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拿到的那一天，我爬上了六层高楼，把它撕得粉碎，扬了下去。
楼下的人群吵吵嚷嚷。
我看见消防员身后的妈妈撇着嘴：“别管她，她就是吓唬我们，你看她真敢往下跳吗”
我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随即干脆利落，纵身一跃。
最后听见的，是她撕心裂肺喊我的名字。
“思南！”
思男，可真有意思。
01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考了628分。
老师很高兴地拍着我，“思南，你总算苦尽甘来了。”
我却笑不出来。
弟弟宝卓马上要中考了，他成绩一向吊车尾，家里人恨不得卖血送他去上八个补习班。
这大学，我真的有机会能读吗？
想起上千个日日夜夜的寒窗苦读，我咬着牙回到家。
“你干啥去了，家里活都没干，天天就知道往外跑！”妈妈用眼睛撩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
弟弟宝卓瘫在板凳上耍手机，笑嘻嘻地说：“出去找男人了呗。”
我现在没心情跟他计较。
我小声地说：“妈，高考成绩出来了，我……比一本线高了80分。”
妈妈动作停了下来，叹了口气，“女孩子考这么高分有啥用啊，这读下去得不少钱呢。”
我央求着，“我可以勤工俭学，学费不用你们出。求求你们让我读大学吧！”
她沉默了。
02
我可笑地以为，沉默是对我怀有怜悯的默认，却不知道那是早已下定决心的冷漠。
接下去的日子，我一边进厂打工赚钱，一边按部就班地填写志愿，满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等待着理想殿堂的录取邮件。
可我等来的，却是一所职业技术专科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我这才发现，我的志愿被人篡改了！
妈妈说：“这学校只用读2年，到了第三年就可以打工赚钱了，我们供你到这个地步，也算仁至义尽了。”
她还说：“你弟弟才是咱们家顶梁柱，你早点去打工，也好供你弟弟读个好大学。”
宝卓喜笑颜开，“早点工作，好给我买大房子，娶漂亮媳妇！”
妈妈摸摸她宝贝儿子的头，“是，等你姐姐给你攒钱买漂亮房子！”
我握着手里可笑的通知书，眼泪控制不住，忍不住大喊：“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我的人生！你毁了我！”
话音未落。
“砰！”我被踹倒在地。
爸爸怒气冲冲，酒气冲天地从屋里跑出来，一脚就把我踹飞，“嚷什么嚷！养你这么大我们容易吗？你这个不知道感恩，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喝了酒尤热衷于家暴，他扑过来打算再踹上两脚，被妈妈拦住了。
宝卓开心地在一边鼓掌叫好。
趁着这个空档，我捂住疼痛的肋骨，攥着那可笑的录取书摔门而出。
03
世界这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再见到妈妈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六楼的栏杆外，但却一点也不害怕，只觉得即将解脱的平静。
只有她一个人来，怕是宝卓和爸爸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吧。
年轻的消防员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眼睛红红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的，你相信我们，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妈妈站在后面，冷漠地看着我，阴阳怪气地说道：“诶呀，她就是吓唬吓唬我们，你看她有胆能跳下去吗？”
消防员压抑着让她闭嘴，她却反而一屁股坐到地上，哭着捶胸诉起苦。
“两个孩子，一个不让我省心，我养活他们这么大容易吗？居然跑到这用跳楼吓唬我们啦，真给我们丢脸。看回去我怎么收拾你！”
收拾我？
可惜，没有机会啦，妈妈。
我平静地望着下面，干脆利落地纵身一跃。
世界都安静了。
04
我重生了。
再次睁开眼，我竟然回到了妈妈的少女时期，成了她年少时的朋友——秀秀。
我站在妈妈老家的房子前，一脸懵然，还没等我适应过来，就听见房子里传来巨大的声响。
我立刻撞开门，跑了进去。
一个女孩躲在院子的桌子下，瘦弱而干瘪，虽然有些青涩，但还是依稀可以看出是我的妈妈——爱弟的面容。
而女孩的妈妈，也就是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的姥姥，正挥舞着大扫帚，恶狠狠一下一下地打在女孩爱弟身上。
爱弟不服气地哭：“鸡是我喂的，鸡蛋是我捡的，为什么弟弟可以吃鸡蛋，我只是尝了一口而已！”
我愣住。
姥姥竟然因为爱弟偷吃了一口鸡蛋，就用扫帚揍她。
05
想也没想，我一下子挡到爱弟身前，替她挨了一下。扫帚颗粒粗糙，划过女孩幼嫩的肌肤，火辣辣钻心的痛。
姥姥用扫帚戳地，像个圆规一样叉手站着
“秀秀？你怎么进来的？”
我咽了下口水，“就因为她吃了一口鸡蛋，你就用扫帚打她，你的心也太狠了吧！”
姥姥愣了一下，“你懂个屁，这鸡蛋是给我们家辉子留的，就她这个死丫头片子嘴馋，管不住自己的贱嘴，让她长点记性。”说着，她又举起手里的扫帚。
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拉着爱弟，凭借身体瘦小灵活，一下子就从另一边跑出了院子。
06
躲在稻草堆里。
爱弟挽起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细弱胳膊。
她紧紧咬着嘴唇，终于抱着我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什么好的东西从来都是辉子的，没有人在乎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我恨他们！”
辉子是我的舅舅，打我有记忆起，妈妈就对这个唯一的弟弟百依百顺，甚至宁愿被爸爸打，也要偷偷拿钱给他们家贴补他的生活。
而舅舅好吃懒做，靠着打牌，蹭吃蹭喝混日子。
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妈妈要这么惯着他，宠着他。
现在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
这就像用锁链套住的小象，幼年时候挣脱不开的枷锁，长大后却成了习惯的存在，即使成年了，也不知道自己拥有了摆脱锁链的力量。
06
我看着伏肩痛哭的妈妈，她年轻的面容逐渐和那六层高楼上，冷漠而沧桑，甚至令我痛恨的脸重合。
原来，你也会因为家里的不平等对待而痛苦吗？
原来，你也曾经质疑过，反抗过。
可你又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呢！
我不奢求你能够理解我，支持我，可是，可不可以至少不要成为深渊里，将我拖拽下去的那只手。
妈妈瘦弱的身体在颤抖，我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起手臂，抱住了她。
一个新的想法不可抑制的从我的脑海里冒出来：既然，我可以用新的身份重生一次，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改变妈妈的命运，让她摆脱家庭的枷锁，过上不必仰人鼻息的生活。
07
我拉着妈妈爱弟在我家住了一晚上。
第三天，我跟爱弟一起去上学，却被老师拦在了教室外。
老师皱着眉头，“爱弟，你的学杂费都欠了两个学期了，回家跟你妈妈好好说说，赶紧把钱交上，不然你也别来上课了。”
爱弟的脸，红得能捏出血来，只是一个劲埋着头，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她是担心回家要钱，不仅要不到钱，还会被痛打一顿。
“没事，我陪你一起去。”我拉住她的手。
08
我们刚迈进爱弟家的大门，就看见姥姥沉着脸，皮笑肉不笑地扬声喊：“诶哟，这是哪家的大小姐，还知道回来！怎么没死在外面，省得我看着心烦。”
爱弟在原地踌躇不前。
我拉着她向前：“婶子，爱弟的学杂费已经拖欠很久了，老师都不让继续上课了，你什么时候能给她交上。”
姥姥好像在看个怪物，“交什么钱，不去正好在家干活，当初要不是学校里的人来劝，我也不会同意让她去读初中，白白耽误种地。”
爱弟嗫嚅着：“妈，我成绩很好，马上就中考了，求求你让我继续读吧。读完高中我就出去打工养弟弟。”
对待这样的人，可能还换个说辞才行。
我眼珠一转，“婶子，女孩子学历高，那彩礼也高。听我妈说，隔壁村有个读了高中的女孩，彩礼有3万呢，人家家里有点钱的，都喜欢那有点文化的姑娘。那彩礼拿到手以后，还不是都给你们花。”
姥姥态度有点松动，“真的？我可没钱给你读书，学校让读就读，不让读就回家帮我干活。”
09
爱弟垂头丧气地跟我坐在学校外。
“别担心。”我拍着她，“你的学杂费我帮你补上，之后的其他费用，咱们再一起想办法。”
我看着她，郑重地说：“我曾经听过一句话，女孩子受教育，是可以改变三代人的命运呢。你的命运，只有好好读书才有可能改变，不管发生什么，你都答应我，好好把书读下去。”
爱弟懵懵懂懂地看着我，终于坚定地点点头。
她不愿意白白接受我的钱，给我写了张借条。
我到底是活过一次的人，我带着爱弟，一边省吃俭用，一边空闲的时候，去山里捡些山货到集市去卖，靠着倒腾些小买卖，倒也可以承担爱弟的费用。
爱弟的成绩很好，没有了不能上学的后顾之忧，她放下心读书，顺利考上了高中。
成绩出来那天，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从家里偷拿了瓶米酒，打算和爱弟一起去庆祝一下。
路上，我们却被一帮混混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