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车韩陆就被一阵冷风吹得直打哆嗦，虽然是大晴天，但明媚阳光却无法驱散深冬的寒意，鼻子里呼出来的热气都是白色的。
他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远门，直到上大学才离开县城，对于一个典型的南方人来说，这种低温液化现象让他觉得非常新奇。
“真他妈冷啊，”方强一边跺脚一边把外套拉链拉到顶，“我都快打摆子了。”
“爱得俏冻得叫，”宋晓宇得意洋洋地甩着膀子，“幸亏我早有准备，现在还是大中午，晚上最低气温只有3度，到时候有你们受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大家纷纷打开行李箱拿出了羽绒服，一个个全都裹成了粽子。
“冷一点才好，不然怎么看得到雾凇，”沈畅轻车熟路地领着这帮人穿过广场，爬上了停在路边的旅游巴士，“驼峰山离市区有几十公里，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车厢里开着空调，秦海搓了搓冻红的耳朵，拿了顶毛线帽子扣在韩鑫的脑袋上。
韩陆原本对游山玩水没多大兴趣，不过看到眼前的景象，居然莫名有些期待，这种感觉非常轻松惬意，就像是和乐融融的一大家子。
这才是家的味道，不单是一个空洞的名词，关键是陪在身边的人。
景区旁边有个小镇，整个镇上只有一条主街，从南到北只要十分钟就能走完，街上最多的就是民宿和餐馆，道路两旁是黑瓦白墙的复古建筑。
楼房的外墙都非常干净，仔细还能闻到木料和油漆的气味，应该是刚建成不久的伪古镇，不过沈畅没有多作停留，直接走进了山脚下的度假酒店。
这片儿的温泉都被酒店承包了，镇上的民宿虽然经济实惠，但是要泡温泉还得来酒店，折算下来也没便宜多少，其实并不划算。
酒店的房费里包含了两张门票，距离温泉入口仅一步之遥，而且还是复式楼，住宿条件相当豪华，现在又是旅游旺季，再过几天估计根本订不到房间。
“真舒服，我还没住过这么好的酒店，”韩陆楼上楼下转了两圈，仰面朝天砸在了床垫上，抱着枕头一阵感慨，“总统套房跟这也差不多吧？”
“我也没住过，”秦海打开了房间里的空调，蹲在床边收拾行李，“你要是有兴趣，后天咱们去市里订一间，让你享受享受。”
“还是算了吧，住一晚就得上万块，有钱也犯不着那么糟蹋，”韩陆侧过身看着他，“哎，听说现在小情侣都喜欢住情趣酒店，我对那个挺感兴趣。”
“去你的，”秦海啧了一声，迅速往楼下瞅了眼，然后拿起那盒套晃了晃，“你弟弟跟咱们一起住，这东西我看是用不上了。”
“等他睡着了以后还是可以用的，”韩陆没忍住笑出了声，“动作轻点就行。”
大概是离开了喧嚣的环境，韩鑫的情绪明显缓和了不少，举着遥控器站在电视机前用力按动按钮，屏幕毫无反应，依旧漆黑一片。
“要看电视吗，”秦海摁下了机身后面的开关，“你得先开电源。”
韩鑫似懂非懂地坐到了沙发上，换了个正在播放动画片的频道。
兜里的手机响了，苏艳妮发了条群消息。
-大家稍作休整，十分钟后在大厅集合，找个地方吃午饭。
她不提还好，看到“吃午饭”三个字，韩陆顿时觉得饥饿难耐，胃里仅剩的那点东西仿佛都被人用勺子给掏空了，肚子发出了一连串的咕噜声。
“你的红颜知己什么时候到，”秦海问，“要等她来了再点菜吗？”
“不用，”韩陆这才想起正事儿，赶紧掏出手机给张茜发了个定位，“H大在市区，她过来至少要两个小时，赶晚饭还差不多。”
这家酒店的规模很大，除了他们住的这栋楼以外，西门那边还有经济房型，东门是整栋出租的别墅群，凭房卡可以免费乘坐观光车。
度假区有独立的餐饮部，就建在不远处的小山旁边，古香古色的外观和武侠片里的客栈有几分相似，门前有座木桥，桥下是条水渠，一架水车在碧波中缓缓转动。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但是餐厅里还有不少客人，苏艳妮点了几个特色菜，敬职敬责地把餐费分摊到每个人头上，还刻意免除了韩鑫的那份。
“中午都多吃点，晚上咱们早点进去，”沈畅似乎是这里的常客，滔滔不绝地分享着经验，“不然每个池子都跟下饺子似的，泡的全是人家的洗澡水。”
“能别这么恶心吗？”方强嘴里的汤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呛得咳嗽了两声。
“听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想去了。”苏艳妮皱起了眉头。
“没事儿，”沈畅津津有味地啃着手里的鸡爪，“我们可以先去山上的小池子，水都是从上面流下来的，不过要多走几步路。”
餐厅旁边有个椭圆形的人工湖，水面上飘满了枯萎的莲叶，夏天过来应该能看到满湖的荷花，岸上耸立着奇形怪状的石头和雕像，火红的月季花开得正好。
吃过午饭，这帮人全都拿出手机冲到湖边拍照打卡，韩鑫对那些形态各异的动物雕像很感兴趣，东摸摸西看看，还扯了几根草塞进了石牛的嘴里。
“你过去跟他站一块儿，”秦海打开了摄像头，“我帮你们拍照。”
“好，”韩陆抱起韩鑫走到雕像侧面，咧着嘴说了句，“小鑫，快看镜头。”
韩鑫非常听话地目视镜头，抬起胳膊比了个V，表情相当冷酷，脸上连个笑容都没有，秦海迅速按下快门，然后盯着屏幕乐得合不拢嘴。
“你这种毁容式的拍照手法是跟谁学的？”韩陆立马凑了过去，照片拍得有些滑稽，画面里的两个人仿佛是被强行P在一起的，感觉自己笑得像个傻子。
“无师自通，”秦海笑了半天，指着假山旁边的秋千架，“去那边看看。”
韩鑫一脸兴奋地坐在秋千上，双手握着绳子来回晃悠，韩陆很少看到他笑得这么开心，连忙绕到他身后帮着推了几把。
“还拍吗？”秦海举起手机晃了晃。
“你的技术太差了，”韩陆叹了口气，“要不换个人来拍，咱们一起合个影？”
“我帮你们拍！”花坛那边忽然传来一个女声。
韩陆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张茜笑嘻嘻地朝这边挥了挥手，她的头发长了很多，样子倒是没什么变化，状态似乎还不错。
“你到了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韩陆赶紧迎了上去。
“度假区就这么大，找个人能有多难，”张茜转过头看着秦海，“海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秦海扯着嘴角尬笑了两声，脱口问了句，“你吃饭了吗？”
这个招呼打得过于生硬，现在都三点半了，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午饭还是晚饭，韩陆看得出来他有些不自在，甚至语气里都透着心虚。
“吃过了，”张茜倒是十分坦然，笑着接过他的手机，“不是要合影吗，你们两个过去站好。”
韩陆跟秦海对视了一眼，转身走到秋千架后面，在她的指挥下一左一右扶住了韩鑫的肩膀，然后同时推动秋千，犹如两尊庄严的门神。
“笑一个！”张茜举着手机喊了一嗓子，按下了快门。
咔嚓。
张茜的技术确实比秦海要高出好几个段位，她用拍照软件把原图修饰了一下，再加上滤镜的美化，照片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画面非常和谐，韩鑫笑容满面地坐在秋千上往回荡，韩陆和秦海从背后托住了他，构图动感十足，仿佛隔着屏幕都能听到欢快的笑声。
“陆子，这就是你的发小吧？”苏艳妮沿着石子路走了过来。
“嗯，她叫张茜，在H大师范学院读大一。”韩陆点了点头。
“听说H大的漂亮姑娘特别多，看到你朋友就知道这话一点也不假，”沈畅他们几个迅速上前围观，“美女，你有男朋友吗，我还是单身。”
“没有，不过我有喜欢的人了，”张茜勾着嘴角看了眼韩陆，“可惜人家看不上我。”
“哪个不开眼的这么不识货，要是换了我……”沈畅说话向来不过脑子，一开口就能把天聊死，宋晓宇咳嗽了两声，轻轻推了他一把。
其他人顿时陷入了沉默，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笑容全都僵在了脸上。
“要是换了我也得看情况，”沈畅似乎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立马改了口，“感情这种事很难说得清，有时候还是得看缘分，对吧？”
“是呀，我现在也想通了，”张茜把手机还给了秦海，“谈恋爱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万一分手了说不定还会老死不相往来，不如做朋友来得轻松。”
“太有道理了，精辟！”沈畅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我看你是屁精。”杨超往他背上甩了一巴掌。
或许是女生之间更容易找到共同话题，张茜很快就跟苏艳妮混熟了，整个下午她俩都腻在一块儿有说有笑，直接把宋晓宇打入了冷宫。
在沈畅的再三催促下，这帮人去小卖部里买了点面包牛奶，随便对付了两口就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温泉浴场，韩陆领好手牌，牵着韩鑫去了男宾部。
“里面要换泳裤，”秦海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递了过来，“我刚才去柜台帮韩鑫买了一条，儿童款都是均码，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适。”
“我的呢，”韩陆一边脱衣服一边问了句，“你不会让我光着身子到处走吧？”
“咱俩的在包里，早就准备好了，”秦海回了他一个白眼，“这么大个人，还跟弟弟争宠，就算你愿意果奔，工作人员也不会放你进去。”
“我没那么大方，给你一个人看就够了。”韩陆唰的扒掉了裤子，拿着泳裤进了淋浴间，可能是最近缺乏锻炼长胖了，他总觉得裤子有点紧。
掀开帘子的时候，韩鑫已经在更衣区等着了，秦海从旁边的隔间里走了出来，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视线一路下移，接着就皱起了眉头。
“看什么看，你又不是没看过。”韩陆啧了一声。
“尺码好像小了点，”秦海偏过头笑了起来，“也可能是你的……太大了。”
韩陆低头看了眼，确实很突兀，坐在长凳上的两个中年男人瞬间化身为盯裆猫，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诡异的目光让他浑身难受。
靠墙的木头柜子里放满了浴巾，他赶紧伸手拿了一条，迅速围在了腰上。
“那是擦水用的，”宋晓宇扯过浴巾披在肩上，笑着调侃了两句，“没想到你这么保守，我要是有你那样的身材，泳裤我都懒得穿。”
“那你赶紧脱了，绝对能成为这条街最靓的仔。”秦海起身就要拽他裤子。
“流氓，我要叫保安了！”宋晓宇飞快地逃开了。
穿过走廊有个室内恒温泳池，水面上泛着白雾，韩鑫蹦蹦跳跳地冲进了左边的儿童乐园，池子里的水很浅，岸上还站着个救生员，应该不会有危险。
“之前你不是让我教你游泳么，现在还想学吗？”韩陆问。
“想啊，我要学自由泳。”秦海绕着泳池走了一圈，把浴巾挂在了架子上。
“没学会走就想跑，你还是先学狗刨……”韩陆的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噗通！
秦海一头扎进了水里，他入水的位置正好是深水区，标记水深有两米，对于不会游泳的人来说，这个深度足以让人溺毙。
水花散开后，池子里恢复了平静，连个气泡都没冒上来。
这一瞬间，恐惧像不断腾起的热气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韩陆想到了不辞而别的父母，想到了从楼顶坠落的李萌，想到了生命的终结和消失……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跟着跳入了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