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翻供
窃书女子2025-11-11 16:523,086

  大家直勾勾的目光像是筷子。拿木头的男人皱皱眉头:“张陈氏,看好杜小姐——此草剧毒无比,食之必死。赵阿牛今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蓇蓉是吃不死人的。”我突然想起了另一翻话,不仅词句熟悉,连说的语气都记得清楚,“我娘说她以前吃过,在梨香院,接客之前喝蓇蓉茶,就不会留下孽根祸胎……”

  筷子般的目光噼里啪啦乱扫:“梨香院?梨香院?”

  既然他们问,我就接着说:“既然嫌我是梨香院的,为什么还要娶我进门?”

  外面“轰”地,开始嗡嗡直响,连黑衣的木偶们也都瞧着我:“说的是谁?”

  我不会回答,只能说我知道的:“我就是梨香院里生的,难道你瞒住了天下人,我就成了大家小姐么!”

  “帮帮帮,帮帮帮”拿木头的男人敲得震天响,可怎么也压不住“嗡嗡”声。

  严肃的男人脸色像蓇蓉叶子一样青绿,我看他的手指在太师椅扶手上不停地抠,像要从里面挖出东西来一样——渐渐的,那椅子变成了红色的,软的,发出好大的腥臭味,变换为我不知什么时候见到过的一个装在缸子里躯体。我就又有了新词儿:“我亲眼看见我爹把小弟弟……把他……把他弄出来的!”

  严肃的男人“倏”地站了起来,我看见他的手在滴血,他冲年纪大的女人喊:“愣着做什么?明知道小姐傻了,还要带她上前面来?”

  年纪大的女人连声答应,晃胳膊来抓我。可我却像昨天那小孩一般灵活,扭身子躲了,直蹿到堂中央去,笑嘻嘻继续说话:“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样没了——还是个男胎呢!老爷也真狠心!唉!还以为她交代出这孩子的事,老爷就会把她打发出去嫁了阿牛,没想到……”

  “你也快去抓住她呀!”严肃的男人已经变了表情,脸绿得发黑,命令着低眉顺眼的女人,“快去!她傻了的,你该好好照顾他,这样扰乱公堂,成何体统!”

  低眉顺眼的女人却不动。

  我跳跃着一边闪避年纪大的女人一边连珠炮似的发话:“太太,我哪里胡言乱语?的确外面的人都说,四小姐是撞上二春孩子的阴魂了。若真撞了邪,得以毒攻毒,把二春的衣裳取几件来烧了灰灌灵水。”

  这下,连拿木头的男人也站了起来,喝令黑衣的木偶们:“快把杜四小姐拦住,快!”

  黑衣木偶们七手八脚地拥上。可是低眉顺眼的女人却比他们快一步,抢到了堂中央,一把就拉住了我,接着自己往地上一跪,道:“大人,蓇蓉的确是吃不死人的。小妇人杜秦氏,出身梨香院,我娘在世之时,接客前必饮蓇蓉茶,后来……”

  有人大叫“住口”,不知是拿木头的,还是严肃的。可是这女人却不听,径自说下去,讲了一大通我不明白却早已印象深刻的话,接着她又说“王七娘一家”,还有“二春和阿牛”,我好像还是听不懂,可鼻子却酸了起来,眼睛猛然模糊,泪水就淌到了下巴上。

  “二春……二春,是我害了你呀!”哇哇哇,我收不了声——想起了健康的小母鸡一样的身体,把我扛在肩上;整整一碗蜜饯枣送到我的跟前;拧着手指,又咬着嘴唇,那个扭捏的身影;披头散发,扑向井栏边那张哭花的脸……还有,最后一次见到,穿着蓝底黄花的衫裤,头发光溜溜地抿到耳朵后面,结起一根油松大辫,脸上好像还搽了香粉,看起来又白又润,仿佛刚出笼的馒头……“绝子绝孙。”她咬牙切齿地说。

  “二春……二春!”眼睛很痛,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就在一片又腥又臭的黑暗里漂浮,蓇蓉织成的网将我牢牢绑住,我亲娘她在很远的地方,不停地流血,二春也在流血,可是她朝我伸出了手来:“四小姐!”

  我害怕地,拼命要够着她,可怎么也够不着。我说:“二春,怎么了?怎么了?”

  她朝我笑:“你不懂的,小孩子家,一边玩去吧!”

  “月光光,秀才娘,船来等,轿来扛,一扛扛到河中央,虾公毛蟹拜龙王……”

  听到有人在外面唱,我立刻就认出是五弟的声音——他什么时候也学了我的儿歌去?一骨碌爬起来,险些撞到了床边的瑞嫂。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四小姐,你……”

  我肚子“咕咕”直叫,嚷嚷道:“饿死了,饿死了,我要吃煎馒头,吃油糕!”

  瑞嫂盯着我,好像我的脸上长出花来一样,问:“四小姐,你认得我是谁?”

  我“扑”地笑了:“你傻了呀,你是瑞嫂!”

  两眼放出光芒,她简直好像要哭出来了,抱着我,问:“那……四小姐,你……你认识你自己是谁?”

  我“咯咯咯”快笑死了:“瑞嫂你真傻了?你还叫我四小姐呢——我是小夏呀,难道还成了二春——二春呢?叫她给我拿吃的来呀,想饿死我不成?”

  瑞嫂瞪大的眼睛又缩小了,摸摸我的额头,又摸摸她自己的,来回了好几次,摇头道:“没道理……没道理……”

  “大姐——”我一眼瞧见门外大肚子的女人,颤巍巍地经过,听我一唤,吃惊得差点儿摔倒。

  “小夏?”她吃力地跨过门槛儿。

  我笑——她的肚子比上次见时更大了,这才多一会儿啊?我说:“大姐,你又回来啦?”

  她脸上的表情又像是笑,又像是要哭:“你……你真的认识我?”

  今儿真是古怪,大家都问我这样的问题。我瞪着大姐,她已走到我的床前:粉白的圆脸变得又黄又瘦,还有一块一块酱油色的斑——变得再难看,我也认得她是我大姐。

  我往她怀里钻,摸她的肚子:“大姐,大姐,这是外甥还是外甥女呀?你说会长得像大姐夫还是像你呢?得快点儿长大陪我玩呀!”

  大姐摸着我的头发,我感觉水珠子滴下来,凉冰冰,抬头一看,她在哭呢。

  “怎么啦?姐夫欺负你啦?你和爹说呀!”

  她不答我。瑞嫂把我从她怀里拉开了:“大小姐,你下床来干什么?有身子的人了,又胡思乱想呢,快回去歇着吧。”

  大姐只是落泪:“小夏,小夏……是终于好了么!”

  我不明白,说:“大姐,我好着呢!我听话。我不胡闹。”

  瑞嫂道:“好好,听话就是好孩子——我扶你大姐回房去,你别乱跑,我回头就来给你拿东西吃。”

  我怎么跑呀,又找不到鞋。不过肚子叽里咕噜实在难受,我见她们出门,就喊了一声:“先叫二春拿东西来给我吃啊!”

  她们没听见——其实,二春八成是会阿牛去了,抱在一起亲嘴,嘿,她叫我不往外说,她还怕丑哩!

  我两脚在床边上一晃一晃,床也跟着“吱扭吱扭”响,和着五弟的歌声:“月光光,秀才娘,船来等,轿来扛,一扛扛到河中央,虾公毛蟹拜龙王……”这小子,今天不用读书么?偷懒,也不怕待会儿被爹打!他还以为现在有娘来救他么……

  娘。我想起娘死了,是因为生小弟弟。现在我又有个后妈,秦三姐,她不识字,却知道“蓇蓉”两个字怎么写:“草头底下一个骨,芙蓉的蓉”。她人也还挺好的,说不定会给五弟求情哩!蓇蓉……蓇蓉……

  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很香,连梦都没有做;又很长,好像有好几天,好几个月……不由自主地跳下床,光脚跑到窗边——睡之前蓇蓉还开得像一片蓝荧荧的火焰,现在,连影子都不见了!

  瑞嫂正在这时候回来了。“哎哟,我的小祖宗,当心着凉呀!”

  我让她抱回床上,问:“蓇蓉呢?

  她只顾给我穿衣服,嘴里嘟囔不清。

  我不耐烦了:“蓇蓉呢,到哪里去了?”

  “锄……锄掉了。”终于听清楚这几个字。

  “为啥?”

  “因为……不好看。老爷要叫人种新的花了——茉莉花,四小姐喜欢茉莉花么?白白的,香喷喷的,采下来攒成一球,挂在衣服上,香死你!”

  这倒也不赖,我想,问:“那啥时候能种出来?”

  “等……等种出来的时候,就种出来了呗!”瑞嫂敷衍我,“小孩子话那么多做什么?我给你穿好衣服,你就到你二姐、三姐房里去乖乖呆着,不要出来乱玩泥巴,也不要烦你大姐——我才给你拿油糕吃,晓得不?”

  “晓得,晓得!”她哪儿管得住我?我只等她从柜子里给我拿鞋——那是一双新鞋,好漂亮的花鞋面。“谁做的?”我问。

  “是秦……”瑞嫂咬了舌头,“就是我给你做的——你看瑞嫂多疼你。”

  “吹牛皮!”我翻白眼,“看我回头不告诉她!”

  瑞嫂打了个哆嗦:“小孩子胡说八道。”

  这也叫胡说?我气鼓鼓,那她自己吹牛叫什么?

  瑞嫂也好像觉得说错了话,咕噜道:“秦……太太……回娘家去了,这两天都不在。四小姐你要听瑞嫂的话。”

  这当儿鞋已经穿好了。脚长在我自己身上,她可管不住我。说:“好吧,好吧,我听话,你拿吃的来,我就乖乖等你,什么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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蓇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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