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样就正好,他不用做多余的事,一切自然而然的就能往他所预料的结果发展。
楚国很好,有昭和的楚国更好。
*
碧蓝的天幕触手可及,雪白的云朵排成各种形状,压得低低的。最低处与皇宫的顶端仿佛连成一线,奇伟雄险,又细腻绵长。
每一处的金碧辉煌,每一笔勾勒出的诗情画意。极尽画家所能尽的技艺,用最艺术不过的工笔描成了这壮丽的画卷。
许久不来,初荷绽放已久,树叶凝聚了最深的绿意,夏蝉已经开始蜕皮。
皇宫里似乎还是那样。四季并不分明,冬来再多再厚的雪花压在屋檐上,也有数不清的宫女,太监立刻就能扫落在地面清理掉。
秋天的落叶散落一地,有专人一片一片扫起来。若是树枝光秃秃的不好看,自有人去一枝一枝绑上假花。
如今夏天到了,假花与真花的界限也不甚分明了。
“阿姐,所来为何?”
厉燚这一次竟在御花园中招见她,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更奇怪的是,他身穿重大朝会时才需要穿的衮服。
如果说龙袍是隆重,那九章衮服就是最高级别的郑重。那是魏国先祖建国后登基祈福时所穿的一种服饰,此后形成惯例。
十二味不同的香囊悬挂在他的腰际,绕过他的周身。六块半月型的玉诀垂系在他的腰侧,全为汉白玉所制。
冠冕也被他郑重其事的戴在头上,二十一根细细的明黄珠帘垂在眼前,更为他添加了天子的威严。
腰间明黄色的束带绣的不再是五爪金龙,而是一幅缩小的山河锦绣图,针脚之密集,图文之繁琐,足以见工程量之大。
而玄色的外衣恰恰相反,是没有任何花纹的素净。
所来为何?
厉燚其实隐隐能猜到。
还能为何?谢景明的事瞒不住了,京城里有很多户高门显贵。而这很多户高门显贵里,又都会有很多家族培养的优秀嫡出子弟。
在这浩如繁星的贵公子里,或许有的并没有入仕,有的并未成年,有的才高八斗,有的六岁能成诗篇。
他们多才多艺,君子六艺皆通习之。好问,好思,好所学。可是说到底,还是比不过一个谢景明。
他们在清流里的影响力,远远比不上谢景明一个。清流中入仕的不多,可千万不能因此而小觑这股力量。
如果说百姓是树干,那清流就是分叉出来的树枝,贵族有的是蛀虫,有的则是新开的嫩芽。而皇帝,是树冠。
清流可以教化百姓,可以引导舆论。这部分群体往往竟还真的以才学风度分排名,达者为先,有才者为先。谢景明二者兼备,早已能做‘先生’了。
遍寻整个魏国,也没几个有资格被称之为先生的。他要是失踪了,能瞒到现在,也是厉燚的极限了。
阿姐想必已经知道了,是来指责他的吧。
“王弟最近,可有按时用膳?”
昭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抛出了一个新的,厉燚愣了一愣,须臾回答道。
“……有。”
昭和叹了一口气,像是对待孩子那样无奈。
“那就是没有了。“
厉燚确实没有,但他不知道昭和是怎么发现的。难道真的有人了解他,了解到只听一个字就知道他撒谎了吗?
“我明明吩咐过杨公公的,哎——果然他也管不了你。”
昭和又叹了一口气,似是极为发愁。
“你自己说说该怎么办?“
这几句话就让厉燚感觉到了新奇,除了昭和,没有人会这样亲切的关心他。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众多人的表里不一。
他们一个个,都盼着他跌下去,最好跌死在污泥里。然后他们就可以踩着他的尸骨,一点点向上爬。
眼前这一幕也和四年前的冬天重合。
破破烂烂的冷宫里,两个孩童靠在一起,相互依偎着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他们相依相靠,谁离开了谁都活不了。
天色黑的暗沉,破旧的冷宫里只有一点火苗似的烛光。
——那是厉燚白天捡到的。
缺了一条腿的桌子被随便找了根柴火支棱了起来,勉强充当用膳的地方。他们挤靠在一起,身上围着仅有的破棉被。
破破烂烂的口子缝缝补补,总也补不上。像没门牙的的孩童张开大嘴笑着,棉絮丑陋的外翻。他们坐在床上,如同坐在冰块上一样,身上随意穿的衣服所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
“阿姐,我们会死吗?”
厉燚很冷静的说,当时的他太小了,在这强装冷静之下,还是有一种害怕的恐慌。他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他不想死。
可是太冷了,今年的冷宫格外的冷,他们没有任何能御寒的东西。柴火?被那些宫女太监拾完了。炭?那是贵人们才能用的东西,可笑的是,贵人也不过跟他们一般身份。
棉被也被大孩子们抢完了,棉服更不用说。
“你不会死的,阿姐不会骗你的,你真的不会死。“
昭和连说了三个不会,可他们幼小的身躯靠在一起,厉燚又怎能不知道她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她也很冷。
厉燚不说话了,他又冷又饿,想省一点力气,再熬过这一夜,天亮了就不会那么冷了。天亮了人也有盼头,而不是悄无声息的躺在冷宫的角落里。
体温一点点流逝,他突然开口。
“阿姐,我现在有点热了,是不是不会死了?”
昭和大惊失色,拼了命的抱住他。把仅有的棉被披在他身上,牢牢的缠了两圈。自己什么也没有盖,甚至还穿着夏天的单衣。
人冻到极致,身体会产生最后的防御功能。周身会感觉到很暖,很热,那是快要冻死了。
昭和不会让他冻死。
“阿姐,我不要,我很热,我不想盖这个。”
厉燚其实也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劲,他把厚一点的单衣让给了阿姐,自己穿了更薄的,他是不应该感觉到热的。
可他的大脑已经无暇思考那么多了。
“听话。”
昭和紧紧的抱住圈着棉被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