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清醒
窃书女子2025-11-11 16:522,983

  只在二姐和三姐的房门口溜了一个弯儿,连门槛儿都没进,我就又溜了回来,看瑞嫂、张妈和一些短工打杂的人都不在,时机正适合出后门去偷看二春和阿牛。

  我拔开门闩,绕过土地庙坍了半边的矮墙——后面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心里好不失望,我的肚子就饿得更厉害了,一边拿手揉着,一边走回厨房找瑞嫂要吃的。

  远远,我看见她在灶边抻面条,张妈生火,两人唧咕着事情,活像空地上吵闹的胖麻雀。

  “你说她这是真好了,还是病得更厉害了?”瑞嫂道,“我怕她烧坏了脑袋呀!”

  张妈道:“阿弥陀佛,且不要说晦气的话。能认人了总是好的,等老爷回来吧。”

  瑞嫂道:“等老爷回来?那都不晓得又闹出什么事来了!我也不知她究竟哪些事记得,哪些不记得——张口就问二春,阿牛倒没听她提,又问我秦三姐,姓王那一家就不见说,我可不知怎么才好。”

  “她不说,你就不提呗。”张妈道,“说的多了,总要惹来麻烦的,就好比太太——我说秦三姐——这事情我也觉着阿牛怪冤的,然而阿牛又不是咱家的人,咱们私下里议论两句已经很对不住老爷了,她却大庭广众的……唉,谁又料到她是那种出身的女人?阿弥陀佛!这要叫老爷今后怎么做人呢?”

  瑞嫂道:“好在事情是出在城里,咱们这乡下地方,等风声传过来的时候,事情都该过去了,应该没什么大妨。倒是大小姐——我看姑爷是很生气的。”

  张妈道:“那可不——”停了停,又道:“但也没道理,大小姐又不是秦三姐生的,咱们太太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呢。”

  瑞嫂叹气:“姑爷那样做大官的人,眼睛里怎么容得下沙子?大小姐真可怜。说到底,都是阿牛害的,如今真便宜了他,杀不了头,改了充军!”

  “阿弥陀佛。”张妈念个没完,“做事嘛,能饶人一命就饶人一命吧,是功德呢。我看,四小姐今日能认人,说不准就是因为老爷和姑爷做了这件功德。要是能再多行几件善事,四小姐能全好了……阿弥陀佛,等大小姐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姑爷的气也肯定消了……不过——我跟你说,上半年我有一晚经过老爷和太太的卧房,听见里面太太——秦三姐说,大小姐这一胎很凶险,会大小不保。我给吓得呀,天天念经。”

  瑞嫂道:“呸,呸,呸,大吉大利,那女人的话也能信的?”

  张妈道:“她娘原先不是专门给那些个女人接生么?她大概很懂吧?但她说不如摘掉,这又真是伤天害理。我想老爷总比她高明,不过后来他们说什么,我就没听见。多念点经总是没错的,阿弥陀佛。”

  她俩把我完全弄糊涂了:什么大姐真可怜?干吗杀头?什么叫充军?阿牛害了谁?我又怎么好不好了?什么大小不保?

  管不了那么多,肚子饿才是最紧迫的问题。

  我走上前去,叫:“张妈,瑞嫂,饿死了,吃东西!”

  瑞嫂手里的面条差点儿没掉地上,张妈吹着火竟倒吸了一口气,直咳嗽。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俩:“干吗呀?”

  张妈咳出眼泪来,问:“四小姐,来了多会儿了?”

  “早来啦。”我说,“就听你们两个聊天呢,古里古怪的,什么叫充军呀?”

  张妈咳得实在太厉害了,答不出话来。瑞嫂道:“没……谁也没说充军,是我叫张妈回头打点水来冲一冲菌子,好给你炒在面条里。”

  没道理。“干吗叫张妈打水?”我问,“二春呢?我前后都不见她!”

  “二春……二春啊……”瑞嫂眼珠子乱转,“二春嫁给阿牛了呀,四小姐,前天就嫁了,两人一起上外乡做生意去了。”

  “骗人!”我跳起来,“哪有这种事!你骗人!”

  瑞嫂道:“哎哟,我的小祖宗,这杀头的大事,也能骗你——不是你自己做的?你偷了太太的金镯子,给阿牛叫他带二春私奔——自个儿闯了这么大的祸,瑞嫂替你遮掩着,老命也吓掉了半条,你一转脸倒忘了?”

  我愣愣的: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金镯子摸起来冰凉冰凉的,阿牛还给我下跪,说要做牛做马……难道是我一觉睡迷糊了,还没醒透,竟把这样的事情也忘光了?

  瑞嫂推着我:“好,乖乖的小祖宗,上你二姐、三姐那里呆着,面条一会儿就好,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就这样被赶了出来。我只好往二姐、三姐房里去。可是还没到跟前,就见到一个脸孔陌生的老太婆一颠一簸地跑了过来,叫道:“有没有人哪?哎呀,跑死我了,这么大的宅子,怎么连丫鬟也没一个?”

  我堵着她的路:“你是谁呀?”

  她打个趔趄:“你又是哪个?”

  我说:“我是杜四小姐,你在我家干什么?”

  老太婆道:“哦……我是陈婆,是你家请来预备给你大姐接生的稳婆。你大姐要生啦,我正要上厨房叫你家老妈子们烧点开水。”

  这就要生了?好快!我一蹦能有三丈高。“我帮你去说!”叫着,我已一溜烟儿跑到了厨房里,告诉张妈和瑞嫂。

  她俩的嘴张得大大的。“这么快?”张妈问瑞嫂。

  瑞嫂把面条往边上一撂:“也是哪,大老远的跑回来,能不动胎气么?还幸亏老爷算得准,早请了陈婆来。”

  张妈道:“菩萨保佑呀,真可怜,阿弥陀佛!你快去拿被单手巾,我烧开了水就去。”

  瑞嫂洗了手,在围裙上擦擦,便出门。我迫不及待地跟着,被她瞪住:“四小姐,干什么!小孩子不能进血房的!”

  我悻悻的,不过也晓得这规矩:打从我自个儿出生,从血房里出来,后来五弟、六弟、七妹,和死了的八弟,娘生他们的时候,二春都把我拉得远远儿的——没出嫁的姑娘也不能进血房,二春那时只帮忙烧水、煮剪刀、炖人参汤。现在她出嫁了,要是还在我家里,就能进血房帮忙——诶?我怎么总觉得二春其实连孩子都有过呢?

  二春孩子的阴魂。这古怪的念头叫我脊背发凉。

  张妈见着了,站起身道:“小可怜,饿得打哆嗦啦?”她颤巍巍爬上桌子从梁上挂着的篮子里给我拿地瓜干:“好好儿玩儿去,别添乱,小外甥生出来,你就做姨了,不能说胡话,只知道不?”

  我早就是大人了,我也从来不说胡话,秦三姐可信任我呢,叫我帮她做了好些大事——是什么事来着?反正也不能跟张妈说。我答应秦三姐不说的。

  于是接过了地瓜干,乖乖地退了出来。

  太阳暖烘烘的,二门里吵嚷得厉害——好像是大姐在喊痛呢,可仔细一听,是知了“吱呀、吱呀”叫唤——果真是夏天了!

  我热得头晕晕,看到爹的书房门窗紧闭,表示他不在家,就晃了进去。

  书架上整整齐齐的书,蓝色的匣子装着,写了书名,我一个字也不认得。只随便拣了一架,搬椅子爬上去一本本抽出看。

  “砰”,五弟没头苍蝇似的撞了进来,见到我,连连退了好几步,调头又跑了出去——好像我不是我,而是大灰狼,老拐子。

  我叫他:“你站住。”可他不理我。

  这小子!我想跳下椅子来追,但瞧外面白花花的太阳又提不起精神来:算了,算了,我是大人,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就继续抽书出来乱翻,这本有图有字,好些古怪的东西,其中一页上分明画着蓇蓉,但下面写的什么我就不明白。

  蓇蓉被锄掉了,要改种茉莉花了。

  秦三姐回娘家了。

  二春和阿牛私奔了。

  唉,唉,我怎么觉得好像是在做梦呢?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头疼的事要烦呢?

  大姐生小娃娃……只有这件是确实的好事了……

  瞌睡虫来钻我的鼻孔。便趴在爹的桌子上迷糊了过去,等醒过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晚了,暑气都褪了下去,知了的叫声也小了,二门里的呻吟声就显得清楚了起来。

  我听见一声,就起一层鸡皮疙瘩,再听见一声,又起一层鸡皮疙瘩,摸摸胳膊,竟是粘乎乎的,立刻就想起不知什么血淋淋的东西,可借着炉灰色的天光看看,才发觉是睡觉流口水来着。

  爬下桌到门口看看,外面好像人影在晃动:胖的是张妈,瘦的是瑞嫂,没一刻工夫已经来回了好几趟。

  搞什么鬼?我打开了门——原来不止张妈、瑞嫂,连二姐、三姐都忙碌着。难为她俩裹着小脚也抱着一叠叠被单手巾跑前跑后。

  咦?她们虽然许了人家,但还没出嫁,不忌讳血房么?我跟去看个究竟,才发现她们其实到大姐房门口就停下了,只张妈、瑞嫂才进门。门板频繁开关,像两柄巨大的扇子,扇出来的都是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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蓇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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