有弑母弑兄了。
也就是说,通敌的人是陈靖,是他要他的母亲兄长如前世一样,死于破城。
陈靖眼睛通红,声嘶力竭。
「朕何错之有?兄长本就是要死之人,朕只是尊重他原本的命运,有何不可?」
我轻笑出声。
我一直被他的谦逊仁和的外表迷惑,却忘了,他本就是他父亲的儿子,身体里自然也流着同样残暴无情的血脉。
「陛下没错。所以,我也该尊重陛下的命运。林妙芝应曾告诉过陛下,您的命运如何吧?」
陈靖脸色巨变。
「所以,臣妾只是让陛下回到原本的命运上,有何不可?」
14
陛下驾崩后,我以太后之位临朝称制。
月余后,诞下长公主。
长公主眉清目秀,却不爱笑,总是撅着一张樱桃小嘴,一脸随时要嚎啕大哭的模样。
这时候,唯有她爹爹哄得下她。
将她举得高高的,脑袋几乎要越过宫墙,小手一伸,就拽住了树梢。
粉白的杏花飘飘洒洒。
这时,她喊着娘亲,和她爹爹一起回过头来。
二人站在杏花雨中,脸上是一样的明媚笑容。
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