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的唇,心中像是突然点着了一簇火,焦灼着她的心,但他看她的目光却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睫毛的抖动都没有,林吉祥心里涌起的情绪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夏阳晨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多年不见,她居然不是一把扑进他怀里求抱抱,声泪俱下的说想他,还才不过是一秒的时间,这个女人的脸已经平静如常,稍稍有些吊起的眼角,还甚至散发了几丝傲气出来。
她抱着孩子走上前,终于开口一字一句道:“你好,夏首长,好久不见。”
声音平静从容得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喝彩,为了掩饰心里的波澜,她还神色自若面带微笑,仿佛对方只是一个多年未见的普通朋友。
“的确,好久不见。”夏阳晨的眸色沉了沉,锋锐的眉轻轻一扬,轻描淡写:“这条裙子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穿。”
鼻间吹来的熟悉气息让吉祥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到多年前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今天穿的竟是那一年被林立带去江边跟他相亲时穿的那一条,生了孩子身材就没怎么变过,裙子那些年都没穿过,所以竟一直收着,从香港过来时收拾得急,竟将这条裙子也给带来了,莫名的心跳加速,不过到底还是不同,此时多了几分无措的慌乱,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才将情绪冷却下来,看似随意地说:“一块布而已,还没过时就穿着了。”
夏阳晨倏地收敛起目光,表情一如往常。
气氛有些冷僵,他们既不像分手的恋人,也不似久违的朋友,好像连普通的寒暄都师出无名。
见那俩人一副斗鸡样儿,夏母淡淡的笑了笑,“进去坐吧,”然后从她手里把孩子抢了过去,“好孙子咱去洗白白喽。”
吉祥听着儿子“咯咯”的笑声,看着他不认生的模样,实在是搞不懂这孩子究竟是像谁,似乎谁都不怕的样子。
她看向窗外的那棵大愉树,还是那样郁郁葱葱,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四年半前她有偷偷回来过一次,那是刚刚得知怀孕,从医院出来,她直接奔到机场,正好有人退票,她坐上了最快的航班,回来后就直奔大院,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警卫放行,等她到了夏家大宅时,天已经黑了,大宅前那片空旷的停车场上,居然停了不少车,而夏家大宅客厅那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里透着明亮的灯光,远远就看得见其间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吉祥后知后觉的想起,今天原来是夏老将军的六十大寿,原先夏阳晨就跟她说过今年要为老爷子做寿的,里面的人,个个位高权重,她算老几?有什么资格进去?手忍不住就悄悄探进口袋,那里面有一张已经被她捏得有些皱的B超报告,进还是不进,这个本来不是问题的问题,她一路上问自己的次数已经太多了。夏阳晨是孩子的爸爸,是她最该也最想来分享这份喜悦的人,如果是平时,她根本不会犹豫,因为她至少可以确定,夏阳晨会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就如同她一样。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了,她犹豫了,她知道一旦她踏入那个屋门,可能带给夏阳晨的就是前途上的灭顶之灾,白老将军肯定也在那里,当时她答应他的话还历历在目,她应该怎么办?心中的悲伤和迷茫如同春天里疯长的野草,渐渐的覆盖了她的整个世界,她离开了,却发现自己怀孕,多古老的悲情故事版本,古往今来,多少男男女女之间的悲欢离合,总脱不了这样的故事,过去看个电视剧时她也为剧中人纠结过,但是到了如今,真的到了自己头上,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哭不出来,那种绝望和对未来的茫然,是已经让人连流泪的力气都消失了。
她在那棵老榆树后坐了一个小时,期间看到白磊从树前走过去,她想叫住他,让他替她传个话都行,但话到嘴边,却看到了他身旁的那个女人,仍旧是那么知性,那精致的面庞上,有着最完美的笑,还有面对夏阳晨时就写满爱恋的眼眸……
安宁回来了,他们果然是还有联系的,也许,她早就回来了吧,也早就是这个家的第二女主人了,原来这么多年了,她仍然还是最傻的那个,她只想逃走,可是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
直到那两人的背影都看不见了,眼泪才猝然的涌出来,快得都来不及用手去擦拭,她知道她应该走了,怎么能成为他追求幸福路上的绊脚石呢,更重要的是,她也许不能给孩子富足的生活,但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生活得幸福快乐,在期盼中降生成长,她不能让自己孩子一出生,就要面对那么多人的冷言冷语,和这种什么都有却什么都没有的人生。
回忆如潮水褪去,收回目光,近五年没见面,夏阳晨的样子没有改变,她知道改变的只有自己,现在的她,扎着短短的马尾,面容严肃,已做了母亲,不管年纪多大,青春就已褪去了七分,只是一个典型的少妇形象,以前的她是绝不会这样打扮的,她会皱皱鼻子,一脸嫌弃的说:“靠,老气。”
沙发上,坐着夏璃,一直望住她笑,“十三嫂,你现在怎么一副街道办妇女主任的模样。”还是原来那德性,另一边是夏阳晨的爸爸。
他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斜倚着看向她,目光幽深得并不见底,反倒是窗外的月光明亮,此时层层叠叠的镀在他的周身,勾勒出一种写意画中才有的洒脱和落寂,突然他凌厉的目光剜了她一下,只是一个普通的动作,她已经感觉有些头皮发麻了,而他神情从容,像一只优雅的豹。
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接到了所里来的电话,简所亲自表扬她一出手就搞定了,很不错,让她早点回来。
她“嗯”了一声。
夏璃又说:“嫂子,你这是在哪儿高就啊?”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夏璃伸手接过,“呀,这可是香港最有名的律师行啊,月薪爆高,十三嫂,你出息大了,律政俏佳人啊。”
她淡淡回答:“只是个小律师而已。”
那张脸,朝思暮想,真的近在眼前,她却不敢去看。
夏璃笑嘻嘻的:“香港啊,是个好地方,去年我还带那些法国人去玩了的,十三嫂你可真会藏。”
她没有说话,身边的两个男人也一声不吭,她又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想抢回儿子就跑,但奈何连儿子面都没让她见了,好半天夏阳晨才开口:“还没吃晚饭吧,我让张姨去给你热菜。”
这是一句林吉祥没有想过的她和他的开场白,只这样轻轻的一句,就让她心底埋藏的所有委屈、伤心几乎翻卷而出,如果不紧紧的咬住嘴唇,她觉得自己几乎就控制不住眼底的酸涩和湿润,从来温柔更伤人,大抵说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这一句话丝毫没有见外,仿佛她只是个晚归的家庭成员一般。
很快张姨就将三样小菜和一碗米饭摆上了餐床,夏老爷子让她过去,吃完再聊,饭菜都是热气腾腾的,清淡的香气一点点溢开,衬着有些昏黄的灯光,是一种属于幸福的味道,她小口小口的吃起来,仿佛多年都没吃过这样可口的饭菜了。
“呀,这孩子腰上怎么有块红色胎记啊,这可真是少见了呢。”夏母两手湿淋淋的出来。
吉祥轻声说:“随我了,我也有。”
夏爸爸看了一眼夏商周身上的胎记,又看看林吉祥,说:“是在左腰的位置?”
吉祥诧异的点头。
老将军很久没有做声,然后对着夏阳晨说:“凌凌小时候的左腰上就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胎记,那时候我还开玩笑说,要走丢了也能认回来,你这死小子,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说。”
夏阳晨愕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凌凌没穿衣服的样子啊,你们又没跟我说。”说完他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低着头,再抬不起来,怎么可能?她是凌凌?人海茫茫,二十多年后她竟会以这样的方式重回他的身边?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但这世界科学都不能解释清楚的事情那么多,这种人生巧遇的发生概率自然也会有,天注定吗?是他这些年为凌凌的祈祷感动了上天吗?如果仅仅只是巧合,那么,他也不会再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凌凌了,不管是与不是,都不是他爱她的意义所在。
“凌凌,什么凌凌?”吉祥眨眼。
老将军说,“你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吗?一点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有人常在你耳边叫你凌凌吗?”
吉祥好半天才点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却一直记得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叫林林,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老将军紧紧的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良久才重重的说:“吉祥,对不起,是我们的自私,害了你。”
三十年前的往事,他们为她一一道来,原来,她和夏阳晨,千里姻缘,早已一线牵。
可那毕竟是太遥远的事了,仅凭一个胎记也证明不了什么,世上有胎记的人何其多,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讲真,就算她真的是他们口中那个小女孩,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触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