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智，你的这个问题我有两种回答，第一，我联盟百姓辛苦缴纳的税赋为什么要给大秦呢？
其二，你有没有想过，大秦真的只靠这些钱粮就能得救吗？”
方一智到底年轻，对于经济或者政治问题可能了解的不够深刻，周浩宇只能一步一步来。
“天下灾荒，你等本是我大秦子民流落海外，如今大秦有难，不正是你等回归正朔的大好时机？
况且你们联盟不也是大秦藩属，宗主有难，藩属不当尽心相助吗？
大秦现下正是急缺钱粮，只要有了钱粮，我大秦子民兆万，遍练几支劲旅，北掳、流贼不是指日可平？”
方一智倒是发现了大秦衰弱的表面原因，但大秦又岂是只靠钱粮可救的？
“一智，你认为大秦还能练得出劲旅？”
“只要有钱粮，有何不可？”
大秦的儒生有很多时候会选择性遗忘，他们只说朝廷却钱，认为只需要搞到钱就行，却不管为什么会缺钱。
这不是他们不知道真正原因，而是身处既得利益集团的他们选择性的遗忘，在意识深处就把这种思维给掐灭了。
“钱粮出户部克扣一层，到兵部克扣一层，督抚衙门再克扣一层，地方也要克扣，军将也要克扣，有多少钱粮经得住这样层层扒皮？
扒了这么多层皮，兵卒又能拿到多少，是否还能养家，家都养不起何以有勇气作战？
这还是军兵的事情，兵甲器械呢？ 朝廷划拨的钱粮，到了工匠手里同样养不活家口，工匠打制出来了的兵甲会是如何？
一智，你以为这样的无底洞要多少钱粮才够，这样的克扣怎么遍练劲旅？”
这些问题周浩宇回答过不下百遍，每一次回答其实也是在回答自己。
“都说当今陛下有中兴之志，而且勤政爱民，只要君臣齐心，这些弊病必将革除，大秦如何就不能救了？”
听着周浩宇的话方一智很是不痛快，因为周浩宇的意思是说大秦都没救了。
“那你家为何不纳粮交税，天下士绅为何都不愿纳粮交税？你们家家广置田产，只要把粮税交了，大秦朝廷至于如此困窘？”
“可优容士绅是太祖祖制，天下百姓要靠士绅帮助君王教化，些许优容不是应当的吗？”
百姓愚钝，要靠读书人来告诉他们道理，教他们规矩，这是独尊儒家以后形成的至理，方一智说起来一点犹豫也没有。
“百姓要不要你们教化我们先不说，一说到要士绅交税你就能讲出这样的道理来。
前阵子祖龙的罪己诏你也看过……”
“还请周浩宇兄忌讳！”
听到祖龙两个字方一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正色向周浩宇行礼，大有再这么说就绝交的意思。
“我是不介意非要和你交朋友不可的，你们的避忌对于我们联盟来说是不存在的，名字要是不能称呼拿来有什么用？”
周浩宇也不过二十六岁，又是跟着朱涛成长的，心里早就没有要刻意结交谁的想法。
况且要是按照大秦的礼制来说，他和方一智平辈相交都算是折节下交。
“一个人能不能得到我们的尊敬是要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他在什么位置上，况且还是继承父祖得来的位置？
你要是能接受，我就继续说，要是不能，那就算了，改天咱们继续上课，以后也不用讨论这些事情了。”
方一智呆住了，周浩宇的话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
桐城方家在大秦是鼎鼎有名的，作为方家嫡支嫡子的他不论在哪里，即使是和方家政见不和的，表面上也不会说这样的重话。
不在乎和他交不交朋友，但是该说的说，该做的还是要做，课照上，但针砭时弊就不谈了！
“好，还请周浩宇兄继续讲下去，我倒要听听高见！”
二十一岁，正是热血冲动的年纪，方一智涨红着脸忍了。
“你们的皇帝口口声声说自己错了，但就是不说错哪里了，只是因为他个人失德上以至天降罪天下大灾。
希望百姓再熬几年，可不管百姓熬得熬不过去，这是承认错误还是糊弄人？”
虽然说不避讳，但方一智低头了周浩宇倒也不至于太过分。
“可天下大灾确是事实，又遭逢东掳入寇，朝廷艰难，陛下却把罪责归于己身，这难道不是大节？”
这套糊弄百姓的东西方一智倒说的振振有词，其实这东西百姓信不信不要紧，关键士绅们自己都不信，只是这个形式看起来好像挺感人的。
“一智啊，皇帝是治理国家的首脑，要的不仅仅是承认错误，还得拿出解决办法来，你们的皇帝、大臣拿出了什么办法来改善现在的情况？
加派！可百姓还受得了加派吗，活不下去了不是只有揭竿而起？
这种糊弄人的东西要是有用，我怕你们的皇帝恨不得一个时辰就发一道？”
“那就没有办法了？”
“有啊，可你们做不到的。官绅一体纳粮交税，你们能做到？也许你家可以，但也仅限你家，搞不好你叔伯姑舅家里都不同意！
宗室勋戚一体纳粮交税也行，这些人家也能收进大把钱粮，可他们谁愿意交，谁又敢提让他们纳粮交税？”
都不用说到吏治改革，方一智就已经接不上话头了，呆呆的站周浩宇的舱室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智，回去好好想想吧，要救大秦不是愿不愿的问题，而是怎么救？
你要是能想出好办法也许我们愿意帮你，但现在这样你说我们要怎么做？”
方一智失魂落魄的走了。
旅顺的码头上，周浩宇在望远镜里远远就看到了朱涛和董贤的身影。
小伙子方一智此时却躲在了船舱里，周浩宇的一番话对他打击太重，这几天几乎没怎么出过舱室，连有人通知他靠岸了都没什么反应。
对于联盟来说，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年轻人，叫了没反应，大家自然也就不再理会。
周浩宇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见过董贤了？但是脑海里却始终记得当年在江口镇清晨的小路上三人一起奔跑锻炼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