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施主留步。”
有人叫住昭和,一回头发现正是个秃瓢和尚。
那和尚笑眯眯的,看上去富态极了,可竟然有些像宝相庄严的佛。
“贫僧法号宝乐。”
昭和还疑惑着,不知道他叫住自己到底是什么事,月桂却先叫起来了。
“公主——是宝乐大师啊!”
月桂激动的脸都红了,像脑残粉见到偶像一样。
“你认识他?”
“公主你不知道吗?宝华寺创寺人是宝华大师,所以宝华寺辈分最高的就是宝字辈。宝乐大师是宝字辈里年龄最小的,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也只有他还在世了。”
月桂星星眼,恨不得现在就让宝乐大师算上一算。
听起来身份挺高啊,可惜刚才遇见了几遭事情让昭和对所谓‘大师’保持怀疑。
佛门清净地,有人‘做生意’,有人埋尸,这宝乐大师是当真不知道?
“大师有何事?”
月桂这么激动,昭和还是给了他几分面子。
“贫僧只是想告诉女施主一句话。”
宝乐大师笑眯眯的,浑身没有一点架子。
这‘大师’说话还真是磨人,非得等着别人问。
昭和耐着性子继续问:“什么话?”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宝乐大师终于放下了笑容,圆润的脸上有几分严肃。漆黑的瞳孔看不见一丝光,某一瞬间,有些像佛家的怒目金刚。
莫强求?
她强求什么了?
自由自在的生活?不被管束的权力?
还是……
回家的路呢?
预言之所以是预言,就是因为哪怕说出来,它也一定会发生。
哪怕被警告,昭和内心也不会有一丝动摇。
“昭和记住了,谢过大师。”
只是说记住了,没说一定要做。
空乐阅人无数,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心下不由一叹。
“此话不只说给你听。”
昭和笑了,“还有我这小丫鬟吗?”
月桂也睁大了眼睛,透出了几分好奇。
“我?”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宝乐大师重新笑起来,转过身唱着佛号走了,背影轻盈而洒脱。
“这大师可真奇怪。”
月桂也不说宝乐大师好了,显然是被他的警告困惑住了,两条小眉毛都要揪在一块儿了。
“兴许人家真的是什么佛法高深的大师呢,大师说的话,普通人都是听不懂的。”
昭和弹了一下月桂的脑门儿,防止她让眉毛移位。
“哎呀,公主真坏。”
月桂彻底不再想了,捂着自己被弹痛的额头满眼泪汪汪的。
昭和唇边含着笑,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
不止说给她听……
此处还有谁呢?
也不是说给月桂听的吧。
来到山下,月白等一干宫女早已等着了。
月白是她新提拔的,打听消息很有一手。
就比如此刻。
月白见她下来,连忙上前一步。
“宫里出事了。”
她不过上了半天的香,宫里就出事了?
宫里有三个主子,她一个,厉燚一个,厉念华也算一个。
她在上香,自然不会出事。
厉燚要出事,排面肯定更大。
难不成是厉念华?
——没了。
这不能吧?昭和把所有的悲伤从酒窝里流了出来。
怪舍不得的。
她现在该不该哭一场?
*
昭和该不该哭一场厉念华不知道,但厉念华觉得自己该哭一场。
可惜她的眼泪似乎都流干了。
锦华宫里熏着她最爱的香,她穿着她最爱的云雁细锦衣,戴着她最爱的琉璃凤凰簪。
面前跪着……
她最爱的男人。
不——
曾经最爱的男人。
她厉念华到底是个公主,年方二十了都没嫁人,难道不是因为有爱吗?
厉燚虽然不想理她,更不会管她,她要是看上哪个,自己嫁过去也没人说什么。
可她硬生生二十了都没招驸马。
幼时父皇的疼爱她一生都不会忘,既然要找驸马,就要找一个对她最好的。
比父皇对她还好的。
厉念华靠坐在八仙椅上,狠狠的抓着扶手,坚固的梨花木都被她掐出了凹痕。
她低下头,用精致的绣鞋抬起地上人的下巴。
这曾是她最爱的一张脸。
粉面含春,鼻梁挺翘,眼神温软。
如今这张脸上,只剩下惨白的惊惶。
“你再说一遍。”
张怀玉着实不敢再说了,他颤巍巍的看着下巴处绣鞋上的缠丝莲,心中深深的后悔。
他不该招惹身份这个女人。
殿内静悄悄的,所有宫女太监都被厉念华赶下去了,明亮的室光也依旧驱不散张怀玉内心的寒气。
然而厉念华却不肯放过他。
“听说你父是江浙巡抚。”
官居二品,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公主,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张怀玉终于忍不住了,眼泪鼻涕不由自主的流出来,沾了满脸。
他并不是家中嫡长子,此事一出,他父亲会杀了他的。
厉念华心中着实嫌弃,绣鞋顺着下巴处一路滑到他的胸口。
然后发狠一踹——
咕咚——
张怀玉静静的躺在地上,不知还有没有呼吸。
这一下的力道是十成十的,张怀玉一向手无缚鸡之力,哪怕是厉念华一踹他也受不住。
厉念华虚脱般的彻底靠在椅子上,此情此景也没让她感到害怕。
她只觉得耻辱。
如此废物——
她竟然与之交往了三年。
他怎么敢!
她正处于墙角的阴影里,神色晦明变化。
三年前七夕节,灯会初见,张怀玉题了一首咏华送给她。
她那时只觉得月色优雅,一见倾心。
她助他得中传胪,踏马游街时的盛况几乎可以比肩上一届的谢景明。
然而他只收了一人的锦囊。
便是她的。
那时是何等的虚荣啊。
如今才不过几年,他竟瞒着她娶妻生子。
世间真情大抵如此吧。
她闭上了眼,知道如今这般也好,外祖的计划可以进行下去了。
男人是靠不住。
那便依靠一些其他东西。
瑞兽香炉里余香袅袅,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宫女大胆的进来。
“公主?啊——”
宫女一看见墙角躺着的张怀玉就惊叫了起来。
“叫什么?!”
厉念华不耐烦的睁开了双眼。
“去看看还有没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