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家的味道
江雪落2023-08-01 17:0513,118

1.

沈千秋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梦里,她如同一个旁观者,可以清晰地看到穿着初中校服的自己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在每天回家的那条小路上。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白衬衫黑裤子的小男孩,小男孩一边走还总是一边偷偷伸手去拉她的小手。即便只看背影,沈千秋也知道,走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男孩就是白肆。

她看着一高一矮两个小人儿缓缓走到院子门前,梦里的自己伸手一推,那两扇暗红色的大门就被推开了。视角在一瞬间与梦里的那个自己合二为一,沈千秋突然觉得自己变矮了。她侧过头看了看一旁的白肆, 他当时应该在上小学三年级,比自己还矮了一个头。距离两个人第一次被两家大人凑在一起吃火锅认识的那天,倏忽间已经过去了两年。

大概是感觉到自己在看他,他也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望住自己,弯起嘴角朝自己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那个时候,白肆是个有点自闭倾向的小孩。那个时代的人们还不太懂得这个词汇的含义,但沈千秋作为和白肆走得最近的朋友,非常清楚这个名词意味着什么。在其他人面前,白肆是一个沉默到有些冷漠的小男孩,不会主动开口讲话。听到别人叫到他的名字,他也极少应答,甚至有时会挥着拳头攻击那些试图来拥抱抚摸他的大人。

只有和沈千秋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主动讲话,主动提议两个人一起玩拼图,甚至会像此刻这样,朝着千秋露出一个安静好看的笑容来。

梦里的沈千秋,在看到这个笑容的瞬间,突然觉得无比心安。那是这些年来都极少在现实生活中出现的一种情绪。

小千秋再度转过脸,看向自家的那个院子。应该是夏天,院子里的那棵梨树绿油油的,藤架上结满了红得发紫的葡萄,一旁的石桌上摆着一个搪瓷水盆,里面盛着凉水,还有一个大西瓜。

沈千秋看到石桌旁边坐着一个人,那个人原本背对着她,穿着白色短袖和黑色长裤,头发花白,隐约能看到他手里摇着的蒲扇。

“爷爷……”在意识清醒的沈千秋反应过来之前,梦里的那个小人儿已经先一步开了口:“爷爷,我回来啦!”

老头儿一听到这个声音,便转过身来:“千秋回来啦?” “爷爷,我还带了糖糖回来。” “爷爷好。”一旁的白肆对这个小名似乎没有任何异议,乖巧地跟

爷爷打了声招呼。 “好,好。”沈千秋的爷爷朝两个小人儿招了招手:“赶紧过来把

手洗了,爷爷早就把西瓜给你们冰上了。你们好好洗手,爷爷这就给你们俩切西瓜。”

水龙头就在靠近小花圃的一个水泥池子边。小千秋一听这话,立刻放下书包,也不管白肆,拔腿跑向水龙头。

白肆跟在后头,捡起沈千秋丢在地上的书包,仔细拍打干净,背着自己的书包走进主屋,把两个人的东西都放在椅子上,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出屋子去洗手。

爷爷捧着西瓜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着一大盘子切好的西瓜走出来。见白肆还站在那用肥皂洗手,而沈千秋已经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桌边,笑着点了点她:“白肆比你还小,你也不知道让着点儿他。肯定又是让人家给你拿的书包吧?”

沈千秋讨好地朝爷爷仰起笑脸:“爷爷,您老人家真是英明睿智。” 爷爷忍不住摇头笑:“回头我跟你爸爸说,晚上写完作业早点睡觉,

别老看那劳什子电视剧,这肯定又是跟电视里学的乱七八糟的台词。” 沈千秋一声不吭,早抱着一大块西瓜啃上了。一连吃了三块西瓜,

她才顾得上喘口气。

一旁的白肆连一块还没吃完,目不斜视地递了干净的毛巾过去。

沈千秋拿过来胡乱抹了把嘴,就问:“爷爷,我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爸事情多,再怎么着急也得等他忙完工作才能回来。” “爷爷……我想吃蛋糕。”她刚刚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看见案板上那

个大蛋糕了。

“就知道你这个小馋猫等不及了。”

沈千秋“嘿嘿”笑着,一旁的白肆这时开了口:“千秋,那是爷爷的生日蛋糕,一定要等沈叔叔回来,大家一起吃才好。”

小千秋真是不知愁,笑着站起来蹭到爷爷身边,伸出两只小拳头为他捶着肩膀,一边打马虎眼:“我当然知道啦!等我爸回来,我们就一起吃蛋糕!爷爷肯定会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

爷爷听了这话顿时哈哈大笑。

门口传来男人的脚步声,小千秋满怀着惊喜望过去,见到的却不是沈爸爸,而是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似乎是爸爸从前的同事,当时爸爸是怎么跟她介绍来着……对了!章叔叔!

章叔叔一进门就朝着沈千秋喊了句:“千秋,你爸出事了,你快跟我来吧!”

就这么一句话,把小千秋钉在原地。

视角再度分开,那个意识清醒的沈千秋四下找寻,却见整间院子空落落的,哪还有什么爷爷、白肆、葡萄和西瓜?

她仓皇地转着圈,却发现院子里没有葡萄架,石桌上也没有盛西瓜的大盘子。除了小千秋一个人还木呆呆地站在原地,便只余下那落了一地的湿淋淋的惨白梨花……

沈千秋无声地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才不过六点钟…… 她忍不住抹了把脸,指尖触碰到眼睛周围,传来冰凉濡湿的触感。

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等梦醒来, 却忍不住觉得这个梦实在太短了些……

2.

又是一个周一的清晨,沈千秋把买好的早餐放进自行车的车筐里。她看了眼手上的腕表,蹬上车朝着刑警大队的方向快速骑去。

哪知道还没骑出去几米远,就听到有人喊:“快打110啊!这边有死人!”沈千秋心头一惊,刚好眼角余光扫到一道飞奔过来的人影。她算是反应很快的,两手捏闸刹车,脚也随着在地上滑行。而那个人大概也看到有人骑着车子过来,停下脚步两手快速向前一撑,这才勉强没撞上!

“怎么回事儿?”沈千秋见是个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年轻男生, 就问:“你刚才说有死人?”

那男生见沈千秋也是个年轻女孩,就摆摆手说:“你快走吧。我已经报警了,刚刚对不起啊!”

沈千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警员证,对那男生说:“我也是警察。这样吧,我先过去跟你看一下情况。”她扫了眼男生来的方向,“是在这条胡同里?”

年轻男生上上下下打量沈千秋:“你是警察?怎么不穿警服?”

沈千秋所在的刑侦科常出外勤,并且什么三教九流都会接触,穿警服反而是个累赘,所以她基本只在有正式行动或者开大会时才会穿着警服。但这些她是不可能跟眼前这个小男生解释的,所以她只是推着自行车,另一手把之前买的早餐拿出来,说:“小伙子别问这么多,帮忙指个路先!”

年轻男生摸了摸后脑勺:“我都一路跑过来了,才不要再回去……”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别开眼说:“你就沿着这条胡同往前走,那边有个公园。现在那边围了不少人,你一过去就能看见。”

沈千秋一口气喝完豆浆,三两口吃完包子,嘴里鼓囊囊地说道: “谢了啊!”

那男生见她嘴里还塞着食物,刚想拉她衣角,没想到沈千秋动作太快,骑上车子就冲了出去,他只能在后面大声喊:“你别吃东西了!去了那儿会吐的!”

沈千秋朝后摆摆手:“谢谢了啊!”

附近一片儿沈千秋都熟得很,出了小巷又过两条马路,就是那个年轻男生口中所说的街心公园了。果然,还没走近,就见公园门口围了不少人,还有戴着红袖标的工作人员在高声维持秩序。

沈千秋把车子锁好,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警员证:“什么情况,出个人带我过去看看。”

那些围观的大多都是这附近的居民,不少还是早起锻炼的老头老太太,一见有警察来了,便都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沈千秋听得头疼,赶紧扬起手:“负责调查的同志马上就到,大家伙如果是围观的就赶紧散了,如果确实看到或者知道点什么呢,就到这边……”她往左边挪了一步,指了指其中一个负责维护秩序的公园工作人员,“在他这排队。谢谢大家的配合!”

跟着一个工作人员走到发现尸体的现场,沈千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独自朝着工作人员所指的方向走上前。

死者是个很年轻的女孩,身上穿着条浅色连衣裙,赤脚,没有相关证件。

沈千秋稍作查验,就往队里打了个电话,说明自己所在的地点和具体情况。

“是个年轻女孩。对,腹部有个穿刺伤,应该是致命伤……具体的还要等周法医过来看了。”

刑警大队离这边很近,打完这个电话没多久,沈千秋就看到公园门口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她抬起手朝那边招了招手,还没来得及喊出声, 整个人就僵住了。

走在前面的两个都是熟面孔,正是跟她一个部门的赵逸飞和周时。可为什么后头还跟着骆杉?而他手里擒住的那个人——不是白肆又会是谁?沈千秋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骆杉就先开口

了:“上班路过公园,看到你的车子停在外头,还聚了不少人,就跟过来了。千秋,这小子说认识你,是跟你一起的?”

旁边一个警员也说:“我们有两个同事在外面问话呢,就看见他在旁边鬼鬼祟祟的。千秋,你认识他吗?”

“什么鬼鬼祟祟的?”白肆看人的目光很冷,语气也特别不客气,

“你怎么说话呢?就这素质也能当警察?” “哎!你这小子!”那同事脸色瞬间挂不住了,“你才是怎么说话

呢?我说的有哪点不对了?门口那些人,要么是早起到公园锻炼的,要么就是这附近居民……”他把白肆上下打量一番,问:“你算哪种?”

白肆紧绷着脸不言语。

那位男警员见他不说话,便冷笑道:“看你年纪轻轻的,还是个学生吧?哪个学校的?一大清早不在学校里准备上课,到这边来干什么?”

沈千秋一见情形不对,连忙开口:“骆队,李大哥,你们先别着急。” 她一开口,在场几个人的目光都投向她。李大哥还有其他几个警员

或多或少流露出好奇的神色;骆杉则微微皱着眉,似乎是在想什么;唯独白肆看向她的目光最复杂,他的目光阴沉沉的,那里面仿佛埋藏着无尽的情绪,有狼狈,有怨恨,仿佛还有一丝控诉和委屈……

沈千秋有些心虚地撇开视线,开口道:“我确实认识他,他是…… 是我家亲戚的孩子,认识很多年了,我们是好朋友。”

这关系听着……怎么有点绕?

之前差点跟白肆吵起来的那位李大哥问:“千秋,所以他到底是你朋友,还是你亲戚?”

沈千秋在心里埋怨自己嘴笨,脸上也有点尴尬:“是我朋友。”

骆杉一直没开口,这个时候突然问:“你是不是临安大学的学生?” 白肆闷闷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骆队,这小子你也认识?”旁边有警员半开玩笑地问。骆杉皱了皱眉,回答说:“算是吧。我妹妹也在临安大学上学,从

前似乎见过他。”骆杉问:“你是叫……白肆?”

白肆点点头。沈千秋不肯看他,他也就把目光移开垂着头,谁都不肯看。

沈千秋说:“骆队,李大哥……你们看,这就是个误会,能不能……” “不是误会。”骆杉瞥了沈千秋一眼,示意她先别插嘴,又问白

肆:“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肆低着头不说话。

李大哥在旁边嗤笑了一声:“看这样子是心虚了吧?”

骆杉语气沉稳:“你如果在这不肯说,那我只能把你交给他们。到了刑警大队,你一样要说清楚。”

白肆紧抿着唇,一个字不吐。

沈千秋急了,她这会儿也顾不上别的,走上前凑近白肆,拉着他的衣袖小声催促:“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赶紧把事情说清楚,这不是闹着玩的!”

白肆抬起头,他前额的发丝有些长,有几缕遮住眉眼,却半点没有显得人颓废。他的眉眼生得清楚漂亮,眉毛黑浓,眼瞳如墨,这样近距离和人对视时,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他就这样看着沈千秋,嗫嚅了一下,用小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千秋一愣,她原本的关注点都在案子上,后来骆杉和他一起出现,她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怎么能让白肆摆脱嫌疑以及……怎么和别人解释他们两个的关系上了。这最最关键的一点,如同灯下黑,反而被她无意间忽略了。

白肆这样一问,她先是发懵,随后是恍然,再然后……她自己也不敢去看白肆的眼睛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问题在骆队还有其他刑侦支队的警员来看, 或许有无数可能,没准还跟眼前这个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可只有白肆和她最清楚,他会出现在这儿,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她。

3.

“千秋,前些日子在临安大学那次讲座,我看你走得匆匆忙忙的, 这小子跟在你后头就追了出去……”刑警大队问询室外面的走廊里,骆杉目光深沉,凝视着沈千秋:“你在躲他?”

沈千秋垂下了头。骆杉比她年长五岁,他跟沈千秋、赵逸飞都是从同一所公安大学毕业的,算是两人的直系师兄。毕业后,沈千秋被分配到临安市刑警大队,和赵逸飞同在刑侦科,一干就是将近三年。而在这

三年里,骆杉先是连续几年破案率爆表,后又被破格擢升为禁毒处的副队。可以说,骆杉既是她的学长,同时也是她在工作上一直努力效仿追赶的前辈。对于骆杉,她是既敬佩又有一丝畏惧。

骆杉见她一直不说话,便浅笑了一下,说:“第一次见你跟我说话这么为难,不想说就不说吧,不逼你。”

沈千秋抬起眼:“骆队,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从前家里的一些事。”

骆杉点点头:“既然是你的家事,我就不多问了。”他看了一眼问询室里神色倔强的年轻男人,说,“不过我还是要多说一句。千秋,这个白肆,你如果不想理,我可以帮你解决。”

沈千秋一听,连忙摆了摆手:“骆队,不用。我和他就是有点误会,等他待会儿出来,我跟他都说清楚就好了。”她看了眼坐在里面的白肆,轻声说,“他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骆杉轻轻颔首:“那就好。”他拍拍沈千秋的肩膀:“有什么为难的,跟师兄说。”

沈千秋有些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骆队。”

骆杉浅浅一笑:“别客气。”他又指了指电梯的方向,“我队里还有点事,先走了。”

正说着,门从里面打开,赵逸飞和周时一前一后出来,最后面跟着白肆。赵逸飞一见这情形就乐了:“哟!骆队,还没走啊?”

骆杉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走了。”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白肆的方向:“没什么事吧?”

赵逸飞笑着说:“没什么事,就是这小子太犟,浪费了不少时间。”说着,他就要拍白肆的肩膀:“早说清楚不就完了……”

白肆脸色阴沉,越过他就往外走,赵逸飞的手落了个空。赵逸飞摸了摸鼻子,颇为尴尬地朝沈千秋看了一眼。

沈千秋朝他微微摇头,说:“我先送他出去。”她犹豫了一下,对赵逸飞轻声说:“你帮我跟李队请个假,说我在外面吃过午饭就回来。”

说完,她就紧跟在白肆身后出了门。

4.

一出刑警大队的门,白肆一把甩开沈千秋伸过来的手,转身就走。沈千秋连忙快步上前,把人拉住:“白肆!”

白肆头也不回,声音冷硬:“真不容易,有生之年还能从你嘴里听到我的名字。”

沈千秋听了这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放柔了嗓音说:“白肆,咱们两个也挺久没见了,你跟我……就只有这句话说?”

白肆背对着她僵立片刻,而后霍然转身,一双漂亮的眼睛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她问:“上次在我们学校,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答应了下课后等我,为什么要跑?”他眼圈微微有些泛红,漆黑的瞳仁晶亮亮的,泛着氤氲的水光:“你以为我不想跟你好好说话?我有跟你好好说话的机会吗?你给过我这个机会吗?”

沈千秋哑然,过了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我……” “你当初一个字都没留下就走了,你以为我会像个白痴一样随随便

便把你给忘了?”白肆见她说不上来话,更是连珠炮一般地诘问,“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抛下一切走了,别人也就该当作没有你这个人一样, 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你挥挥衣袖走得真轻松啊,可我跟在你屁股后头找了你整整十一年!你信吗?”

不等沈千秋说什么,他自顾自笑了,眼圈也更红了:“我知道你不信。你那么潇洒,说走就走,连你爷爷留给你的祖宅都卖了,我又算是什么东西?”

沈千秋许久都没有说话。

其余的事暂且不提,有一点白肆没有说错。她确实没有想到,在她走后,白肆没有选择将她渐渐遗忘,而是一直执着地想找回她,甚至为此,不惜从平城一路追到了临安。

难言的沉默之中,起伏沉淀的是两个人被时间长河分隔开的整整十一年。

过了许久,沈千秋才开口:“白肆,我确实没想到,你一直在找我。但那天我在学校……我不是故意的。一开始我确实没有认出你,毕

竟,我走的时候你才那么一点大,我是真的没认出来……”

白肆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沈千秋走那年他十一岁,沈千秋十五岁, 十一年不见,乍一见面认不出他来,似乎也确实是情理之中的事。还有, 几年前在平城的那次,他在人群中看见了沈千秋,可她却没注意到他。

沈千秋接着说:“后来我跑……我是 了。我也挺怕见你的。”她抬起眼睛看着白肆的时候,唇角挂着笑,眼睛里却含着泪。“白肆,我当时走得灰溜溜的,再见面,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害怕……白肆, 对不起啊。”

见面之前,白肆无数次设想过两人重逢时的情形。但他却从没想过要以这样的方式和沈千秋说开场白,他也没想过沈千秋会以这样的神色语气对着他哭出来。

曾经有无数次,他希望她在见到自己的一瞬间哭出来,那样至少证明她还记着他,或者证明她特别高兴能再见到她……但直到真的看到沈千秋在自己面前掉眼泪,白肆才发现,不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不希望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哭。

如果不是舍不得,他又何必一门心思犯倔找了她十一年?

可他才跟沈千秋吼了一通,让他怎么拉下脸去安慰她?白肆一边想,一边却已经伸出手,像小时候许多次做过的那样,轻轻用手指抹去她脸上的眼泪:“你有什么可哭的?找了十一年又被嫌弃不肯理的那个人又不是你。”

声音又冷又硬,可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委屈劲儿。

沈千秋也挺不好意思的。她比白肆大了四岁多将近五岁,如果不是两个人刚刚把话说急了,她也不想一见面就哭鼻子,仿佛她才是那个更小更需要谦让的对象。

沈千秋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泪,弯出一抹笑容说道: “那你也别生我的气了。白肆,我带你去看看我现在的家吧。”

5.

和白肆一起回家的路上,沈千秋仍然忍不住在想,能和白肆在临安

重逢,实在是有生之年从未想过的事。

十一年前的那个春天,她孤身一人离开平城,仓促踏上了南下的火车。而后的一个多月里,她在姑姑家度过了忙碌的备考时光,凭借初中三年打下的夯实基础,她考上了市区一所不错的市重点。高考时她发挥稳定,如愿考上了第一志愿,也就是全国最好的公安大学。也是在那四年时间,她重回平城,却依旧没有去见从前的任何朋友,包括白肆。

大学毕业后,她原本想继续留在平城生活,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来到了临安。这其中有许多的曲折和不尽如人意,但都是她自己的事。这么多年过去,她虽然常常会想起白肆,却并不认为他们两个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更不认为长大的两个人会因为儿时的情意再发生任何纠葛。

这些年她没有刻意去了解白肆的生活,但像他那样的天之骄子,人生的轨迹不难想象。凭借白家在平城的背景,以及母亲对他的疼爱,哪怕他高考失利,也用不着来到临安这么远的城市读大学。

想到这儿,沈千秋问:“白肆,你真是因为我……才来临安读的大学?” 白肆看了他一眼,说:“你也不用有太大负担,我来临安一部分原

因是为了找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不想继续待在那个家里。”

所以是白家的家事。沈千秋乖觉地闭上嘴,过了一会儿,又确认一样地问了句:“你今天不用上课?”

白肆眼都不眨一下地回她:“不用。大三课业比较轻松,今天一天都没课。”

沈千秋不疑有他:“噢。我今天下午得回队里,待会儿中午一起吃饭,吃完饭你再回去。”

“行。”白肆答应得很痛快。

两个人走进一个小区,白肆望着只有六层楼高的板楼,问:“你住这个小区?”

“嗯。是我们同事帮忙联系的。”

白肆环视四周:“这楼怎么也得有二十来年了吧?” “九四年的房子。”沈千秋说,“旧是旧了点,不过离我单位近,

很方便。”

白肆跟在她后头进了楼梯间,左右打量着进了屋:“这楼也太旧

了,临安冬天又没暖气,肯定要遭罪。” “开空调也挺暖和的,习惯就好了。”进了屋,沈千秋习惯性地把

窗子打开通风,又把早上临走前随手放在沙发上的外套挂起来,腾出地方让白肆坐。

沈千秋一边走到厨房烧水,一边指挥白肆:“沙发旁边有个加湿器,按钮在后面,你帮忙打开。”

白肆听着空调启动时呼哧带喘的声音,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空调也太旧了,你怎么不换台新的?”

沈千秋递了杯热水给他,笑着说:“好用就行呗。这空调是房东家里自带的,房子都这么久了,空调能新到哪去?”她扫了眼已经开始喷云吐雾的加湿器,指了指说:“喏,这是新的。上任房主买的,走的时候也没带走,还把这些衣柜啊沙发啊都转手卖给了我,一共才收了500块。”

沈千秋说一样,白肆就看一样。加湿器并不是多好的牌子,看起来也用得半新不旧了。衣柜对女孩子来说并不算宽敞,沙发看起来质量一般,但沙发套还有靠垫颜色素雅,看起来小清新,应该刚换了没多久。

“你才搬到这边来?”

沈千秋点头:“之前租的房子到期了。” “这房子租了多久?”

“按季度支付,很方便的。这边租房子都这样。”说到这儿,沈千秋似笑非笑地瞥了白肆一眼,问:“问这么详细干吗?你一个在校大学生,还准备在外面租房子住啊?”

白肆闷着头没说话。

沈千秋回厨房扫了眼,说:“吃火锅吧。家里羊肉、蔬菜都有,还有一些底料。”

白肆走进厨房,看到她手里拿的半罐底料:“这不是从外面商场买的吧?”

“嗯。同事妈妈做的,特别香。上次我们队里的人来家里聚餐,吃了一多半,还剩下这些,还够吃两顿的。”沈千秋见他望着厨房发呆, 便推了推他:“你过去那边吧,东西都现成的,很快就能吃了。”

白肆看的不是别的,而是……这房子实在太小了,厨房就是一个小

窄长条,两个人肩并肩走过去都觉得勉强,偏偏在中间还摆了一张小饭桌。他实在想象不出,几个人同时挤在她这间小厨房是怎么吃火锅的。

白肆问:“你们同事干吗都来你这吃饭?”

沈千秋忙着洗菜,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回了句:“上个月我过生日啊,队里的人平时关系都蛮好的,就过来帮我庆生。”

别的女孩二十六岁生日是怎么过的,白肆不知道。但让他亲眼看见,沈千秋二十六的生日就是在这么逼仄的小地方随便吃个火锅庆祝, 心里就越想越不是滋味。

其实从挺小的时候,他就知道沈千秋的家境不如自己家优越。他虽然有些自闭,不爱跟人讲话,但不代表他不谙世事。那个时候,沈千秋身上的校服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平常换洗的衣服总是那么几套。沈叔叔从来不用大哥大或者传呼机,沈家的洗衣机看起来有年头了,电视机也只能收到十几个频道。

可从沈若海第一次带着他去家里吃火锅那天起,他就爱上了沈家的那处院子,或者说,让他沉迷的是沈家三口围桌吃饭的那种氛围。虽然不比白家有钱,可每次和沈千秋一块回家,沈爷爷都会准备一些新鲜水果,还有两杯热腾腾的白开水,然后坐在桌边笑眯眯看着他们。沈家的许多家具都很老了,却每一样都擦拭得干干净净,颇有些陈旧的木头纹理浸润着某种让人亲昵的安全感。按照沈爷爷的话说,这些都是家里传了好几代的老物件。沈家三代每每围在一块吃饭,总是边吃边聊,沈千秋永远吃得最快,却总能听到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在白肆的心里,沈家虽然称不上富裕,却总是整洁又温暖,充满着家的气息。没有和沈千秋重逢前,他也曾经不止一次设想过,只能依靠自己的女孩子,这些年或许过得不太好,可他从没有那么清晰地感受过什么叫“困窘”。

沈千秋住的这处房子,充其量只能称之为“房子”,根本不能叫作“家”。

失去了爷爷和爸爸的沈千秋,十一年前匆匆变卖掉祖宅的沈千秋, 原来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看着天花板角落斑驳剥落的墙皮,闻着从门口窗缝溜进来的别人家

炒菜的味道,再听着沈千秋在那认认真真地念叨这样家具是从上任房主买的很便宜,那样东西是从谁那里买的很实惠,白肆突然打心底里涌起一阵心酸。

直到锅子煮开,沈千秋把他拉到饭桌前,塞了双筷子在他手里,白肆才回过神。

锅里的底料已经煮了一阵,冒出喷香的热气。沈千秋忙着往锅里夹菜,大概是忙碌了一阵的缘故,她的脸颊微微泛红,额头也隐约可见细小的汗滴。白肆坐在她的身旁,默默观察她的侧脸。她的眉毛有些张扬,一双眼黑白分明,瞪人的时候会显得很凶,笑的时候却会弯成一双月牙,特别好看。

她不像小时候那么喜怒形于色,爱笑爱哭爱大声讲话了,可眼角眉梢还残留着少女时期的模样,弯弯的眉,挺翘的鼻,微微红润的唇。

沈千秋抬头夹菜的时候,见白肆就坐在那看着自己。锅里的食材上下翻滚,他却一筷子也没夹。

他还是习惯左手拿筷子,从前两个小人儿坐在一处吃饭,白肆为了不跟她的右手打架,就每次都坐在她的左手边。

沈千秋见他沉默不语地看着自己,便摸了摸自己脸颊,说:“你看什么呢,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和小时候不像了?”

白肆摇了摇头:“没有。”

沈千秋见他依旧不动筷子,那模样跟当年他第一次来到自己家吃饭的情景一模一样,不禁笑着问:“怎么了,你是很久不吃火锅了吗?”

白肆摇摇头,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牛肉送进口中:“没有,就是刚想起一些事情。”

沈千秋见他这副神情,思绪也不禁飘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

6.

白肆第一次到沈千秋家中做客,刚好赶上一个下雪天,两个人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就是火锅。

那时的平城,每年冬天都会有许多场雪。沈家人有个习惯,冬天下

雪的日子,沈家一家三口总喜欢聚在一起吃个火锅。一家三代吃得暖烘烘、香喷喷,饭后边看电视边打瞌睡。沈千秋常常就在电视剧的无限循环音中昏昏欲睡,而后被沈父抱到自己的小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

白肆的父亲是个科学家,母亲则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企业家,也是因为这样的结合,让白肆从小就继承了父亲的严谨沉默和母亲的倔强不屈。那天沈父把白肆领回家的时候,打开大门,迎上的就是沈千秋爷孙俩惊异的目光。

在此之前,沈千秋虽然不止一次和白肆打过照面,但彼此并没有过多接触。沈千秋对这个小自己四岁的小男孩的印象还停留在“爸爸老板家的小少爷”这个层面。在她的脑海里,小小的白肆每次出现,不是穿着贵族学校的校服,就是打扮得西装革履,一副小绅士的派头,逢人连个招呼都不打,甚至对自己的妈妈都爱答不理,全身上下似乎都写着“本少爷非常难搞”七个大字。

要说沈千秋这姑娘,大多数时候神经非常大条,极少数时刻,感觉又特别敏锐。至少在对白肆的性格判断上,她比许多成年人还要清晰。

那天,她好不容易盼到老爸下班回家,以为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了, 却没想到沈若海身后还拖了条小尾巴,沈千秋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去,扭身去厨房端水果。

爷爷则在主屋里忙着摆盘,低声问一旁的沈若海:“怎么把人家孩子带回来了?”

沈若海倒是落落大方,耐心地对老父亲交代了一番:“今天白齐说要回老宅处理一些事,他妈妈这几天出差在外地,孩子没人管。本来我是要把他送回在城里的那个房子,有管家有保姆,一群人追着伺候,也饿不着他。不过他爸爸跟我说这孩子性格有点问题,就是从小让家里那些人给惯的,平时连话都不爱说。白肆爸爸就跟我说,要不以后没什么事的时候就把孩子放到咱们家来,还能跟千秋做个伴……您也知道,白齐当年也帮了我和小棠不少。我看千秋这孩子的脾气,别的都好,就是太独了些,跟白肆一动一静,还挺互补的,就答应先带回来两天看看……”

沈千秋的母亲邱棠,与白肆的父亲白齐当年是同一个大学的校友。当年邱棠能够顶住家庭压力和沈若海顺利结婚,还多亏了白齐多次从中

斡旋。然而红颜薄命,几年后,邱棠因为难产去世。沈若海下海经商失败,阴差阳错地给白齐当起了私人保镖。虽说他和白齐是上下级,可两个人的关系却要比普通的老板下属密切许多。

从沈若海的角度看,白齐是妻子邱棠生前非常尊敬的学长和挚友, 更是自己和妻子能够顺利结婚的恩人。而从白齐的角度看,沈若海可以说是自己在科学研究之余唯一的好友。

也是因为这样一层关系,在白齐的一番嘱托下,白肆和沈千秋这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小人儿,从这一天起,就被两家大人绑在了一起。

两个人第一天坐在一起吃饭,沈千秋刚拿起筷子,就觉得手指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扭头一看,这臭小子居然左手用筷子!本来就在闹别扭的小千秋顿时怒了,抬起头对着桌子对面的爸爸和爷爷告状:“爸, 爷爷,他左手用筷子!”

爷爷笑眯眯地说:“爷爷也是左手用筷子。男孩子左手用筷子,脑瓜聪明!”

沈千秋幽怨地瞪了爷爷一眼,没想到自己去厨房端了趟水果的工夫,爷爷就叛变了。

沈若海看了眼两个孩子坐的位置,站起身,干脆利落地抱起沈千秋,把她放在白肆右手边的椅子上,又拍了拍沈千秋的头:“这样就不会筷子打架了,赶紧吃吧。”

那时家里吃火锅,用的是平城老人最讲究的铜火锅。白汽蒸腾间, 酸菜、冻豆腐的香味直钻鼻子。爷爷夹了一筷子涮好的薄片羊肉放进沈千秋面前的蘸碟:“来,第一筷子肉,给咱们小千秋。”

沈千秋向来是喜怒皆形于色的性格,瞬间笑逐颜开。有肉吃,有人宠,也就不计较老爸带了个跟屁虫回来的事了。

沈若海则夹了一筷子羊肉送到白肆面前:“白肆,别拘束,在沈叔叔家里,就当自己家。”

小小的白肆穿着一身颜色雪白的西装,小西装里黑底银色竖条纹衬衫搭配一个银红色领结,整个人看起来粉雕玉琢。

沈家人吃饭的桌子是一张老式圆桌,周围摆了几把高椅背老榆木椅子。沈爷爷穿着休闲装,拿一本书或者端一个茶盅往椅背一靠,仿佛就

有一股子时光经年沉淀下来的味道。

但真换成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副有钱人家小孩模样的白肆肆往椅子上一坐……沈千秋“噗”的一声笑出来,因为他连稍远一点的菜都夹不到。沈若海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才赶紧给白肆夹了一筷子菜,哪知道

自己这闺女上赶着拆台。

白肆大概也明白沈千秋为什么嘲噱,眼角眉梢虽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来,脸颊却悄悄红了。

后来沈爷爷还私底下和沈若海念叨过:“咱家这女娃娃是不是生错了性别?那天晚上吃火锅,我看千秋一笑,白肆那小孩脸就红了。咱家千秋,从出生到现在,我好像都没见过她脸红!”

沈若海听了也笑,却也挺自豪:“女孩子还是皮实点儿好,咱家可以出女状元,不能养出个林黛玉。”

这段对话是被沈千秋隔着门帘一字不差听在耳朵里的。从那往后, 她对白肆这小孩更没好感了:会脸红了不起啊?

再说回白肆和沈家三口一起吃饭那个晚上,沈若海为白肆一连夹了好几筷子菜,都不见他动。沈若海也纳闷了:“白肆,怎么不吃,是不是不喜欢吃羊肉?”

也是,他和白齐两个大人做的这个决定太匆忙,好多细节事先都没去考虑。现在才想到,以后要让这两个孩子同吃同住,却对人家孩子的生活习惯一点都不了解。看这孩子长得比同龄男孩子还要矮一些,难道是平时就挑食惯了?

倒是沈千秋眼神刁钻,一眼就瞥见白肆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双筷子瞧,心思闪动间,张口就道:“你是不是嫌我们家吃饭不用公筷?”

“公筷”这个说法她也是前几天和同班同学聊天时才听说的。她家里从她出生起就只有三个人——爷爷,爸爸,还有她,别说什么公筷了,小时候有两次她闹脾气不吃饭,沈若海可是连她故意赌气剩在碗里的饭菜都吃得精光。害得后来她大半夜跑去厨房偷吃的,最后被沈若海堵个正着。

白肆听了这话,抬起眼看向她,就见沈千秋的小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蠢货”两个字,斜着眼睛看他道:“吃火锅本来就是这样的。一家人聚

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才好吃。拿着公筷规规矩矩的,还有什么意思?” 沈千秋从小就是孩子王,说话冲也成了习惯。白肆从小却是在家人

的簇拥下长起来的,哪里听过这样略带嘲讽的话,一时间愣住了。饭桌上的气氛也显得有些尴尬。

沈若海和沈爷爷对视了一眼,沈爷爷咳嗽了一声,正打算说沈千秋两句,让白肆别往心里去。就见白肆小脸绷得紧紧的,居然还真就听了沈千秋的话,拿起筷子,夹起蘸碟里的一筷子羊肉送进嘴里。

前后这么一耽搁,羊肉已经有些凉了。这羊肉虽是沈爷爷一早去清真店里买的特等羊肉,可这么一搁一晾,也有了些膻味。

白肆果然皱了皱眉心。然而从小到大的良好教养不允许他把嘴里的食物直接吐出来,虽然觉得那味道有些难以忍受,他还是慢慢咀嚼了几下,将那团羊肉咽下喉咙。

沈若海连忙又夹了两筷子热气腾腾的羊肉和冻豆腐到他碗里:“之前那些就别吃了,吃热乎的。”

沈千秋更直接,放下筷子,屁股不离椅子两手搬着往白肆那边凑近了些。她今年读小学五年级,身高早就抽条长起来了。白肆坐着有点高的椅子,她能单手拎着走很长一段路。于是她在家早就习惯这样偷懒地挪椅子,倒把白肆吓了一跳,筷子尖一下戳到蘸碟的边沿,发出一声脆响。

沈千秋笑嘻嘻地说:“别发呆啊你!我爸刚给你夹的,赶紧吃!” 白肆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一天特别听她的话。要说两个人之前虽

然见过许多次面,但私底下并没有什么单独交流。或许是当时沈千秋气势太盛,又或许之前白肆就对这个说话连珠炮一样的大姐姐有点印象。听沈千秋这么一说,白肆夹起那筷子羊肉要送进嘴里,就听沈千秋指挥道:“别直接吃,蘸点这个麻酱。对,蘸料里豆腐乳、韭菜花、花生碎还有香菜。豆腐乳和韭菜花都是我爷爷做的,一点都不咸,特别鲜。蘸碟里这些东西都蘸一圈,卷着羊肉一起吃,一点都不膻!”

白肆听她说着都觉得有食欲。他咽下羊肉的时候都在想,她说话的声音还挺好听的,就是有点凶……但说的又都很对。

接下来白肆又在沈千秋的教导下学会了吃滚烫的冻豆腐,涮得脆生生香喷喷的大白菜,还有粉丝,蘸了调料再加点醋,怎么吃怎么觉得停

不下来……

那天晚上,沈千秋一家三口连同白肆,四个人一张桌,一顿火锅吃得热火朝天。沈若海干掉了三瓶啤酒,沈爷爷也破天荒地喝了二两红星二锅头,沈千秋和白肆两个则喝光了一大盒汇源果汁。

捂着滚圆的肚子,跟在沈千秋后头绕着他们家那个小院子“溜食”

(“溜食”这个词是沈千秋说的,说是爷爷从小教的,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吃了这么多菜啊肉的,得慢慢把这些食都溜得消化了,对肠胃也好)的时候,当时只有七岁的白肆抬起头,刚好看到头顶划过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那个时候的平城,夜晚总是能看到不少星星。而那个时候的白肆也并不知道“看到流星要许愿”这个说法,但在看到那颗倏忽擦过天际的星星时,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啊!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沈千秋这个人,在他的脑海里就和“家”这个概念画上了等号。

有沈千秋的地方,就有家。

继续阅读:Chapter 03 梁燕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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