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弘毅红着眼,颤抖着声音。喉咙里仿佛卡了什么东西,让他吞咽都觉得困难。
“微臣……发誓,此生效忠,九死不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纵粉身碎骨……莫违此誓。”
誓言是朝厉燚发的,眼和心却都看着他的父亲。也就没发现,厉燚并没有露出感动的神色。晦暗不明的光线下,也无人能看清他的神情。
确实感人,临终之前也要下一代发下毒誓,效忠于他。厉燚如果再心软一点,真的就这么完完全全的被他感动了。
可他所有的心软,都留给了昭和。
方亓合上了眼,像是慢慢睡着了。冰凉的手依旧按在厉燚和方弘毅的手上,然后慢慢的,慢慢的……
滑了下去。
搭在了淡紫色的床幔之上,睡得熟极了。
他的脸上是笑着的,仿佛见了极其美丽的梦境。这个计谋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了,而最后一步,谢景明会完成。
黄泉之上他等不到,九泉之下一定能含笑等到。
“父亲……”
方弘毅轻轻唤道,很想让父亲再说些什么。训诫也好,斥责也好,只要再说些什么。
“父亲?”
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还是害怕惊扰到什么。
“祖父——”
方明珠替他加大了声音,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
方亓还是那么慈祥,微笑的弧度没有变,也再不会变了。不会亲切的喊她——明珠,不会豪爽的再给她买最贵的衣服了。不会教她绣花,不会陪她习武弄枪了。
“祖父——”
这一声是方楠喊的,他比方明珠晚些才到。他知道祖父向来最疼妹妹,就把最后说话的机会留给了明珠。
自己隐在了花鸟屏风之后,默默流下的泪都藏在了心底。
可祖父对他,也并不是不重要。
即使幼时在学堂里,他也向来以有一个大将军作为祖父而感到自豪。
他的祖父,或许不是抗击北夷的英雄,但永远是归德侯府的英雄。
屋内顿时一片悲痛之声,方弘毅痛哭流涕,方明珠快要昏厥过去,方楠强撑着让人准备后事。
这府里总得有一个主事的人撑着。
“陛下,恕侯府……如今无法招待了。”
方楠声音哽咽着,肉眼可见的成熟了不少。即使他现在能理智的说话,心里的悲痛也绝不会比父亲和妹妹少。
“节哀。”
厉燚虽然话说的简短,低沉的声调也透出了悲痛的意味,眼角的微红更似帝王的垂泪。
天家的慈悲。
又有几分真假?
屋内的痛哭声还在继续,杨有福恭敬地扶着他,他脚步状似不稳,绕过花鸟纹屏风出了门。
久违的阳光打在了他身上,一瞬间厉燚也觉得自己薄情,他方才竟然想着这阳光正好去去晦气。
人死在屋内。
而他已经到了屋外,屋内的一切,似乎与他无关了。
竟已经过了许久了,正午的吉时早就过了,婚礼当然没有进行成。刚开始时等在屋外的宾客有些站不住的,也都被扶着去了别的客房了。
今天这些人,谁也不能走。圣上遇刺,不在场的也有可能是凶手,在场的更要一一验过才是。
现在还艰难的等在屋外的,此刻见到了正主出来,都一一的围了上去,口里关心着。
即使帝王周身冰冷的威严,让他们不自觉地止步在一步以外,围起来的人群也不少了。
厉燚忽有所感,透过这些神态各异的人看见了静静站着的昭和。她眉目若有所思,并无遗憾和惊诧,更别说假惺惺的关心了。
阿姐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明明没有说什么,厉燚一瞬间却明白了。
他心里有一种预感,昭和跟他猜测的方向一样,并没有被表面迷惑,也不像那些庸俗人一样惋惜着归德侯府。
惋惜着老侯爷。
昭和确实有了一些猜测,今天发生的一切事都乱糟糟的。但其实有迹可循,突然多出来的柴房,有备而来的谢景明,莫名其妙的刺客……
这其中有一条线穿着,受限于信息太少,其中一定缺了什么。只要补全,恐怕就是一个惊天的谋划。
谢景明,归德侯府,他们之间不只是情义上关系紧密,一定还有别的联系。
刺客一定不是永宁侯府派来的人,他们的丹书铁卷非谋逆皆可免,不会这么想不开直接来刺杀厉燚。
可这个锅最后一定是他们背,无论是幕后人,还是厉燚都会默认把这个锅甩给他们。
永宁侯府实在是贪的太难看了。
难看到厉燚无法忍受,黎民百姓忍饥叫苦,幕后之人也能心安理得的把这个锅甩给他们。
所有人喜闻乐见。
只有永宁侯府自己不服,贪出一个国库的事暴露之后,他们还算稳定。丹书铁卷是最后的倚仗,贬为庶人确实过的不太好,总归留着一条命东山再起。
谢景明那边怎么求是求不动的,谢亦凝却不一定没有用。贬为庶人后,也能拼命攀上这门亲戚。谢景明向来讲究君子之道,总不可能把他们赶出去吧?
所以他们还算稳的住,对于他们来说刺杀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
厉燚正愁没借口,一锅把他们全端了呢。这一次的幕后人也算递了个台阶,可以延后再收拾。
这一切都是算好的,像是谢景明的风格。但昭和无论怎么看,也不知道哪一环叫他参与了。
完完全全的脱离在这个计划之外啊。
她在这儿也站了几个时辰了,其中的关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总是差了点儿什么,勾的她心里痒痒。
蝉鸣声一直在响,小巧的玩意儿藏在梧桐树叶里面,高大的梧桐树上到处都是,叫人无处可粘,她心里也越发烦躁。
谢景明也在不远处站着,再端方有礼的人站了几个时辰也活像根木头。
也不知他站在那儿干什么。
看着怪无辜,也是无关群众一样,昭和却肯定他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也绝对参与了。
厉燚出来了,昭和忽然有些想笑了。
说到底不管是谁的怎么算计,算计的都是厉燚,即使不都是他,他也免不了受点儿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