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生死之间
江雪落2023-08-01 17:0521,764

1.

医院这边愁云惨雾,刑侦队内部却士气高涨。毕竟接连端了这伙毒贩的好几个窝,这次更在“流金岁月”把人抓个现形,共计缴获毒品达二十五公斤之多。要说唯一让众人遗憾的,就是没能捉到张山子这个大毒枭了。

“流金岁月”那边,贺子高已经被“请”到警局协助调查。可是因为他在案发当日曾和沈千秋说过的那些话,反而替自己洗清了嫌疑。警方没有更多的证据能够证明他和3·11毒品案有关,关了他几个小时,又把人放了。

如果说禁毒处那边是人人欢欣,那么刑侦队这边的气氛就有些微妙了。说不高兴吧,毕竟接连大捷,从梁燕案到毒品案,全都顺顺当当的。可要说高兴,队里几乎每个人都阴着一张脸。大家相处的日子久了,就好像是一家人。嫣儿出了这样的事,每个人心里都难受得厉害。

骆杉一进门,就感觉到了队里的低气压。他扫了一圈,最后在屋子角落看到背对众人站立的沈千秋,便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骆队?”沈千秋有点惊讶,她四下看了看,说:“李队替我和周时的班,去医院看嫣儿了。”

骆杉见她脸色微白,眼皮发肿,知道她这几天应该没少哭,便低声安慰道:“出了这样的事,谁都不想。不过,千秋,凡事往开想。”

沈千秋点了点头:“我知道。”

骆杉低咳了声,说:“千秋,我知道眼下说这个不太合适。但还是想请你帮个忙。”

“我?”沈千秋有点惊诧:“我能帮什么忙?”

骆杉似乎也有点为难,又不愿意让别人听到似的,凑近沈千秋耳朵低声说:“下周六是小竹二十二岁生日,你能不能帮我问问白肆,可不可以来家里参加小竹的生日聚会?”

沈千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骆杉又低声说:“我妹妹……喜欢你这位小朋友挺久了。作为哥哥姐姐,咱们就借这次小竹过生日,给他们俩创造个机会,嗯?”

说完这句话,骆杉就看着沈千秋的眼睛。骆杉的目光一向是冷静甚至是有些冷漠的,这一次却隐隐透着无奈和恳求。沈千秋迟疑片刻,才小声说:“这个,我得问一下白肆本人……”

骆杉点点头,低声说了句:“千秋,这次真的拜托你了。我家里情况你也知道……”

骆杉家里的状况……沈千秋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是啊,骆杉家里的状况,队里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但应该没有谁比她知道得更清楚了。骆杉的父母曾经是赫赫有名的外交官,却在某次空难中双双去世,尸骨无还。那个时候骆杉才上高一,家里一下子没了顶梁柱,还有个年幼的妹妹要依靠他,骆杉当时的压力可想而知。好在骆杉父母当时搭乘飞机也是为了公事,因此两人的去世算是工伤,有关部门在事后也给了他们一笔丰厚的补偿金。可饶是如此,骆杉一方面要拉扯年幼的妹妹长大,另一方面还要面临巨大的高考压力,个中滋味可以说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有关骆杉家里的情况,沈千秋是从一次大家伙儿庆祝后醉酒的骆杉口里听到的。可以说,骆杉聊起案子以外的事情,提到最多的就是这个宝贝妹妹。

两人认识也有将近三年的时间,这还是沈千秋第一次听到骆杉用这样恳求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再想想每次骆小竹看白肆时闪闪发光的小眼神……沈千秋叹了口气,这个忙,她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帮了。

骆杉低声说:“本来我想趁着小竹过生日,把大家伙都请到家里聚一聚……可是出了嫣儿的事,我想你们大概也没心情……”

沈千秋苦笑了一下,说:“队里的人现在确实没这个心思。”见骆杉面色犹疑,沈千秋说,“白肆那边我帮你问一下,要是他不想去……”

骆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让小竹自己去说,她偏说不敢。非要绕着圈子让我来跟你说,她也是被我惯坏了。”

沈千秋笑了笑:“有这么个哥哥惯着她,也是福气。”

骆杉摇摇头:“我帮她把话带到,也算顺了她的心意了。”他指了指眼睛,说,“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心理压力。还有,眼睛都肿了,注意好好休息。”

晚上回到家,沈千秋边吃着饭边说起了骆杉拜托的事。

白肆往碗里添了一勺饭,眼睛都没抬一下:“她自己过生日,为什么要让骆杉来拜托你?绕这么大圈子也不嫌麻烦。”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嫣儿的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沈千秋自己都觉得没滋没味的:“可能她是不好意思自己跟你提吧。”

白肆抬起头扫了她一眼:“那你就好意思?”

沈千秋愣了一下,旋即也有点冒火:“我也就是帮她带个话,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去。我也提早跟骆队打了预防针,说你可能不会答应。”

白肆颇有点穷追不舍的意思:“那你说说,为什么觉得我不会答应?” 沈千秋觉得白肆有点阴阳怪气的,下意识地就说:“你不是不喜欢

她吗?你要是说喜欢她,我现在就去帮你回!”

沈千秋说这话的语气实在不怎么好,可白肆偏偏听笑了。见他一笑,沈千秋瞬间炸毛了:“你笑什么?”

白肆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还挺了解我的,知道我喜欢什么人,不喜欢什么人。”

不知怎么的,沈千秋就觉得耳朵有点热辣辣的。她低下头扒拉自己碗里的饭,过一会儿又说:“反正我就是个传话筒,你给句痛快话,我这就回了骆队。”

“就说我答应去。”白肆的口吻听起来仿佛含着笑一般,心情很好的样子。

沈千秋抬起头,就见白肆望着她的眼,又加了句:“不过你得陪我一块去。”

沈千秋愣了愣,随即答应:“去就去。”

这些天实在太低气压了,去参加一下年轻人的生日聚会,换个心情也好。

2.

参加生日宴的服饰由白肆一手包办。周六早上,沈千秋从卫生间洗漱出来,就见床上摆着一条浅豆绿色的无袖连衣裙,旁边的盒子里还摆着一件白色针织衫并一双白色浅口平底鞋。

裙子腰线掐得很高,自腰线向下打开一些散散的褶皱,搭配白色长款针织衫,清新之余还带出一丝慵懒。浅口平底鞋是小羊皮的,穿起来既干净又柔软,仿佛连心情都跟着柔软了几分。

沈千秋换好衣服,走到客厅,朝站在阳台晾衣服的白肆说了句: “衣服很好看,鞋子也合适。谢谢你啊,白肆。”

白肆转过身。明媚的阳光里,沈千秋穿着那条浅绿色的裙子站在那里,她本就是眉目清朗的长相,面孔白皙,眉毛弯弯,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无须任何化妆品的装点也显得明眸善睐。此时,她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更多了两分平日少见的柔美。

白肆的目光从上到下逡巡一圈,最后停留在她的脸庞,轻声说: “很好看,很适合你。”

白肆的这句夸奖,多少让沈千秋觉得有点新鲜。

两个人是从小玩到大的情谊,在沈千秋眼里,眼前这个人无论长成什么样,依旧是她记忆里那个紧跟在她屁股后头亦步亦趋的小男孩。然而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白肆已经带给她太多意外。他长大了,独立了, 仿佛能够为她撑起一片天来,也比她以为的更在乎两人之间的感情。

小的时候,白肆也不是没有夸奖过她。有几次沈若海从外地回来,给她带几件新衣,她总是迫不及待地换上,跑到院子里向爷爷和白肆显摆。爷爷每次都夸她“个子又长高了”“我们千秋穿什么都好看”,而

白肆,每次都在她强势的目光镇压中坚定果断地点点头。像现在这样直白的夸奖,多少年来还是第一次。

两人一起吃过简单的早餐,驱车前往骆家位于郊区的一处别墅。

别墅一楼大厅处处点缀着浅粉色的玫瑰,就连楼梯栏杆都不例外。要知道这个季节的玫瑰价格高得吓人,光是房间里的这些新鲜玫瑰,也要抵上普通人家几个月的生活开销了。里面的几张圆桌上摆放着香槟塔和一些五颜六色的杯子蛋糕,进来的年轻女孩们往往会拿上两只杯子蛋糕再往里走。

沈千秋忍不住咋舌,平日里看骆杉穿戴打扮都很简单,没想到为了这个宝贝妹妹,也能做出这样一掷千金的豪爽之举。

沈千秋正好奇地四处张望,就听耳畔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 “白肆!你怎么才来?”

骆小竹穿一袭苹果绿的小礼服裙,头发梳成甜美的赫本头。她本就长了一副好模样,这样仔细打扮一番,看起来更加甜美可人。她到前厅本来就是为了找人,此时终于找见苦等半日的那个人,整张脸都仿佛绽出光来。她笑吟吟地走上前,一把拉住白肆的手臂:“我刚还跟武明岩说,你再不来,我就让他直接去你家门口堵你了!”

白肆被她拽着走了两步,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臂挣脱出来,说道:“我这不是来了?你去招待别的客人吧,我们过来就是吃个便饭, 礼物还有红包我刚刚都放在桌上了。”

骆小竹一听顿时不干了:“你怎么能放桌上呢?你送给我的礼物, 应该亲手交给我啊!白肆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给人庆生啊?”说着,她一跺脚,拔步就往放礼物的桌子那边跑。

沈千秋见状不由失笑,这姑娘跟白肆年纪相仿,却还是个孩子脾气,她忍不住出声指点了句:“是一个粉色包装纸包起来的盒子。”

桌子上的礼物实在太多,而且估计考虑到骆小竹是女孩子,用粉色包装纸的也不只白肆一个。几个人一齐翻了五六分钟,才把白肆送的那个礼物挑了出来。

骆小竹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见是一条镶嵌着粉红色宝石的项链, 瞬间笑逐颜开,仰起脸对着白肆说:“白肆,白肆,快帮我戴上!”

白肆抱着手臂不松手:“你脖子上不是有项链吗?等晚上你有空再自己慢慢折腾吧。”

骆小竹脖子上确实戴着一条月光石项链,还是生日前一晚哥哥骆杉

送的。听到这话,她不禁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也便答应了。她把项链重新放回盒子里,宝贝地捧在怀里:“那我先去把东西放好,你们在后院等我。”说完,她便蹬蹬蹬地跑上楼。

两人在指引下穿过门廊走到后院,这才发现小别墅的后头更是别有洞天:翠绿的草坪上撑着白色的太阳伞,伞下是一张张的餐桌,不远处摆着两排自助餐,旁边还有仆人体贴地为客人夹菜、端茶。

白肆看着沈千秋的侧脸:“饿了吧?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那……”沈千秋刚想说点什么搪塞过去,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女

孩的尖叫。

坐在桌边的两个人对视一眼,白肆脸色一凛:“是骆小竹。”

沈千秋跟着他站起身来,一起往别墅里跑去。奈何后院里本来客人就多,骆小竹的那声尖叫又特别清晰,绝大多数人都听到了,一时间院子里乱作一团。女孩子大多慌乱着往男人身后躲,男人又都想往别墅跑,还有人拉扯着不让去的,没走几步,沈千秋和白肆就被堵得挪不开脚。

混乱间,沈千秋一侧脸,刚好看到骆杉的身影。他就在三步开外的地方,眉头紧锁地推搡开面前的人,疾步朝这边挤了过来。

骆杉边走,一边大声说道:“大家不要挤,刚刚是后厨有人不小心打翻东西烫伤了,请大家安心。食物都已经准备好了,宴会即将开始, 请大家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大概是平时的职业关系,他开口说话时显得底气十足,让人很有安全感,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在一些服务生的带领下,男男女女分散开来,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沈千秋灵机一动,抓住白肆的衣袖:“咱们去看看。”

通往别墅的门是从里面关上的,大概是逆风的缘故,他们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推开。这个时候,偌大的别墅大厅里空无一人,金色的阳光从窗子洒进来,晃得人眼前一片金白。模糊之中,沈千秋仿佛瞥到一个人影,出于职业本能,她低斥一声便追了上去:“什么人?”

白肆原本进来就打算往楼上去的,见沈千秋一跑,也是心神一肃, 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

时值正午,一路追过去都是逆光。沈千秋一手挡在前额,凭借着记

忆朝那个黑影跑走的方向追出大门。她隐隐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暗叫一声不妙,心里已经知道迟了。

果然,追到大门口,只远远看见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绝尘而去。车子是非常普通的大众车系,大概之前停靠的位置就距离大门很远,此时追出去连车牌号都看不清了。

沈千秋咒骂一声,一回身,就见白肆站在身后,脸色不太好看地望着她。

沈千秋这才想起,两个人进别墅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去看骆小竹,不禁干笑了一声,解释道:“我刚看到有个人影……下意识的就……”

白肆气息微定,只觉得一颗心脏此时落回肚子里,看着她道:“下次不论看见什么,都别自己一个人追出去。你知道跑掉的是什么人吗? 万一对方手里有枪,你刚刚那么冒冒失失追出去,要命不要?”

白肆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沈千秋细细一想,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却又很不习惯被他用长辈教训晚辈的语气讲话,便有些讪讪地说:“知道了。”

白肆这回主动拉住她的手:“你跟在我后面。”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楼梯口,就见骆杉一个人扶着楼梯扶手站在那儿,微微垂着脸。角度和光线的关系,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依稀看到他嘴角紧抿的弧度,还有紧紧抓着扶手青筋暴露的手。

“骆队。”沈千秋喊了他一声,见他没反应,又叫了声,问,“骆队,小竹没事吧?”

两个人走到近前,骆杉才仿佛霍然回神。抬起眼看清来人,骆杉脸上的神情几次变幻,开口时嗓音全然不复先前在后院指挥众人的冷静超然,反而有些干涩涩的:“是你们啊。真是招呼不周,我之前都没注意到你们也来了。”

沈千秋见他脸色实在难看,忍不住问了句:“骆队,你……还好吧?” 沈千秋这么一问,骆杉的肩膀突然一垮,整个人仿佛瞬间撑不下去

了一样。他抬起目光的时候,沈千秋刚好看到骆杉有些泛红的眼圈,不禁也是一怔。

骆杉看着他们,声音苦涩:“我已经报警了,小竹失踪了。” “失踪?”沈千秋难以置信,“在哪儿失踪的,她自己的房间?”

骆杉缓缓点了点头:“对。刚我打电话催她快点下来,客人都在等,她说要上去换一条项链……”

沈千秋轻轻把手放在白肆的肩膀上,对骆杉说:“骆队,不介意的话,我想看一下小竹的卧室。”

骆杉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深沉:“好。”他转过身往走廊的尽头走去,边走边说,“这个案子已经交到李队手上。你们的同事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沈千秋有点惊讶:“小竹只是失踪……”按说一般的失踪案,应该用不到他们组里的人全员出动。

骆杉的脚步顿住,转回头来看着沈千秋和赵逸飞。他的眼圈是红的,眼睛里却隐隐燃着愤怒:“他们抓走小竹,是为了报复我。”

沈千秋敏锐地联想到最近的案子:“是因为3·11毒品案?”

骆杉的呼吸有些沉重,他沉默了两秒,才说:“张山子一直没抓到,小竹很可能是他的人抓走的。他们一是为了报复我,二是想以此为要挟拿回那些毒品。”

沈千秋说:“可即便抓了小竹,我们也不可能把毒品还回去啊。” 骆杉沉默片刻,露出一抹苦笑:“但可以扰乱军心。”

沈千秋这才恍然,也是,毒贩不比寻常的杀人犯,都是些亡命之徒。一旦遭受了损失或者被警方捕获,往往会做出一些同归于尽的激进举动, 像这样报复残害警方家人的事,虽然极少见,但也不是没发生过。

看骆杉的模样就知道了。从前每每在警队见到他,永远都是一副英气凛然的模样,何曾有过现在这样失魂落魄的时候。

怀着有些酸楚的心情,沈千秋和其他几人一同踏入了小竹的卧室。骆小竹的卧室就在走廊的尽头。那是一间朝阳的卧室,房间很大,

装潢和摆设却并不是想象中的少女风。墙上挂着大幅NBA球星海报,桌子上放着拼到一半的拼图,暗色地板和遮光窗帘,显得有些酷酷的。

沈千秋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到床上。床上的被子没有叠,窝成一个团,仿佛有个人蜷身藏在里头。床边摆着一个黑色首饰盒,盒子是打开的,里面放着的正是不久前还戴在她脖子上的那串月光石项链。

骆杉也看到了,走上前把项链捏在手里,指节握得发了白,眼眶也

有些泛红。

沈千秋走到床的另一边,窗子是关上的,但窗台上还残留着半个鞋印,很明显这人是从窗子进来的。走时却还记得把窗户关上,大大方方从走廊下楼,又从正门扬长离去。

沈千秋掀开被子,水蓝波纹的床单上,赫然放着一只珍珠耳环。沈千秋“咦”了一声:“这是小竹的吗?”

“不是。” “不可能。”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地响起。

骆杉看向白肆,后者脸色从刚刚起就不怎么好看:“小竹没有耳洞,不可能戴这种耳环。”

骆杉补充了句:“她有几副耳环,都是我托人从国外买的可以夹的那种,这只耳环不是她的。”

白肆道:“千秋,你刚在门口看到那个人,是男是女?” 骆杉也变了脸色:“你刚在门口看到有人,什么人?”

沈千秋沉吟:“只看到了个影子,而且当时从后门走进来的那个角度逆光,看得不是很清楚。”

骆杉追问:“你看到那个人往门外跑?” “嗯。我们当时想去追,没追上,后来看到一辆黑色大众开走了。” 骆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过了片刻,抬眸看向沈千秋:“这个线索很有

价值,我这就让交通大队的朋友帮忙查一下这附近几个路口的监控录像。” 沈千秋和骆杉的手机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两个人各自接打起了电

话。唯独白肆站在床边,望着床铺上的那只珍珠耳环,眼色微沉。

3.

骆小竹的失踪惊动了整个警队。

几乎一夜之间,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先前因为嫣儿的事萎靡不振的队员们,也为这起失踪案摩拳擦掌,竭力奔走。

沈千秋连着两天都没着家,到了第三天中午,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又接到白肆电话,这才坐上他的车,打算回家补个午觉。

或许是这几天太过奔波,和白肆一起回到家,吃了点东西,沈千秋倚着沙发就睡着了。

白肆从厨房端着刚热好的鸡汤出来,就见沈千秋穿着那身T恤牛仔裤,手枕着沙发的靠垫,两条腿垂在沙发下面,微微蹙着眉,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两个人搬到一处同住,也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可沈千秋的工作一直很忙,可以说是早出晚归,而他在学校虽然没什么事,课业压力也不大,但总还要每天去课堂点卯,两个人能够好好坐在一起聊聊天的时间可以说少之又少。哪怕像此刻这样,能够容他静下心来,好好陪在她身边,已是奢侈至极。

白肆把鸡汤放在茶几上,在沈千秋身旁的沙发上坐下来,望着她的睡颜,静静发了好一会儿呆。

刚开始筹备装修这个房子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想太多。买房子的钱是他离开家来临安上大学后业余炒期货赚的,启动资金是十八岁生日那年,爷爷给的一张十万块钱存折。所以他在临安置办房产这件事,甚至连母亲唐虹都不知情。

买房子的动机,其实单纯得不能再单纯。那天吃过火锅,他匆匆作别,回到家整理好自己的所有财务,以最快速度置办了这处房产,不为别的,只是想给沈千秋和他自己一个新的“家”。

白肆这样想着,看着沈千秋微微蹙眉的侧脸,她的眼角微微有些水痕,也不知道在梦里梦见了什么,又哭了。

有那么一瞬间,白肆突然难以自持。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了身,嘴唇停在沈千秋的唇畔……唇上温软微烫的触感明确地告诉他,刚刚冲动的那一瞬间自己做了什么。

然而沈千秋依旧紧紧皱着眉,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沉郁之色,半点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那一瞬间,白肆心跳如鼓,他突然有点希望沈千秋就在这一瞬间醒过来。醒过来,知道他刚刚都做了些什么,也就能明白他这么久以来的心意,也好过他自己一个人颠倒反复,自我折磨……可脑子里突然闪过的念头,让他浑身的血液陡然冷了下来。

小竹的事,嫣儿的事,还有横亘在两人之间,多年前那两件事的真相。亲吻抑或表白,无论哪样,于他都是那么美好,却又是那么不合时宜。

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白肆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抱起沈千秋走到卧室把她放在大床上,为她盖好被子,而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沈千秋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在梦里,她听到那串有些急促的铃声。她边走边找,身后仿佛有什么人敦促着她,她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只能拼命地向前跑……

摸到手机,电话接通。沈千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就听手机那端传来周时的声音:“千秋,你在哪儿?我都打了好几遍电话了。”

“啊?我……”沈千秋还有点懵,坐起身来,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不管在哪儿,你赶紧来局里一趟。绑匪打电话来了,提出了条件,骆队和李队说了,这次要全员出动,你赶紧过来吧!”

“什么……全员出动?去哪儿?”沈千秋话还没问完,那边周时已经挂断电话,看样子确实挺急的。

沈千秋抹了把额头,蹒跚着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总算清醒过来。她一边披上外套,一边绕着屋子找了一圈,也没找见白肆的踪影。厨房的碗盘破天荒地没有收拾,茶几上摆着一碗凉了的鸡汤……

沈千秋看了眼沙发,又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卧室,脸颊一下子有点发烫……这一觉睡得太沉了,连白肆什么时候把她挪动了地方都不知道。

又四下找了一圈,确定白肆确实没留下任何字条,沈千秋才换上鞋子。出门前在挂在门边的小黑板上写下一行字:队里出任务,小竹有消息了!勿念!

十几分钟后,沈千秋刚走进刑警大队的大门,就被守在那里的周时一路领到后院停靠的一辆商务用车上。

沈千秋定睛一看,副驾位置上坐着李队,后面的几个座位分别坐着达哥、大黄还有骆杉。司机是个生面孔,看样子应该是禁毒处那边的。

李队原本正抽着烟,从后视镜看到沈千秋的身影,脸色微变,转过脸瞥了周时一眼。

周时完全没搞清楚状况,转眼看向骆杉:“骆队刚刚开会时说让全员出动。”

骆杉看起来也有点意外:“你们队里不是还有个男同事?我记得是叫赵逸飞?”他跟沈千秋解释,“其他人都被临时抽调去跟别的案子了,人手不够,这才打电话让大家都来。”

但让骆杉和李队都没想到的是,周时打了好几个电话,叫来的不是赵逸飞,而是沈千秋。

沈千秋见几个人神色都有点不大自然,就笑着说了句:“说好的男女平等呢?赵逸飞估计在医院不方便总开着手机,我身手不比他差。”

嫣儿都能鼓起勇气替她出任务,让她替赵逸飞一次,有什么不可以呢?更何况,她已经欠这两个人太多了,有机会的话,自然是能还一点就还一点。

骆杉看向李队,后者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沈千秋跟在周时后头上了车,正好坐在李队副驾驶位的后头。

天色将暮,车子开出大院门口的时候,沈千秋刚好从缓缓阖上的车窗外看到一抹血红的残阳。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吃晚饭的缘故,沈千秋突然觉得有点心慌。她看看左右,车子开了五分钟了,却没有人有要说话的意思。沈千秋清了清嗓子,开口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来晚了,咱们这是要奔哪儿去?”

骆杉此时全副武装,黑蓝色的警服衬着剪得极短的寸头,让他的眉眼多了几分平日少有的冷厉。他抬起眼看了下沈千秋,把手里的本子递了过去, 是刚刚的会议记录:“绑架小竹的人打来电话,说要跟警方做一笔交易。”

沈千秋抬起头:“他们想要什么?”

费尽心思绑架小竹,胆大包天敢跟警方做交易,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 骆杉眼色微沉,面上神情略显讽刺,大概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内:

“用3·11案件缴获的毒品,换小竹一条命。”

沈千秋看到本子上记录的地址,问:“这个十三号仓库平时存放的都是什么东西?”

周时补充道:“十三号仓库是一处半废弃仓库,据康德公司的负责人说,仓库有半年多没打开过,里面堆的都是一些淘汰掉的机器。”

骆杉这时候开口了:“交易地点是对方提的。” 沈千秋听懂了:“我能听听电话录音吗?”

骆杉点了点头,面色沉静。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时此刻他面上的沉静与平日里稳操胜券的静漠全然不同。此时此刻的骆杉,更像一支蓄势待发的弩箭,一时的沉静只是为了关键时刻最好的爆发。他看了沈千秋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这是我接到电话后录的音。”他又看看周围几人,“刚好大家也都一起再听一遍,看有没有其他新发现。”

众人纷纷点头。骆杉摁下了播放键,手机里传来一道有些痞气的男声:“骆队长,想要你的好妹妹平安回家,就照我说的去做。今天晚上七点整,带上我的那批货,带上你手下的人,来滨江区柳江大道十三号仓库,准时到达。按我说的去做,你就能再见到你妹妹。”

对方说“我的那批货”,看样子,绑架小竹的主谋,确实是张山子无疑了。

平平常常的男声,没有变声,没有后期噪化,通话的环境也非常安静。正因为是这样的情形,可以说什么多余的线索都没有。

沈千秋看向众人:“那批货……”

骆杉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在这儿。”说着,用脚踢了下旁边的手提箱。

沈千秋望着那只手提箱,一时骇然:“按照规定不是应该早就销毁了吗?”即便没销毁,警方也不可能会同意这个条件。整整二十五公斤的冰毒,一旦流入社会,造成的危害不堪设想。

周时在这个时候朝她眨了眨眼,沈千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箱子里的毒品是假的!但她仍旧有点想不通:“对方竟然还授意骆队带人一起过去……”是不是也太有自信了点儿?

骆杉嘲讽地抿着唇:“电话肯定不止这一通,等我们到了那儿,说不定他又提出什么新条件。”

周时插了句嘴:“只说让我们都过去,却没说放了人质的条件。” 他顿了顿,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也没让我们听人质的声音……”

这句话说得所有人心里一沉,尤其是骆杉,脸色瞬间比冰还冷: “对方针对的是这些毒品,还有我,只要我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小竹就不会有事。”

其余几人也都用有些谴责的目光看周时,一时间,周时有些讪讪地:“我只是担心我们被这个打电话的人涮了,没别的意思……”

一直沉默的李队这时开口了:“谨慎起见,待会儿绑匪再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们可以提出跟人质通话。”

“嗯。”骆杉的面色微微松动,看起来是赞同李队的提议。

4.

当晚七点,一行人抵达绑匪在电话里约定的地点。车子刚停稳,骆杉手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骆杉没有丝毫犹豫地摁下免提:“我们已经到了。”

手机那端传来男人清晰的声音:“很好。骆队长,接下来你可以选择两个人和你一起。记住,一共三个人,都不要带枪。”

对方说完这句话,没有立刻挂断电话,仿佛是在等待着骆杉的抉择。骆杉的目光在车内逡巡一圈,最后开口:“我选好了。”

“我想听听骆队的选择。”

骆杉垂下目光:“李宗,何鸣。”

李宗说的就是李队,而何鸣正是李队身旁那个负责开车的年轻小伙。沈千秋听到骆杉的选择,不由得把目光投向李队,后者却似乎早有

预料,朝骆杉打了个催促的手势,意思是让他赶紧问问人质的情况。骆杉连忙说:“我想听听我妹妹的声音。”

对方沉默片刻,说:“骆队这是想加条件。”

骆杉和李队交换了个眼色,说:“这不是加条件,毕竟是做交易, 我们需要确认人质是否还活着。”

“骆队刚刚提到的两个人,都是男的?” 骆杉愣了一下,回答说:“是。”

对方似乎感觉到他的迟疑,轻轻笑了一声:“你们应该还有一位女

同事吧?既然来了,就和骆队一起过来吧。”

此言一出,车子里的几人纷纷看向车外。对方能看到他们的人员构成,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

沈千秋却是心里一紧,她不明白,为什么绑匪会点名要她跟着一起,是考虑到她是女人,体力和力量都比男人差,更好控制?

骆杉看了沈千秋一眼,眼色微暗:“现在可以让我听听我妹妹的声音了吧?”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一个有些微弱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哥哥……”

“小竹,你现在怎么样?” “哥哥,我好怕……”

骆杉还要再说,对方已经拿过电话:“该听的也都听到了。四十分钟后,瓷都大道十三号锦江大厦一号仓见。”

电话挂断,骆杉沉默片刻,才说:“是小竹的声音。”

周时看了眼手机上的导航,额头隐隐可见汗滴:“锦江大厦位于市中心,离这里最快也要半小时车程,这个时候正好是高峰,算上堵车的时间……”他抬手推了下眼镜,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李队,千秋,你们要快!”

李队当机立断:“其他几个没点到名的都下车,跟我开车,千秋跟周时去拿咱们三个的防弹衣,快!”

周时答应一声,率先下了车。骆杉在沈千秋下车的时候,帮忙搭了把手,一边重重攥了下千秋的手:“千秋,对不住。”

沈千秋见骆杉垂着眼,似乎很歉疚,不禁笑了笑:“说什么呢,都是分内的事。”

两个人正说着,就听周时有些犹豫地说了句:“李队、骆队,防弹衣……不够。”

沈千秋一时愣住了。在场一共七个人,一般出这种任务,防弹衣不说有富余,一人一件总是能做到的,而现在只需要李队、骆杉还有她三个人一起行动,防弹衣应该是绰绰有余的,怎么可能会不够?

李队刚换到驾驶座,听到这话不禁皱了皱眉:“怎么可能?走之前

我不是让你把这些东西都检查一遍的吗?”

沈千秋和骆杉一齐绕到车子后头,就见周时低垂着头,脸色很不对劲。顺着他眼睛的方向一看,就见后备厢里分门别类放着好几只箱子以及编织袋,而放防弹衣的那只袋子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里面的防弹衣——沈千秋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原来周时的意思并不是防弹衣的数量不够,而是,保存完好的防弹衣不够!

那些防弹衣都被人用利器划开,别说防弹,连穿都穿不起来。周时讷讷的,举起手里的衣物:“只有这一件是完好的。” 骆杉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沈千秋一下子想起早上在医院的时候和李队的那段对话。她忍不住看向推开车门走过来的李队,就见他的眉心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现场的气氛一时彻底僵冷。何一鸣嗫嚅着开口:“骆队……要不, 你们开车先过去,我们几个回警队给你们取一趟……”

周时打断他的话:“时间根本不够!从这里回警局的时间比他们去锦江大厦还要长,而且这里……”他望了望四下,其余几人也和他一起看向四周,“这里就是个半废弃的场所,车子要留给李队他们,咱们多半是打不到车的。”

所有人心知肚明,张山子他们明显是一开始就算好了。然而又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是,警车后备厢的这些防弹衣,如果不是自己人出了问题,怎么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全部报废?

想到这个可能,周时忍不住开口:“李队,要不让我去吧?”

李队瞥了他一眼:“你当我七老八十走不动了吗?”他把防弹衣从周时手里拿过来,塞在沈千秋手里:“就你一个姑娘家,别推辞,穿上。”骆杉在这时突然拉开衣服拉链,边脱外套边说:“本来我想着先穿好

了,省得到时候再换……”他把防弹衣脱下来,递了过去:“李队。” 然而李队摇了摇手,已经转身上了车。

5.

车子一溜烟驶出眼前这片空旷的区域。被抛下的周时等人按照之前

的约定,继续跟队里保持联系,务求协助李队三人在第一时间取得队里的武力支援。

疾驰的车子里,李队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夹着根烟,时不时地抽上一口。骆杉的脸色从刚刚看到防弹衣那刻起就不太好看,这时大概也有点憋不住了:“李队,那些防弹衣是怎么回事?”

李队从后视镜里望了两人一眼,嘴角微翘:“你觉得是怎么回事?”骆杉脸色冰冷,握着行李箱的手指骨节愈发凸显,说话的口吻也有些

急:“这还用说?明显咱们队里的人有问题。不是你的人,就是我的人。” 李队又吸了口烟,吐出一个烟圈:“这次行动基本上都是我的人,

你们那边,只来了你和小何两个。”

骆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目光和李队在后视镜里相遇: “李队的意思是怀疑我?”

李队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我也希望最后的结果证明,这件事跟你无关。骆杉,别忘了,我怎么也算得上你半个师父。”

沈千秋和骆杉一起并排坐着,听到这话忍不住看向李队。前不久大家伙聚在一起吃庆功饭的时候,似乎隐约听赵逸飞提了那么一嘴,说骆杉当初刚进刑警大队,就是跟在李队手底下干的。后来因为连续破了几个案子,再加上骆杉本人也有那个倾向,就被调到了禁毒处。警队里一直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刚出校门的时候,是谁带的,往往就会认那个人做师父。

李队平时不大爱说这些,是以沈千秋等人对此并不清楚。如今听李队自己提起来,再看骆杉的神情也没有否定的样子,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这么一想,骆杉和沈千秋、赵逸飞也真是有缘分。一个大学毕业,

毕业后分到同一片地方,又都先后在同一个师父手底下工作。

骆杉大概也有类似的想法,开口说话前,先侧眸看了沈千秋一眼: “不管你信不信,师父,我真的没做过对不住警队的事。”

骆杉说这句话的时候,李队一直从后视镜里望着他,望着他的眼睛。听着骆杉说完,他点了点头,说:“凭你这句师父,我就信你一次。”李队沉默片刻,又说,“但咱们这些人里,肯定有人是有问题的。今天顺利救出小竹之后,这个人,你得和我一起把他揪出来。”

骆杉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说:“这么说来,昨天晚上的那次行动,也是这个人泄的密。”他越说脸色越沉,“甚至有可能我妹妹的失踪,也跟这个人有关。”

李队打开窗户,把手里的烟蒂扔出去,吐出一口气:“你们两个坐稳了。当务之急,就是先把小竹救出来。”

车子已经驶入市区,七点来钟的光景,正是临安市一天里交通最为拥堵的时候。然而对于李队这样的开车老手来说,大道不通有小道,宽道不行走窄道。就这么七拐八绕的,半个小时之内竟然真的把车子准时停在了锦江大厦的楼门口。

沈千秋套好防弹衣,而骆杉则再一次把自己手里的那件防弹衣递给李队。

李队愣了一下,就见骆杉撇着嘴角浅笑了下:“师父,你这是不相信我的身手吗?”

李队刚要推辞,就见骆杉已经把车门拉开,他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李队,千秋,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如果因为小竹,再出一次昨晚那样的事,这个警察我也当不下去了。”

这句话一出,李队和沈千秋都有些沉寂。嫣儿的事,已经成了所有同事心里的一根刺。

跟在李队和骆杉两人身后一起下车时,沈千秋忍不住问:“李队, 骆队,咱们真不能带上枪吗?”

骆杉听到这话,忍不住看向李队。两人在车上的交流不过寥寥数语,但仿佛勾起了骆杉的往日情怀,之后三人再进行交流,骆杉也不再像往常那样,把自己当作李队平级的领导,而是像个后辈一样,会优先听取李队的意见。

然而面对沈千秋的这个问题,李队也只是露出一抹苦笑:“咱们今天是来救人的,为了人质的安全,只能暂时都按对方的意思办。”

骆杉也点点头,表示赞同李队的说法。他没有多说,拿出手机,静静等着对方的下一个指令。

两分钟后,电话铃声响起。骆杉毫不犹豫地摁下通话键,设置了免提:“我们已经到了。”

“很好。”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我的东西呢?” “在这儿。”说话的时候,骆杉刻意抬高了手臂,他的手里一直拎

着那只黑色行李箱。 “很好。”对方简洁地说,“从东边绕过去,后门已经打开了。三

位,有请。”

6.

电话铃几乎每隔几分钟就会响起一次,每次的通话时间都不超过三十秒,沈千秋三人在对方的指令下,已经从锦江大厦门口,移动到了位于地下一层的仓库区。

绑匪很狡猾,熟知警方可能采用的所有技术手段,并且巧妙规避了所有可能暴露自身行踪的漏洞。

李队耳朵里藏着通讯器,他们的一举一动,刑警大队总部的同事都能分毫不差地接收到。骆杉的手机上也安装了跟踪器,眼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还在警队总部的掌控之下。

这些无须事先说明,沈千秋大约都能猜到。尤其当她走在李队身旁的时候,看到他耳朵里那个若隐若现的白色小钮,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约莫二十分钟后,三人站在了漆着大大“①”字的一间仓库外。几乎在三个人抵达的一瞬间,闸门缓缓升起。

走廊的光线很暗,仓库里的灯光却非常刺眼。沈千秋本能地想要闭起眼睛,却又生怕错过任何异变,眨着眼睛向里面望去——

仓库里堆放着不少箱子和木板,巧妙挡住了三人的视线,让人无法一眼望穿这间屋子的内部结构。无限的寂静之中,隐隐能够听到“滴— 滴—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屏住呼吸仔细去听,依稀可以听到非常微弱的呜咽声。

本能的,沈千秋的心里闪过一种不妙的预感。

她刚想说什么,就见李队的脸上闪过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同时拽了一把她的衣角。

沈千秋只觉得腰侧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脚步不禁趔趄了一下。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李队的手还攥着她的胳膊,低声说: “小心点,别慌。”

骆杉也朝两人点点头。 三个人缓步朝里面走去。

走进去才发现,这间仓库远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约莫三四分钟过去,骆杉的电话却一反常态地沉寂着。他本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加快步伐朝前走去,一边朝两人打着手势,示意他们跟在后面。

头顶的白炽灯格外明亮,映得每个人脸色都有些怪怪的,苍白而僵硬。沈千秋侧过脸看李队,想要说些什么,李队却突然一把拉住了她。

就在不远处的那张桌子上,一个人影蜷缩在那儿,而之前那个“滴—滴—滴—”的声音越发清晰了。

这下子不用人拦,沈千秋也僵在原地。一路走进来,她一直觉得那个声音听起来非常古怪,却又隐隐透着熟悉。而现在,不用任何人说, 她已经知道那是什么。

是炸弹倒计时的声音。

还在念大学的时候,有一门课程专门讲这方面的知识,授课的老师非常严厉,每次考试实景模拟会占到七成,而笔试只占三成。整整一个学期,沈千秋几乎每天夜里做梦都会梦到这个声音。

从前的噩梦,在这一天却变成了现实。

沈千秋几乎挪不开步子,而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非常微弱,带着哽咽:“哥哥……”

被绑在桌子上的女孩,正是骆小竹。她身上穿着的并不是失踪那天的绿色小礼服,而是一袭非常宽大的白袍,赤裸在外的脖颈和双臂上, 依稀可以看到狰狞的血痕,是鞭笞的痕迹。

沈千秋拧着眉,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而骆杉却在这时朝后面做了个“停步”的手势。

沈千秋听到他用低沉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小竹乖,先不要动,哥哥会想办法带你出去。”

“哥哥……”骆小竹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却又强行哽住,“电话。”

骆杉的目光逡巡四周,最后在骆小竹被绑住的双足之间发现了一只手提电话。他的脸色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然而眉宇间却隐隐燃着某种山雨欲来的愤怒。他轻轻解开绑住骆小竹双脚的绳子,一面轻声安抚道:“哥哥给小竹把绳子解开,但小竹还是乖乖的不要动,好不好?”

“嗯……”骆小竹含混地答应了一声。从沈千秋的角度看过去,骆小竹从开始到现在都保持着蜷缩手脚的姿势,一直都没怎么动过。这间仓库的温度明显低于常温,而骆小竹身上仅着一件袍子,胳膊和小腿都裸露在外,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久,身上很可能早就冻僵了。

骆杉也发现了这一点。本来他一走近就想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自己妹妹身上,然而紧贴着小竹胸口放置的那颗定时炸弹让他在一瞬间打消了念头。

手机拿下来,骆杉滑开屏幕,就见通讯录上只有一个号码,摁下拨号键,大约隔了半分钟,那边才有人接起:“骆队,人我已经还给你了。怎么样,我很守信吧?”

骆杉的语气听起来淡淡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淡不过的事实: “小竹身上还绑着炸弹。货我依照约定带来了,你不想要了?”

对方“呵呵”笑了一声:“货?我的那批货,早就没了,你现在拿着个箱子就跟我说是货,当我是你妹妹那样的无知少女?”

“砰”的一声,骆杉把脚边的行李箱踹倒在地,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正对着长桌的那个摄像头:“真还是假,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骆杉蹲下身,手指飞快点了几下,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包白粉,扬手扔在桌子上。

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也来了兴致:“好啊。说起来,我这边东西也挺全的。骆队帮我验验货?”

骆杉绕到桌子另一边,拉开抽屉,眨眼间就拿出几样东西。

沈千秋一眼就看到都是吸毒用的工具,忍不住出声喊道:“骆队, 你干什么?”

骆杉垂着眼,一边打开粉包,一边机械地说:“我要救小竹,不按照他们的话去做,小竹身上的炸弹就会爆炸,小竹会死,我们都会死。”

沈千秋看向李队,可李队却沉着脸,默不作声。

沈千秋突然觉得眼前的两个人前所未有的陌生! “李队!”沈千秋喊了好几声,对方才浑然回过神。“李队!骆队要拿咱们带过来的东西试毒!”

只有他们自己人才知道,那些毒品都是假的,可就连沈千秋也不清楚,那些东西是拿什么假冒的,真吸进人体会不会产生很糟糕的反应。

哪知道李队看了她一眼,说:“都是真的。”

沈千秋整个人愣住。就听李队又重复了一遍:“当初缴获的二十五公斤毒品,一克不少,都在这里。”

“可是,不是说……”沈千秋脑子乱糟糟的,顾不得骆杉的手机还和对方通着话,甚至他们几个人正对着不远处的摄像头:“不是说好是拿假的来换人质吗?”

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嗤,那是骆杉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却格外陌生: “假的毒品,怎么换回我妹妹一条活生生的命?”

李队说:“骆杉,到了现在,能跟我说一句实话吗?”他顿了顿, “你可以放心,我的通讯器在刚进这间仓库时就失效了,信号早就被屏蔽了。现在无论你说什么,只有我,还有千秋咱们三个知道。”

骆杉正在折纸的手突然一顿,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里传来男人含着揶揄的小声:“是啊,骆队,为什么不跟他们说个明白呢?”

骆杉的手指又恢复了动作,他微微垂着眼,额前的发丝微微挡住眼,嘴唇紧紧抿着,几乎成了一条线。

电话的那个声音仍然饶有兴致:“骆队要是不愿意说,那我来代劳也可以啊。毕竟现在骆队手上还忙着,抽不出空来讲话,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骆杉突然把折好的纸重重拍在桌子上,这一下拍得非常之重,甚至连一直寂静无声的骆小竹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张山子,你到底想要什么?”骆杉的目光死死盯着桌子上的一个点,仿佛能把那个点烧出个窟窿来,“你想要这批毒品,我还给你!你让我捎上两个牺牲品,我也给你带来了!你把我妹妹害成这个样,你还想怎么样?你是不是非要彻底毁了我才甘心?”

“对!”对方这次不再笑了,几乎是一瞬间,张山子的声音也变得恶狠狠的,“不听话的工具,只有亲手毁了我才放心。”

“我不是任何人的工具!”骆杉抬起头,目光刚好和沈千秋的撞在一起。沈千秋看到他的眼睛几乎是血红的,里面还隐隐闪着水光:“我是警察!我不是你手底下那些小喽啰,不是你用毒品就能捏在手心的富二代、败家子!”

“是是是,你是代表光明和正义的骆神探嘛!”张山子啧啧两声, “我就一句话。骆队,还记得是谁帮你料理了那个女大学生的事吗?”

骆杉的脸在这一瞬间突然极度扭曲:“闭上你的嘴!”

沈千秋忍不住走上前,仿佛是为了听清电话里的声音,又仿佛是为了看清楚骆杉脸上的神情:“你说的女大学生是谁?”

“我想想……好像是叫什么燕来着,姓什么的?” “梁燕?”张山子的声音和沈千秋的喃喃自语声重叠在了一起。而一直蜷缩着躺在桌上的骆小竹也在这一刻睁开了眼。

张山子笑吟吟地说道:“哎,小竹妹妹醒了啊?哎,瞧我这脑子, 差点忘了,那个梁燕,是你的同学来着嘛!”

“梁燕……”骆小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骆杉,眼眶里含满了泪, “哥,你从前交的那个女朋友,是梁燕?”

“没有。”骆杉死死咬着牙,每说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从来就没有过女朋友。”

“啧啧,真是无情啊。”

沈千秋陡然想起,当时的验尸报告里提到过,梁燕死时,肚子里已经有一个三月大的胎儿。她正要说话,刚好看到骆杉伸手抚着骆小竹的侧脸, 而骆小竹眼睛睁得大大的,那副模样——电光石火间,沈千秋突然回忆起在赵逸飞的笔记本里看到梁燕一寸照的时候,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看正脸的时候不觉得,只有像现在这个角度才会发现,骆小竹和梁燕竟然有着惊人相似的侧脸!

联想到自己刚刚记起的事实,以及骆杉的极力隐瞒,以及此刻他垂眸轻抚骆小竹侧脸的神情,一个骇人的想法在脑海里渐渐成型……

不等沈千秋多想,电话里的那个人已经替她把话说了出来:“不管怎么说,那姑娘也是我让人悉心调教的,你动了我的人,又不领我的情。没办法,我这人比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锱铢必较,对,就是

这么个说法。”电话里传来打火机的声音,张山子给自己点了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继续说道,“骆杉,你动了我的人,那我也得动你一个人。拿你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得的亲妹妹,换一个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梁燕,这买卖不亏吧?”

骆小竹紧紧闭着眼,成行的泪水顺着眼角滑下,落在桌子上,发出清晰的一声“滴答”。而骆杉也在同一时刻闭上了眼,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你今天来,不是为了这批毒品,是为了报复我。”

“不,不。”张山子喷出一口烟,语气轻松地说,“我可是一直都给你两种选择的,骆队长。看看你面前这两个人,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他们两个,听到咱们俩之间的这些秘密?”

骆杉的神色突然一变,而电话那头的人也“嘎嘎”乐出了声:“真是聪明人!”

电光石火间,骆杉右手一翻,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枪,对着正对面的李队就是两个点射。

骆杉突如其来的转变太快,甚至连电话里都一片寂静,更不用说就站在骆杉身旁的李队和沈千秋了。

李队一手捂着胸口,缓缓跪了下去,大片的鲜红从他的胸口、小腹蔓延开来……

“放过……千……”李队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骆杉,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骆杉望着枪口溢出的淡淡白烟,说了句:“师父,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

“千……”李队想把头挪过来看她,但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沈千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跟前,托住李队的肩膀:“李队,李队!”

她想说“这不是真的”,又想说“李队你别吓唬我”,可什么都没说出口。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拼命想用手捂住李队胸口那处不断溢出鲜血的窟窿,一只手臂的力量也渐渐支撑不住李队身体的重量……眼看着李队的瞳孔渐渐散了,沈千秋缓缓松开手,最后只溢出了一声凄厉得不像样的哭声。

“学妹。”沈千秋听到了骆杉的声音,也感觉到顶在自己后脑那个冷冰冰的东西。

“哥……”骆小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微弱,几乎要湮没在沈千秋的哭声里,但仍旧让骆杉托枪的手微微一顿。

“别杀人,哥。”骆小竹说得很慢,大概是身体已经撑到了一个极限,吐字都有些不清晰,“那个人,很坏。别信他的。”

电话里爆发出张山子的大笑:“小竹妹妹,来不及了!你哥已经为你亲手杀了一个警察,马上还有第二个!不过你放心,从这儿出去,杀人的就变成了我。我是那个杀了警察、抢走毒品的坏人,你哥哥还是那个人人称道的骆神探,成功解救人质的大英雄!”

“不,不是……”

“骆杉。”沈千秋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冷,这也是两人相识多年以来,沈千秋第一次直呼他的全名,“别忘了你妹妹身上的炸弹。你想让我和李队顶罪替自己开脱,但别忘了你妹妹的命还捏在张山子手里。”

“这位警察妹妹脑子还挺好使。”张山子笑嘻嘻的,“骆队长,这个你尽管放心,抽屉里我给你准备的那些东西,你也都看到了。枪你现在正拿着,那把剪刀就是用来剪除炸弹的。”

骆杉一手从后面勒住沈千秋的脖子,另一手握着枪,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拖将起来,一路倒退着走回桌子旁边,抽屉里果然放着一把剪刀。

“你掀开最下面那个玻璃罩子,看到没,红蓝两根线,最经典的玩法。” “剪哪条?”

“骆队长这么聪明,可以……” “我没这个耐心跟你玩红蓝游戏,张山子,你的时间也不富裕。”

骆杉扫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从我们进来到现在,李宗和总部失联已经超过五分钟了,再过一两分钟,我这边就有人冲进来救援,你那边也会被警方连锅端了。”

“聪明人不犯两次错。”张山子的声音听起来不慌不忙,“放心, 他们到了那个地方,也找不见我的。”他顿了顿,又笑了,“不过嘛, 我也不想白费了骆队你的一番心意,咱们速战速决。”说到这儿,张山子的声音在一瞬间戛然而止,而后缓缓开口:“剪红色的那根。”

骆杉一手死死勒着沈千秋的脖颈,另一手把枪放在桌子上,转而去拿那把剪刀。他用的力气非常大,沈千秋被他勒得眼前发黑,只能凭声

音判断他的一举一动。感觉到他大概拿起剪刀了,沈千秋强忍着眼前的一阵阵发黑,说:“别信他的。骆杉,如果他是耍着你玩的,我们全完了,包括你妹妹!”

骆杉的手迟疑了一下,然而不等张山子再说什么,剪刀的两片刀刃已经停在了红线两旁——

骆杉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波动:“那就一起死吧。”

下一秒,“滴—滴—滴—”的声音戛然而止,仓库里一片寂静。

沈千秋听到头顶传来骆杉沉重的吐息声,心知不妙,脚后跟往后一跺,抬起手肘狠狠向后撞向骆杉的小腹。

骆杉闷吭一声,手臂微松,沈千秋就借着这个空当揪住他的手臂猛地一弯腰。

这一招过肩摔,沈千秋用得稳稳当当,哪怕对方体重超过她两倍, 也能被她狠狠摔在地上。然而就在她弯下腰的那一瞬间,面前一直蜷缩着的骆小竹突然猛地坐了起来,她的手不知道挥到了什么东西,沈千秋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尘扬起,下一刻就觉得双眼一阵剧烈的灼烧,手臂忍不住就松懈下来。

骆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吓了一跳,他一把揪住沈千秋的头发,将她的头狠狠摁在木桌上,另一手朝骆小竹伸了过去:“小竹,你没事吧?”骆杉的一只眼睛里也洒到了那些粉末,一瞬间就睁不开了。骆小竹

没想到自己手里扬出去的那些石灰粉会同时洒到两个人,先是整个人吓得呆住,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哥哥!”

骆杉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骆小竹本来就生得苗条秀气,经过这几天折磨,被搂在怀里更是柔若无骨。骆杉不由得一阵心疼,轻声安慰道: “哥哥没事。小竹不怕,哥哥这就带你出去!”

沈千秋的双眼被洒入不少石灰,此时只觉两眼又烧又痛,额头被狠狠撞在桌子上都不觉得疼。此时听到两人交流更觉心如火焚,她忍不住抬起两手反过去抓骆杉的手臂:“你们两个真是疯了!”

骆杉一手抱着人,另一手摁着沈千秋的头颅。他已到极限,自然禁不住沈千秋又抠又抓,眼色一冷,已经动了杀心:“是你自找的。”他松开骆小竹,伸手就去摸放在桌上的那把枪,没想到却被骆小竹一把拽

住了手臂。

“小竹乖……” “哥哥,不要。”骆小竹满脸是泪。前后不过短短几天,她的脸颊

已经瘦得凹陷进去,更显得一双水盈的大眼楚楚可怜:“她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咱们走吧,别再杀人了。”

沈千秋正要说话,放在桌上的手机里却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骆杉的警惕性也很高,一时间也不动了。

原本互相牵制的三个人一时间统统都没了动静。

手机那端传来一阵嘈杂的噪音,紧跟着就听电话那边有人“喂”了两声。那声音听着耳熟,饶是沈千秋因为眼睛剧痛神思模糊,也不由得精神一凛,是周时!

沈千秋立即高声喊了句:“警员075227沈千秋请求支援!骆杉是黑警!他刚开枪打死了李队!”

“千秋?”电话那端刚说出这两个字,就被骆杉摁断了电话,他一把抱起骆小竹,把人放在桌上,紧接着就把枪口对准了沈千秋的额头正中。

“哥……”骆小竹大概还想阻拦,但嗫嚅着不敢说更多。“小竹,杀了她,我还能补救。”

沈千秋冷笑,她的眼前现在一片漆黑,只能凭声音判断对方的位置: “你跟毒贩勾结,害死梁燕,害了你妹妹,又杀了李队,你还想补救什么?” “我没有跟毒贩勾结!”骆杉咬牙,“如果我真同意跟张山子合作,梁

燕就不会死!梁燕的事根本从头到尾就是张山子他们给我设的圈套!我假借跟他们合作把这些渣滓一网打尽,缴获了全部毒品!可惜让张山子跑了, 功亏一篑,这才害得小竹被他们掳走!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

沈千秋一时沉默,过了片刻,她又开口:“但你还是杀了李队。” “他早就怀疑我了。”骆杉忍不住辩驳,“不然你以为那些防弹衣是

谁弄坏的,是他授意周时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我。今天如果不是我先开枪,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就是我!”

怪不得当时李队看那些防弹衣时的表情怪怪的。现在想来,别人都是在惊讶那些防弹衣的破损,而李队,大概在暗中仔细观察每个人看到防弹衣时的反应!

想到李队把那件防弹衣塞在自己怀里时投给自己的那个眼神,沈千秋忍不住想哭。从头到尾,骆杉只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李队太心软了。

他授意周时破坏防弹衣来试探骆杉,又一路跟着他来到仓库,却没有为自己留个后手,一心希望自己当年带出来的小徒弟并不是两件案子背后的那个黑警。而骆杉也想到了破坏防弹衣,不过他故意弄坏的是自己穿着的那件,大概从一开始他就算计好,在这次行动中假装受伤,借此洗脱嫌疑。

一模一样的行为,却出自不一样的动机。沈千秋想哭,却发现双眼已经流不出泪了。

“你今天是走不出这间仓库了,别白费力。”混沌间,沈千秋似乎听到他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仿佛只是她的幻觉:“我不止一次想把你从这件事里择出去,周二那天原计划是要你和赵逸飞一起进“流金岁月”,你以为是谁向李队建议,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把你调去和贺子高谈话,换了黄嫣儿顶了你的位子。还有今天下午,本来我让周时给赵逸飞打电话,谁知道他没找来赵逸飞,却喊来了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骆杉模模糊糊地说了句:“都是天意。”沈千秋被人从地上拖起来,扳过肩膀调转身体的方向,随即感觉到

紧贴着后脑勺那把冰冷的枪,听着骆杉冷漠的声音,骆小竹隐忍的小声啜泣。想到不远处躺着的李队的尸体,她突然觉得周遭的一切陌生而荒谬。就在不久前,李队、骆杉、赵逸飞还有队里的其他人,大家一起在

警局外的小饭馆吃着热气腾腾的炒菜。为了两起案件的侦破欢欣不已, 每个人的面孔都是那么鲜活美好,每一句话语都仿佛刚刚滑过耳畔。可前后不过短短十数天,嫣儿遭遇不测,赵逸飞颓废不堪,李队已然殒命,骆杉却成了那个曾经是所有人口中咬牙切齿的最大反派……而她自己,沈千秋忍不住轻笑了声,就像骆杉刚刚说的,大概也是命不久矣。

听说人在死亡的那一瞬,倘若有着清醒的意识,眼前会如同过电影一般重现从出生以来经历的所有场景。然而命悬一刻的这一瞬,沈千秋却觉得自己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混沌。她想不明白所有人的命运因果,也看不透自己的过去将来,甚至还怀着一点点的奢望和不甘心,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问:是真的吗?自己这一辈子,真的就这样了吗?

听到耳边响起的枪声,骆杉的闷哼,以及骆小竹的惊呼声时,沈千

秋觉得一切都分外的不真实。

她听到了枪响,然而失去视力之后的她显得非常迟钝,只知道跟着那个人的步伐一路向前。沈千秋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问出口的那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荒谬:“白肆,是你吗?”

这个人正握着她的手,然而这只手不可能是白肆的。白肆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而这个人的手,手掌要比白肆宽大一些,掌心微微冒着潮湿的汗意,更重要的是,他的虎口和指节的部分有许多坚硬的老茧。

“你是谁?”眼睛的剧痛让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那个人一直拉着她不停地快步向前,听到这句话,他的步伐有了一瞬的停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千秋听到一个非常混沌低沉的声音: “没有。你不会死,你会活得好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人的步伐停了下来,并且松开了她的手, 沈千秋甚至觉得,他的呼吸有了些许的慌乱。

“怎么了?”沈千秋忍不住问。她仿佛才想起骆杉和骆小竹这两个人,“刚刚那两个人,就是挟持我的那个男人,他死了?”回想起来, 她依稀听到了前后两声枪响,而骆杉的闷哼以及手臂的松懈是夹在这中间的……

然而这一次,对方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沈千秋感觉那个人扳过自己的脸,把什么东西沿着她的眼睛倒了进去:“忍着点,尽量别流泪。”

也不知道倒进去的是什么,滑溜溜的,原本紧紧锢着眼球的那层东西仿佛渐渐融化开了,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嗯……”这感觉说不上有多舒服,但至少眼睛没有刚刚那么火辣辣的疼了,“你给我用了什么?”

那个人咬字有些含混,好像故意不想让人听清似的:“待会人来了, 记得跟他们说,你眼睛里进了石灰,不能用水,否则你眼睛就毁了。”

“你是谁?” “谢谢你今天帮了我……”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一连问了三句话,都没有得到回应,沈千秋朝着原本声音的来向伸出手臂,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那个人……似乎已经不在这儿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千秋突然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紧跟着是她最熟悉的那个声音,上气不接下气的,还带着颤抖:“千秋……你的,你的眼睛怎么了?”

“白肆?”沈千秋朝着来人的方向伸出手臂,“你怎么来这儿了?” 她刚刚意识混沌,才会在被人拉着逃跑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了白

肆的名字。毕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白肆,她想不到还会有第二个人能够在这种时刻豁出性命来救她。

可冷静下来想想就知道,白肆毕竟不是警察,甚至连她这次出警的地点都不知道,就算想要帮忙,也不可能会找到这里来。

白肆看着沈千秋红肿得不像样子的双眼,忍不住拉住她的手,把她圈进怀里,声音还有些颤抖:“我和你的同事一起过来的。我们听到了枪声,地上还有血,我以为……”

沈千秋一时惘然。

下一秒,她的身体就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白肆的声音紧紧贴着自己的耳畔响起:“我以为你死了,千秋。我以为我来晚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怀抱太紧,几乎让人窒息;白肆的气息也太贴近,近得让人心慌。然而沈千秋没有反抗,反而更加依偎进这个怀抱。

双目灼烧,额头的血痕缓缓流到眉梢,全身每一块肌肉都酸痛得要命,却在听到白肆声音的那一瞬,整颗心莫名地安静下来。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安全了,终于安全了。

几乎同时,耳畔白肆清亮温柔的嗓音与脑海里的那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别怕,有我在,你安全了。”

她僵硬若石块的身躯在一瞬间瘫软,然而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平生第一次,沈千秋放任自己靠紧面前的这个怀抱。

劫后余生,没有什么比一个近在咫尺的怀抱更温暖了。

继续阅读:Chapter 11 劫后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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