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那天，秦海自我介绍的时候好像说过，他最喜欢的电影是《泰坦尼克号》，就算他英语水平再烂，应该也听过这句台词。
不过用在这里好像不太合适，甚至有点滑稽，毕竟不是真的跳楼。
韩陆说完自己都觉得非常可笑，尴尬得脚趾头都能抠出一栋别墅了，过山车从头顶呼啸而过，抛下了一片刺耳的尖叫。
“走吧，Mr Han，”秦海伸直了胳膊，一本正经地回了句，“Take me flying。”
“不错嘛，英语有进步。”韩陆扶着他的后腰往前走，可惜游乐场人太多，没办法完美还原影片里的经典镜头，剩下的戏份只能晚上再继续。
韩鑫整个下午就像一只撒欢的野兔，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几乎把所有的游乐设施都玩了个遍，直到天黑他都舍不得离开。
韩陆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顺便漱了漱口，逞强的结果就是他如愿以偿地吐了，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他感觉嘴里还残留着胃酸的味道。
“去吃饭吧，”秦海打开地图查看路线，“餐厅在旋转木马边上，离这儿很近。”
“我刚才听人说晚上还会放焰火，”陆阿姨翻了翻手机里的照片，“你们三个都挺上镜的，不知道餐厅里有没有WiFi，我先建个群，一会儿把照片发给你们。”
“别点太多，我吃不下。”韩陆没什么食欲，捂着肚子跟在秦海身后，有气无力地说了句。
“要我背你吗，”秦海转过头看着他，“让你别死撑，你就是不听，那个大摆锤的杀伤力太强了，我到现在都还有点反胃，你弟弟真厉害。”
“他没玩过这些，”韩陆叹了口气，“我觉得他跟我不像是一个妈生的。”
餐厅的造型很别致，就跟童话故事里的城堡似的，外墙涂得五颜六色，上面还画着各式各样的糕点和糖果，看上去非常梦幻。
不过里头可供选择的食物种类并不多，感觉和麦当当没啥区别，韩陆扫了眼餐牌，瞬间就被海报上的套餐价格给惊呆了。
一个鸡腿汉堡、几根薯条，一杯可乐，居然要卖八十多块。
抢钱呢！
难怪餐厅里冷冷清清，但凡是个脑子清醒点的都不会跑这儿来挨宰，韩陆寻思着要不要去小卖部买几个面包对付一顿，老妈直接一口气点了四份套餐。
店员估计很少碰到这种冤大头，手脚麻利地配好了餐，现在才说不要似乎有点丢人，秦海爽快地掏出手机付了款，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了。
“我记得小鑫最喜欢吃薯条，”老妈拿了两盒薯条放在韩鑫面前，自己也捧着一盒吃了起来，毫不在乎其他人的感受，“多吃点儿，不够还有。”
“每份套餐只配了一盒薯条！”韩陆冷着声音提醒她。
“没事儿，我吃个汉堡就够了。”秦海轻轻推了他一把，笑着摇了摇头。
韩陆拿起汉堡咬了一口，不知道是嘴里没味儿还是餐厅的厨艺太差，感觉就像是在嚼一团卫生纸，比起上次在汉堡王吃的那顿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喇叭里播放着欢快的儿歌，淡黄色的灯光温暖而明亮。
韩鑫狼吞虎咽地塞了满嘴的薯条，老妈拿着纸巾帮他擦掉了沾在脸上的番茄酱，旁边是帅出天际的男朋友，画面非常和谐。
韩陆的心情顿时扬了起来，这种感觉真好，重要的人都在身边。
吃过晚饭，秦海领着他们去了湖边的广场，工作人员在道路两侧放置了隔离带，距离游行开始还有十分钟，路边已经聚集了不少游客。
广场前面有个卖纪念品的小商店，一对情侣戴着两顶圣诞帽从店里走了出来，韩鑫直勾勾地盯着他俩的帽子，伸手拽了拽秦海的衣角。
“走，买帽子去。”秦海拉着他进了商店。
“批发市场才卖几块钱，你干嘛在这儿买？”韩陆赶紧跟了过去。
“意义不一样，平时你也不会买这些东西。”秦海往每个人头上扣了一顶帽子，韩鑫又拿了根会发光的仙女棒和一个圣诞老人面具。
远处响起了音乐声，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大片闪烁的彩灯，回到广场的时候，前排已经挤满了人，几个妆容滑稽的小丑翻着跟头冲游客挥了挥手。
紧接着开过来一辆房子造型的花车，车上坐着一位公主扮相的外国少女，四周还有七个活蹦乱跳的小矮人，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看不到。”韩鑫个子太矮，视线全被前排的游客挡住了，尝试了几次也没挤进人群。
秦海笑着把他抱了起来，几匹白马拉着雪橇造型的马车从广场中央经过，驾车的是个胖乎乎的圣诞老人，抓起麻袋里的小礼品扔向路边。
湖对岸传来“砰砰”几声巨响，一排小火星迅速升起，五颜六色的焰火在夜空中尽情绽放，平静的湖面倒映着星星点点的光斑，韩陆往旁边看了眼。
韩鑫搂着秦海的脖子，兴奋地指着天空，老妈扶着帽子站在他俩身后，嘴里不断发出赞叹的惊呼，火光照出了三张灿烂的笑脸。
眼前的景象比漫天的烟花更加绚丽。
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10点多了，韩鑫疯了大半天，在车上就睡着了，老妈抱着他进了电梯厅，秦海锁好车，小声问了句：“今天开心吗？”
“开心，”韩陆搂住了他的肩膀，“这是我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最字不能随便乱用，”秦海冲他眨了眨眼，“明年让你更开心。”
韩陆没有说话，此刻除了感动还莫名有些彷徨，或许是这些年的经历让他变得更加务实，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他很少会去规划长远的未来。
明年这个时候，他俩还能一起过生日吗？
秦海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过有些事并不需要承诺，任何保证都只是图个安心，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没有底气，远不如实际行动来得有意义。
陆阿姨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客厅的灯是亮着的，她站在门口往里瞅了眼，顿时就愣住了，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如果家里进了贼，小偷是不会等着被抓的，而且陆阿姨说的是“你们”，那就证明屋子里不止一个人，能自由进出这间公寓的除了汪松和肖娟，就只有……
秦海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心跳仿佛漏了半拍，屏住呼吸从她身边挤了进去。
“你家？”秦敏靠在沙发上冷笑了一声，“这房子是你租的还是你买的？”
张君雅垮着脸坐在她边上，悄悄使了个眼色。
“关你什么事……”陆阿姨非常勇猛地怼了回去。
韩陆的脸色白得吓人，就跟见了鬼似的，拧着眉轻轻推了她一把，陆阿姨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顿了两秒才又问了句：“你是房东？”
“小海，这个女的是谁？”秦敏没搭理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秦海。
“她是……”秦海犹豫了一会儿，“她是韩陆的妈妈。”
“现在都几点了，这个时间带人来家里做客是不是太晚了点？”秦敏用不容反驳的语气下达了逐客令，“让她们回去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桌上的两杯茶已经没了热气，她俩绝对不可能是刚到，以秦敏多疑的性格，应该早就检查过房间了，她之所以会这么问，十有八九是出于试探的目的。
韩陆二话不说，拽着陆阿姨就往门外走。
“你们住在这儿，回哪去？”秦海实在演不下去了，抬起胳膊拦住了他。
韩陆一脸震惊地瞪着他，转过头往沙发那边看了眼，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混合着尴尬的气息，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小海，胡闹也该有个限度，”秦敏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愤怒地站起身，“谁允许他们住进来的，我要是今天没来，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我允许的，有什么问题吗？”秦海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了，态度强硬地回了句。
“你还好意思问我，”秦敏指着他吼，“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秦海也吼。
“海子，你少说两句！”张君雅立马打断了他的话，眯缝着眼睛摇了摇头。
“你出卖我……”秦海看着她，内心的失望都快透过毛孔溢出来了。
中午她还信誓旦旦地答应会保守秘密，替自己打掩护，结果还不到半天就变卦了，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都成了无用功，这就是盲目相信别人的下场。
“我没有！”张君雅迅速否认，满脸涨得通红。
“不关她的事，我下午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还骗我说跟你在外面逛街，我是在勤丰百货碰到她的，”秦敏瞟了眼张君雅，“小雅，你怎么也跟着他一起发疯？”
“我没发疯，”秦海小声说，“我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要什么生活？”秦敏冲过来给了他一巴掌，“你的生活就是找个男人搞同性恋？”
秦海歪着脖子，左边脸颊上泛起了火辣辣的刺痛，耳朵里的嗡鸣声持续了好几秒才平息，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被甩耳刮子，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张君雅吃惊地捂住了嘴，愣在原地瑟瑟发抖，连韩鑫都被响亮的巴掌声给吓醒了。
在场的人里只有韩陆最冷静，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
“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陆阿姨大概是看不下去了，语调瞬间提高了三个八度，“他喜欢男人怎么了，同性恋又不犯法，你也太霸道了吧！”
“我们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秦敏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抛出了一道选择题，“小海，我今天把话放这儿了，要么你让他们搬出去，我帮你转专业，你不准再跟他联系，要么你去过自己的生活，以后别叫我姐！”
陆阿姨正要开口反击，听到“姐”字后，立马闭上了嘴。
客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了，秦敏的意思非常明确，如果他要继续当个基佬，那他俩的姐弟关系就彻底断了。
“我想要像你一样勇敢。”
秦海的脑子混乱不堪，就像一盆清水里滴进了五颜六色的颜料，搅拌过后只剩下一团浑浊的漆黑，只有这句话依旧清晰可见。
“对不起，”他坚定地抬起头看了过去，“我不会让他搬走，也不会转专业。”
“好……你行，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秦敏气得直哆嗦，声音都带着颤，红着眼眶瞪了他一会儿，拽着张君雅冲出了公寓，“我们走！”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