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千秋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格外冗长的梦。梦里的那些情景太过混乱,支离破碎。而梦里的她一路逃亡,每次想张开口说些什么,就发现自己的嗓子是哑的,无论怎么样都发不出声响,无法向人解释清自己的现状,更无法向人求救。
扶着床沿坐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确实干涩得要命,怪不得会做那样一个梦,沈千秋忍不住有些自嘲地想。抬起头,却发现周围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所以现在是……夜里?
沈千秋愣了愣,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灯——“啪啦”一声脆响,吓得她肩膀一缩,紧接着,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千秋,你醒了?”
是白肆的声音。沈千秋欣喜地朝声音的来向扭头,只觉得额头一阵刺痛,紧跟着就是一阵晕眩。她本能地抚了抚自己的太阳穴,却摸到了一些记忆里本没有的东西,这是……纱布?
她顺着纱布的方向一路摸索,手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抓住:“千秋, 别乱动。”
那些本来在梦里混乱不堪、支离破碎的东西,一瞬间翻江倒海般涌了出来。沈千秋忍不住屏住呼吸,再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嗓音又低又哑,粗粝难闻:“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她记起自己身上的那件防弹衣,记起了关键时刻骆小竹朝自己洒来的那把石灰粉,也记起了李队的死和骆杉的疯狂……她忍不住吸了口气,强忍住涌向眼眶的泪水:“李队……你们赶到的时候,李队是不是已经……”
“嗯。”响起的是另一个声音,“千秋,你别太难过。事情经过我们都弄清楚了,李队——”沈千秋认出这是周时的声音。
“等你眼睛好了,我们一起去看李队。”
沈千秋的声音低哑,隐约带了一丝哭音:“要不是李队,我这条命早就没了。”
“千秋,你才刚醒,不要说太多话。”白肆扶着她的手,帮她握住杯子,“来,喝点水。”
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下来,沈千秋觉得好受许多。记忆回笼,她也明白过来,自己的嗓子大概是因那天情绪激动喊得破音导致。
“那个,既然——” “改天吧,好不好?”周时的声音听起来透着一股疲惫,“两位,
你们也看到了,我这位同事才刚醒来,总得给人点时间,让她喘口气修整一下,对不对?”
“请你理解,上面一直在施压,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可是她今天才醒!”
“我们也很难办……”
沈千秋不明所以:“怎么了?”
白肆在她耳畔低声解释:“是你们警队的同事。你们李队牺牲,那箱毒品不见了,骆杉现在下落不明,所以他们有些事情需要问你。”
沈千秋沉默了会儿,说:“你们问吧。”
那两个人对视一眼,看向周时。周时虽然脸色不太好,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位警官中一个较年长的开了口:“你知道李宗和骆杉曾经商议过要拿那箱毒品去交换人质吗?”
沈千秋回想起最后的时刻,李队望着骆杉时罕见的默然,摇了摇头:“不知道。去的路上我问过这个问题,周时暗示我说毒品是假的,
为了应付毒贩才找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毒品是真的。” “骆杉和张山子对话的时候。” “李宗知道这件事吗?”
沈千秋沉默片刻,说:“我觉得李队一开始也不知道,但当时看到骆杉的举动,他应该也猜到了。”
“李宗身上的防弹衣是怎么回事?” “当时其他的防弹衣都坏了,唯一完好的一件给了我。还有一件是
骆杉临下车前提出给李队的,他说他走前就换好了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那件防弹衣有问题的?”
沈千秋皱眉:“骆杉开枪之后。” “骆杉的枪是哪里来的?” “抽屉里的,应该是张山子他们事先放在那儿的。” “他为什么放了一把枪在那儿?”
“我不知道。”沈千秋顿了顿,又说,“我觉得他是算计好要让我们自相残杀,所以才留了那把枪。”
“你知道枪里只有三颗子弹吗?” “什么?”沈千秋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清。
年轻点儿的那个人解释说:“我们检查过现场,只发现了三颗弹壳,枪里的弹夹是空的。所以那把枪里一共只有三颗子弹。”
沈千秋锁眉。骆杉当天确实一共开了三枪,两枪打在李队身上,还有一枪是与搭救她的那人交锋时开的。可那人也开了一枪,而且很可能打中了骆杉,现场怎么会没有第四颗弹壳?
见沈千秋不语,年长的那位又开始问话:“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沈千秋感觉到白肆扶着自己肩膀的手紧了紧,不由语塞。
那个人又问了一遍:“沈千秋,回答我的问题。你当时是怎么逃出来的?”
沈千秋扶住额头:“我……当时骆杉想杀了我,但他还要扶着骆小竹,我就想逃,他的子弹打空了,后来我就一路跑……我的眼睛看不到,我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年长点儿的那个说:“我们在你的上衣口袋发现了一枚珍珠耳环,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沈千秋愣了一下,年长的警察声音有些严厉:“据我们所知,这枚耳环是骆小竹失踪案的关键物证。可技术科那边证物袋里的耳环不见了,现在却出现在你的口袋里。沈千秋,你能解释下这是为什么吗?”
沈千秋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电光石火般亮了起来。那天晚上, 刚进仓库的时候李队扶了她一把,她记得自己腰那里感觉到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原来李队当时是把这只耳环放进了自己口袋。
可为什么李队要把耳环从技术科拿走呢?
在场的几人见沈千秋一直不说话,不禁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年长的那位警察开了口:“沈千秋,这件事你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
沈千秋觉察到对方语气里的不善,心里一冷,开口问:“你们现在,是怀疑我和李队也有问题?”
对方沉默片刻后回答:“刚刚你的朋友也说了,现在情况很复杂, 而你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证人。”
是啊,李队死了,骆杉跑了,当事人只剩下她一个还好端端的,不问她问谁?
沈千秋说:“我不是黑警,李队也不是。我们都没有做任何对不住警队的事。”
“那你为什么要拿走物证袋里的这只耳环?”
沈千秋沉默了一下,说:“我知道这个是关键物证。当时我怀疑警队里有人不对劲,怕这个东西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我就把它拿走了。”
“什么时候,怎么拿走的?”
沈千秋说:“这件事我当时汇报给了李队,是他帮我拿的。” “破坏防弹衣也是你建议的吗?”
沈千秋说:“是。我和李队商量的,目的是想揪出那个给毒贩通风报信的人。”
两个警察低声交流片刻,最后年长的那位又说:“你说珍珠耳环是关键物证,你发现了什么?”
沈千秋没有讲话。这个时候,站在她身边的白肆开口道:“这件事
是我告诉她的。有关珍珠耳环,我想我可以解释清楚。” “你是……?” “他是白肆,沈千秋的朋友,也是骆小竹的同班同学。”周时在一
边解释。
“你说。”
白肆轻轻扶着沈千秋的肩膀,说:“这些事我前天已经在警队录过一份笔录,具体的你们可以稍后去查。骆小竹失踪那天,我和千秋、骆杉都在现场。珍珠耳环被人故意留在床单上,但我和骆杉都知道,小竹没有耳洞,不可能戴这种耳环。但我当时觉得那只耳环很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后来,就是在千秋他们去那间仓库的当天下午,我去了小竹的家,从保姆那里要到了她的手机。在她的手机里,我找到了这张照片,然后把照片传到了我的手机上。”
说着,白肆走上前,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我记得去年小竹曾经拿着这张照片很高兴地跟我说,他哥哥好像交女朋友了,这副耳环就是她哥哥送给女朋友的。”
白肆接着说道:“送给她女朋友的耳环,为什么会出现在小竹的床上,这件事我和千秋说了,她大概是怀疑骆杉有问题,才抢先一步拿走证物。”
沈千秋说:“那天晚上,骆杉承认他曾经和梁燕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她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想到梁燕的尸体早就火化,哪怕梁燕肚子里的孩子真是骆杉的,也已是死无对证。而李队也已经不在世了,唯一能证实骆杉确实说过那些话的人,除了她,还有骆小竹。但就骆小竹那天晚上的反应,她真的会站出来揭露骆杉的罪行吗?
想到这儿,沈千秋开口问:“骆小竹在哪儿?”
白肆低声回答:“她也在住院,在隔壁那栋楼。她现在……精神状况不太好。”
也就是暂时不能接受问话了。
沈千秋一时黯然。随后听到那位一直问话的警察说:“你刚才说的我们都记录下来了。有关梁燕的那一部分,你放心,都在录音笔里,跟你说的大致一样。”
“录音笔?” “也是放在你口袋里的。录音时间大概是从你们进那间仓库时开始
的,你不知道?”
沈千秋摇头,又说:“应该是李队放的。” “暂时就这些问题。我们会尽快调查清楚,这段时间,请你与我们
保持联系,并且不要离开本市。”
这些都是例行的话,沈千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听到两个人离开的脚步声,沈千秋喊了一声:“两位警官。” “什么事?”
沈千秋的眼睛上蒙着纱布,但她仍昂着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现在的调查结果,能证明李队是没问题的吧?”
那个年长的警官听了这话,望着她的目光颇有几分玩味:“李宗现在的嫌疑差不多洗清了。沈千秋,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2.
两个问话的警官离开之后,周时没待多久也走了。房间里静静的, 只剩下沈千秋和白肆两个人。
白肆摸了摸她的额头:“总算不发烧了。” 沈千秋有点懵:“我之前烧了很久?”
“差不多快三天了。”白肆看着她茫然无知的表情,说,“你和李队、骆杉去仓库,已经是大前天晚上的事了。”
也就是说,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她竟然昏睡了这么久。
沈千秋沉默了好一阵。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问:“白肆,医生说我的眼睛还能好吗?”
白肆正站在一边削苹果,听到这话,他拿水果刀的手指顿了顿,回了句:“能好。”
沈千秋吁出一口气:“还好。”
时近傍晚,病房的窗子半敞,微暖的晚风吹拂进来,拂起海蓝色的
窗帘,远看如同海上的波浪,翻滚不息,让人见之神往。
白肆站在距离窗子不远的地方,手上削的苹果半个雪白,半个还带着俏红色果皮,看起来鲜艳欲滴。他微微垂着头,额前的发丝有些长了,略微有点挡眼:“千秋。”
“ 嗯 ?” “对不起,那天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沈千秋不禁笑了笑:“没事啊。我那天是被单位的电话吵起来的, 走之前还给你在门口的白板上留了字呢,也不知道你看到没。”
“我看到了。”白肆低垂着头,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那天我回到家就看到了。”
沈千秋听着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不禁歪了歪头:“白肆,你不会是哭了吧?”
没想到这次白肆没像上次那样别扭地否认,而是“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沈千秋不知道怎的心里一慌,紧跟着就调笑般地开口:“你哭什么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千秋,你不想问我那天是去做什么了吗?”
“你刚不是说了吗?去了小竹的家,还拿到了那张珍珠耳环的照片。”说到这里,沈千秋不禁笑了笑,“白肆,还是你厉害。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早一步看出来骆杉不对劲……”
要是她也有白肆那么细心就好了,说不定,李队就不会死,骆杉也不会走到这般不可回头的境地。
“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白肆咬了咬唇,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沈千秋跟前,“千秋,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什么?”
“我很自大。我隐约猜到骆杉可能不对劲,却没早点提醒你和李队,我以为凭着我自己的能力可以查清一切……”然后让沈千秋对他刮目相看,不再总想当然地认为他是个孩子。
可恰恰也是因为他的这一点私心,害得沈千秋身处险境。如果不是李队的维护和那个神秘人的及时出现,很可能等他赶到的时候,沈千秋
也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想到这种可能,白肆突然单膝跪了下去,握住她的双手仰脸看着她:“千秋,你能原谅我吗?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自以为是。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再瞒着你任何事了。”
听到这里,沈千秋忍不住想笑:“说的好像你有很多秘密似的。” 白肆看着沈千秋眼睛上裹着的那层纱布,一时间没有讲话。他在下
一个从未有过的决心,也在赌一个不知道能不能迎接的未来。然而沈千秋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刚刚她为了维护李队身后的名誉,在珍珠耳环和防弹衣的事情上撒了谎,只是为了能先把李队从眼前这团乱麻里择出来。如果证明李队确实没有半点嫌疑,而且是因公牺牲,该给的抚恤金是一点不会少的,也算给李队家里一些补偿了。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为了维护李队的名誉而说谎,白肆也为了维护她而说谎。不管怎么说,至少眼下是把这个谎言圆上了……
从前她只觉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为了不得已的原因说谎骗人。或许那个问询的警察说的没错,她的这个警察,大概真的当到头了。
白肆见她迟迟不语,喊了她一声:“千秋?”
沈千秋回过神,唇角绽出一抹笑:“白肆,我可能以后都当不了警察了。”
白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苍白:“千秋,你别乱想。”
“我没乱想。”沈千秋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也很清晰,“我和李队都是清白的,可这次解救人质,确实有违规操作的地方。不说那箱货为什么会变成真的毒品,珍珠耳环还有防弹衣都是李队自作主张的计划。但李队现在人已经不在了,骆杉又跑了,有些事根本无从解释。”
大概是感觉到白肆想开口说些什么,她握住了他的手指,轻声说: “李队的妻子身体不好,儿子还在上高中,没了他这根顶梁柱,以后家里的日子一定很难。现在我替他背下那两件事,哪怕最后不能留在警队,至少能保证他家人拿到那笔应得的抚恤金。”她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双眼睛,也算是毁了。你别安慰我,我身上的部件,我心里
有数。”
有了不良记录,眼睛又不好,怎么可能继续做警察? 白肆忍不住又一次红了眼眶:“千秋……”
“白肆,这件事不怪你。”沈千秋浅浅笑着。她想明白了整件事, 也对孰轻孰重进行了抉择,就一点没觉得难过:“不管怎么说,梁燕的案子能够真相大白,小竹现在也平安了,我觉得现在一切都挺好的。”
3.
当天晚上,病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门推开的时候,沈千秋第一反应以为是白肆。可门打开之后,脚步声戛然而止,对方也没有讲话。沈千秋转过头,眼睛看着门的方向:“谁?”
“小师妹。”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沈千秋由衷地绽出一抹笑:“师兄!”
站在门口的赵逸飞浑身一震。这段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上一次听到沈千秋用这样温和的口吻喊他师兄,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赵逸飞眼眶发烫,过了好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走上前,搬了张椅子在沈千秋面前坐下来。见她长发柔顺,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神色看起来并不颓败,他心里多少踏实了些。这才开口说:“千秋,周时都跟我说了。那天如果不是我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去的人就是我……”
沈千秋闻言笑了:“师兄,你这个假设不成立。那如果我说那天晚上陪你去‘流金岁月’的人不是嫣儿而是我,你——”
“千秋!”赵逸飞几乎是厉声喝止了她。
然而沈千秋半点也没吓到,接着说道:“所以啊师兄,你不愿意听我这么说,就跟我不想听你说那些话是一样的。”
赵逸飞突然攥住了沈千秋的指尖:“千秋……”
沈千秋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他攥得紧紧的,不由一愣,但下一刻赵逸飞又很快松开了她:“千秋,我刚才问过了,大夫说你的眼睛只要好好休养,每天按时换药,过段时间就能痊愈。就是……视力大概要受点影响。”
这些话倒是白肆没对她说过的。沈千秋听了也不觉意外,反倒有点释然,不由笑着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师兄。”
“警队这边,我和周时都会尽力帮你争取。”赵逸飞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你放心,李队没了,咱们剩下这几个人,每一个都要好好的。”
沈千秋听他每一个字都像咬着牙吐出来的,说:“师兄,我现在也没那么想当警察了。你和周时不用有太大压力。”
过了很久,才听到赵逸飞的声音,低哑得出奇。要不是沈千秋跟他非常熟悉,几乎都不敢相信那是出自他的声音:“你是说真的?”
“真的呀。”沈千秋说着,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我这怎么也算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了!侥幸不死,又睡了三天,一觉醒来,好像想通了许多事。”
“要是最后警队只是给你定个处分,你也不想接着干了?”
沈千秋半是笑半是叹地吁出一口气:“师兄,你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
赵逸飞沉默许久,才问了句:“不当警察,你要做什么去?”他哽着嗓子,玩笑话说得也一点不好笑,“难不成真在咱们刑警大队门口摆个摊,专管开锁?”
沈千秋倒是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大哥,我得先把眼睛养好, 这是第一步吧。”她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也好久没给自己放过假了。等眼睛好了,我得好好四处逛逛。”
“你要离开临安?”赵逸飞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意思。 “大概吧。”沈千秋微微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赵逸
飞,其实我最初想当警察,也不单纯是为了当警察。” 赵逸飞默默地听着。
沈千秋的声音低低的,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我当警察的初衷,是为了弄清楚一件事。”
“那你现在弄清楚了吗?” “没有。”沈千秋说,“不过我现在也想明白了,这世界上有好多
事情,不是你一味去追逐就会有结果的。
赵逸飞眼眶泛红,嘴角泛出一缕苦笑:“嗯,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他盯着沈千秋宁静的面庞,轻声问:“那等你眼睛好了,你还要去弄清楚一直困扰你的那件事吗?”
“要的。”沈千秋俏皮地说了句赵逸飞的家乡话,又说,“所以啊,不当警察了,我还是有正经事要做的。”
赵逸飞似乎是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沈千秋偏头想了想,唇角漾着一缕笑:“说不准,到时候还真需要你帮忙。”
“那就行。”裤子里的手机急切地响了起来,赵逸飞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站起了身。
沈千秋体贴地说:“有事的话你就先去吧。我这边挺好的,不用担心。” 站起来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轻轻抿着的唇,有些苍白的面颊,
他心里某个特别隐蔽的地方忍不住疼了一下。他拍了拍沈千秋的肩膀: “好好养病,师兄明天还来看你。”
走到门口拉开门的时候,他忍不住转过身,又看了沈千秋一眼。她穿着一条月白色的棉布裙子,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膀,大概是才洗了头发没多久,发梢还有点湿漉漉的。她的背影看起来很恬静,脊梁却挺得笔直,那是他在其他认识的姑娘身上从没看到过的一种强悍和倔强。
就这么站在不远的地方望着她,也让人觉得心里特别踏实。然而现在的他,也就只能站在这样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看她而已。
一转身,正撞上走到近前的白肆。
白肆脸上还带着某种未褪的愠色,赵逸飞几乎没怎么考虑,就拦了他一把:“出什么事了?”
被他这么一拦,白肆定了定神,方才的愠怒也在一瞬间收敛干净: “没什么事。赵大哥这就走了?”
赵逸飞“嗯”了一声,晃了晃手机,低声说:“嫣儿还在住院,我得回去了。”
白肆直接把手里拎着的水果递了过去:“这些拿去。”
赵逸飞一愣,下意识地拒绝:“不用。留着给千秋吃吧。” “她还有。”白肆硬塞进他怀里,“我买错了。这些你拿去。”
赵逸飞还想再说什么,然而手机铃又一次响了起来。看到屏幕上跃动的号码,他叹了口气,只能匆匆作别。
4.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仿佛时间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门再一次被推开,沈千秋抽了抽鼻子,浅笑着说:“真香啊,是鸡汤吗?”
“嗯……”白肆应了一声,却迟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沈千秋有点纳闷,听着不远处倒腾塑料袋的声音,就又问了一句: “白肆?”
“我在。”白肆靠近门边站着,手上倒腾着从家拿过来的那罐鸡汤,抬眼看到沈千秋眼睛上蒙着纱布,微微侧头有些慌乱的样子。他忍不住眼眶一热,憋了一路的话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刚才过来的时候,顺路去看了骆小竹。”
这三天他都守在沈千秋的床边,除了配合周时他们录口供,其他什么都没顾上。今天也是好容易得空回了趟家里,冲了个澡,好歹拾掇了一下自己,又熬了一锅鸡汤,买了些新鲜的水果。想着小竹就在隔壁, 也顺便带一份给她。
沈千秋愣了一下,浅笑着说:“噢,小竹现在怎么样?”
白肆强忍着那股翻涌在胸腔的烦躁,手指狠狠扳着靠近门旁的一处桌沿,声音微哑:“千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眼睛是骆小竹弄的?”沈千秋沉默了一会儿,问:“下午问我话的那两个警察去看骆小竹
了?你也在场?” “我当时本来在病房外,是他们出来之后我问的。”白肆想笑又想
哭,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狰狞,“那两个人还纳闷,怎么我之前还在照顾你,转眼又提着吃的东西去看那个害得你眼睛瞎了的罪魁祸首。”
沈千秋咬了咬唇,她早该想到的。既然录音笔从一开始就被李队塞进了她的口袋,那么只要她最后安然无恙,当时所有人说的话都会被记录下来,任何事都瞒不过警方的人。
然而这次沈千秋没有沉默太久,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床铺:“白肆,你过来。”
白肆红着眼睛走上前,却没有坐过去。
沈千秋听着他走到近前,才朝他伸出手:“白肆。”
白肆索性坐在赵逸飞之前坐的那张椅子上:“我就在你面前,说吧。” 沈千秋说:“骆小竹的事,不是我有意瞒着你。我只是觉得,她是
你的好朋友,这件事如果你知道了,会很难做……”
白肆忍不住开口辩驳:“我有什么难做的?她是我好朋友不假,但她帮着她哥往你眼睛里洒石灰粉,我还能觉得她可怜不成?”
“不是这样的。”回想起当日的情形,沈千秋叹了口气,“她手里的石灰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偷偷藏的,就那么一小把。她把石灰粉往我脸上洒,是因为当时我要反抗骆杉,她怕骆杉吃亏。但之后骆杉两次要杀我,都是她阻止的。如果没有她……”沈千秋苦笑道,“她和骆杉毕竟是亲兄妹。如果没有她的劝阻,或许我压根撑不到最后……”
“她一句话都不肯说。”过了许久,白肆才闷声开口,“警方怀疑她知道骆杉是怎么处理那箱毒品的,或者骆杉走前曾经叮嘱过她什么。但不论怎么问,她都一句话也不肯说。”
“她这几天经历得太多了,不愿意说话也是正常的。”
白肆沉默片刻,站起了身:“她家里现在没别人,除了一个保姆。我让人给她做点吃的送过来。”
“去吧。”
白肆打了两个电话,又坐回来:“护工和临时厨师都找好了。那个保姆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会好好照顾她。”
沈千秋“嗯”了一声,说:“你这几天也忙坏了,今晚早点休息吧。” 白肆挑了挑眉:“你这是赶我走?”
沈千秋露出认真考虑的神情:“现在几点钟?” 白肆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九点一刻。” “那你该走了。”
白肆忍不住笑着说:“如果我前两天每晚到了这个时候就回家,那你晚上有什么事谁来照顾?”
沈千秋哑了,过了片刻又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这两天……都没睡?”
白肆凑上前,盯着沈千秋的脸颊,戏谑道:“千秋,你的脸好像红了。” 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沈千秋猛地后仰:“你胡说!”
白肆笑吟吟地再一次开口:“我没胡说啊,我这几天都睡在这儿的。” 沈千秋之前靠在床头休息的时候,发现这张床确实比医院普通病床
要宽一些,但是要躺两个人还是挺拥挤的,更何况……沈千秋下意识地开口叱责:“你都多大了,还跟我睡一张床?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两个人同睡一张床,十几年前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几年后的今天,那是故作暧昧,有伤风化!
在这方面沈千秋可自认是很正直的! 白肆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沈千秋后知后觉自己被耍,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声:“白肆!”
白肆“哎”了一声,一手撑着床铺,上身微弯,刚好把她困在怀里:“千秋,我在。”
沈千秋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双眼不便,真得对着他连翻几个白眼才能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鄙夷之情:“你无聊不无聊?”
白肆忍不住“啧”了一声:“你能不能有点生活情趣?” 沈千秋鄙视地撇了撇嘴,那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
白肆忍不住卸掉力道,把下巴搁在沈千秋的肩窝:“千秋……”
这声千秋喊得太温柔,沈千秋听得一愣,感觉到白肆说话的时候, 每一声吐息都近在咫尺:“千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懂?”
沈千秋愣了愣,刚想说什么,白肆已经站起了身,拍了拍她的头顶:“我去铺床。”
“ 啊 ?” “我这几天都睡你隔壁床。”白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本来是很
清亮的少年音,这时听起来有点懒洋洋的,隐约含一丝笑,“不然你以为我真跟你睡同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