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与他只有一步的距离,她想离开的再远些,又觉得过于刻意。
都白羽正对着老翁,正对着那块破布。
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蓦地笑了。
笑出了声。
“呵……有意思。”
昭和瞬间就察觉到不对,都白羽为何发笑?昭和猜想过很多可能,经过这几次的接触,她也隐约明白了都白羽是怎样一个人。
狠毒而不恶毒,会亲手杀人却不轻贱人命。面对着垂垂老矣的老翁,他或许会漠视,或许会慷慨解囊。
但绝对不会笑出声。
更何况,那笑声里充满着嘲讽与轻鄙。
哪里不对?
乞讨的老翁?热闹的长街?空空如也的碗底!
这些单看着都不算什么,然而连成一条线,从昭和脑海里闪过的时候,她仿佛抓住了什么。
从她回京来的第一天,从驿站到皇宫的一段路。京郊之地,天子脚下。
——是没有乞丐的。
可能是因为厉燚治国得当,也可能是因为政治形象上的问题。总之,她从大月回来之后,是没有看到过乞丐的。
就算真的有,只是她没看见。那热闹的长街人来人往,这老翁又这么凄惨,整条街只有他一个乞丐,那浅浅的碗底不会什么也没有。
这是个局。
“小心!”
昭和和都白羽都在防着这老翁暴起杀人,或者暗箭伤人。然而女人独有的第六感,也是昭和一直倚杖的直觉让她不由自主的把一部分注意力稍微往上放。
总感觉有什么恶意的眼光。
也正是因为她一部分注意力在上方,这才得以让她望见从老翁头顶的一扇窗子里,有什么东西被悄无声息地推了下来。
这才得以让她喊出那一句‘小心’。
高超的武力值是很多游侠行走江湖时的倚仗,都白羽不是游侠,但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让他只把目光放在了面前的老者之上。
听见那一句‘小心’,他才意识到来源于上方的危险。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幕后人原本的目的就是用这个浑身破绽的老人吸引他的注意,在他稍作停留的同时,从上方置他于死地。
这是一个为他量身订做的阴谋,充分考虑了他的性格,进而研究他会做出哪些反应。
他只来得及抬头看见漆黑的一大团东西从天而降,就被……
昭和一把扑倒在地。
她的动作迅猛而又果决,简单直白而又不加思索,利落而又飒爽。
老翁叫住的是都白羽,那东西也是朝!都白羽去的,这一切想要杀的都是都白羽。
按理来说与她无关的。
按照她一向的处事哲学,当某件与她无关的事情可能对她的利益进行损害时,她最应该做的是躲避,后退,而非现在这样……向前。
但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也只能继续依靠直觉了。
——他们跌倒在地。
随着巨大的碎裂声,一切尘埃落定。
昭和一只手垫着他的后脑,以防自己强烈的冲击之下,对他的脑部造成什么伤害。
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后脑,她不确定掉下来的是什么。尽管她向前扑的应该远离了,为了那个万一,她也尽量护住自己。
这些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刚才扑过去的时候,都白羽没有反抗。他的身体顺从的倒在地上,任由被昭和扑倒在地。
要是他对外人具有强烈抗拒,站那儿不动。刚才那一下就是不成功反成仁,死一个送一个。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都白羽确实对外人有强烈抗拒,但是对她没有。
都白羽白衣铺在脏污地上,昭和粉衣铺在他的白衣上。仿若一朵花的花瓣层层盛开,相依相存。
都白羽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震动有之,害怕有之,欢喜也有之。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郎?
他觉得自己应该闭上眼好叫心脏跳的慢一些,再慢一些。可事实上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整个眼睛里都是昭和。
他们的脸庞猛然贴近,能清晰的看见彼此的模样,都白羽能看见她白里透红的脸颊,皮肤上的细小绒毛。
这一刻,或许就是永恒。
过了多久?一息?两息?昭和试探着从地上起来,背后火辣辣的疼痛不容忽视。那些人从窗子扔下的是花盆,装满了土的花盆。
用瓷器做的花盆。
所以尽管躲过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碎片飞溅到她的背上,甚至狠狠藏进肉里。
让这个平日里无比简单的起身,变得艰难了起来。
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因为痛苦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眉头也不自觉的皱着。再看过去的时候,老翁果然不见了,也不知趁乱跑到了哪儿。
窗户后的人也没有再扔什么,他们其实只有一次机会,当巨大的响声引发关注时,京城的治安可不是吃素的。
就如同此刻,在京城巡逻的护城卫有一队就急忙的往这边赶来。围观群众为了看热闹,也迅速挤作一团,里三层外三层,楼上的那些人不一定能出的来。
青天白日的,百姓们也不是很害怕,反而是看热闹的心情占了上风,人越聚越多,按照这样的架势,逆流而上的人就会很突兀。
老翁走了没关系,楼上这些人一定会被留下来。
“你……还好吗?”
都白羽又开启了他的废话攻击,因为太过的疼痛,昭和根本就不想搭理他,隐隐后悔用这样的方式去救他。
却没后悔救他。
她以为自己把疼痛全忍在平静的面孔之下,实际上在都白羽眼里,她的眉头是皱着的,嘴角是紧抿的,眼睛里都是难受的。
身前和背后都有些血迹大片洇湿衣物显现出来,伤的不轻。
都白羽蹲在她面前,把宽阔的后背毫不设防的显露出来。把身高压到最低,让她更舒适的伏上去。
“上来。”
一如皇家猎场见时,他也要背她。只是那时的姿态不像如今这样毫不设防,也没有如今这样真诚。
可是当时的她反而能毫无芥蒂的趴上去,恨不得压死他,现在却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