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父亲被人推入湖中，等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
宫里的太医，外面的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都说父亲这辈子只能躺在床上了。
昏迷中父亲喃喃自语：“玄沐，对不起，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用。”
我擦着泪守护在父亲跟前，“父亲……”
1
祖父是开国大将，能文能武。传闻皇位应该是祖父，奈何祖父不喜朝政，让位于好兄弟云开。
云开许诺，将来祖父的女儿必须是皇后。
祖父只生了三个儿子，后来最小的儿子，也就是我父亲迷上了云家小公主，两家结成了连理，也算宽慰两位老人。
云开将帝位传给了大儿子，另外两个儿子则封为王爷，分管各区。
母亲从小刁蛮任性，长大后喜爱美男，与父亲成亲不到一个月就把外面养的男宠接进了公主府。
母亲是皇家最小最受宠的公主，除了父亲一个正夫，还有几十个男宠。
好在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
几天后父亲醒来，性情大变。
以前的丫鬟奴才老妈子都不把父亲当回事，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个个怕父亲。
近日母亲一直照顾体弱多病的男宠南风，从未来看过父亲一眼。
父亲在公主府里待了半个月，带我去青阳镇。
青阳镇的赤岩村是父亲的老家，也是祖父和伯伯们一家子人居住的地方。
早些年我听说先帝本无子嗣，从臣子中选子弟继承皇位，当时本想传位给父亲，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大舅继位了。
我还小，对朝廷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跟着父亲准没错。
繁华的长邺在窗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别样的景色。
高山，大树，景色辽阔，风景宜人。
父亲坐了起来。
“你可以坐起来了？”我惊讶，喜出望外。
父亲望着窗外，“对，可以坐起来，但想走路恐怕不行。玄沐，等明年开春这里才美呢，连绵的高山望不到边，郁郁葱葱的大树似乎能挡住炙热的太阳，青青草地宛若地毯，周围飘着阵阵花香。你会喜欢这里的。”
“父亲喜欢哪里，玄沐就喜欢哪里。”
他抚摸着我的发髻，声音和落水前一样温柔：“上一世父亲对不起你，这一世一定好好补偿你。”
父亲博学多才，性子却比女子还软，这才助长了母亲的气焰。
现在他带我回乡，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我没问，趴在他腿上闭上了眼。
希望父亲可以早日康复。
2
“玄沐，我们到了。”
父亲打开了车门，眼睛红彤彤，望着外面的人，许久才出声：“祥儿对不起父亲。”
这是我第一次见祖父。
祖父个子不高，头上戴着穿着粗布麻衣，裤腿上还粘着泥巴，袖子挽起，手里拿着一把锄头，似乎要下地干活。
即便穿成这样，也无法掩盖祖父身上书卷气息。
“你是我的祖父吗？”
“是我的孙女玄沐吗？”他上前，放下手里的锄头将我抱起来。
他身上有淡淡的青草味，很好闻。
我点头，回头看向马车，“父亲有病在身，无法下来。”
急切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几个中年男女和几个年轻的少年和孩童一起从大门口出来，个个喜气洋洋。
刚刚路上父亲和我说了家里的人，但现在人太多了，我分不清谁是谁。
看着眼前人，父亲眼眶红了，几乎落泪，一个个和我介绍。
大伯父和大伯母，二伯父和二伯母，还有两个堂哥和一个身材高挑，模样俊俏，不显年纪的女子。
他们个个满脸喜悦，是真心欢迎我们来。
“小弟总算回来了。”大伯高兴地说。
二伯父也走过来，“自从你跟了公主，我们见面可就少了，真是没良心的。”
大家七嘴八舌热切诉说着思念之苦。
祖父开口：“行了，祥儿身体不便，快带他进屋。”
父亲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进去。
他声音哽咽：“祥儿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哥哥嫂嫂，对不起……”
“不要说了。”祖父沉声说。
“不，若不说出来，我心里难受。”父亲带着哭腔，一字字道来，“我不该一意孤行和公主成亲，更不应该为了公主与家人没了联系。如今这样也是被公主的男宠南风所害，真是自食恶果。”
我不忍心看着父亲如此，欲要上前，祖父说：“玄沐要不要跟着祖父下地看看？”
“想！”我兴奋地说。
这里有山有水，风景宜人，溪边有田地，地里有务农的乡亲们。
我从未见过地里的场景，像是一只小鸟，在田间飞快地跑着。
3
跑累了，我坐在田间休息。
“祖父，刚刚那个很高很好看的女子谁？”
祖父摘了几个野果子给我，“是你父亲以前的侍女，也是护卫，名叫燕娘。”
说起父亲，祖父有说不完的话。
“燕娘自小被我捡回来，跟着你父亲一起学习，知书达理又武艺高强，唉，可惜了。”
“若不是你父亲看到你娘迷了心智，你现在的娘亲说不定是燕娘。”
从小母亲没管过我，我对她没有一点感情，笑呵呵，没说话。
“玄沐觉得这里好，还是都城长邺好？”
“都好。”
祖父将果子擦了擦递给我，“你是要回去的。”
我没在意祖父说的话，被一边的孩童吸引。
孩童与我差不多高，模样却惊为天人。
他五官精致，白玉般的脸庞，高高的鼻梁，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深邃又迷人。
都说这里养人，没想到有如此美人。
“哪来的小丫头？”男孩的父亲嗓门很大。
祖父起身，“是我家的。”
男孩的父亲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掉，恭恭敬敬行了礼，“原来是金老。”
他回头，“狗蛋，快来行礼。”
狗蛋？我忍着笑。
“这是允之的小名。”祖父回答。
男孩走路斯斯文文，不似他父亲那般风风火火。他慢条斯理走来，认认真真行了礼。
祖父看起来很喜欢这个孩子，“我想给孙女找几个伴读，不知允之愿不愿意？”
允之家里都是大老粗，渴望家里能出一个饱读诗书的人。
“金老说的是真的？”男孩的父亲满脸喜色。
“允之愿意。”允之再次行礼，满脸希冀看过去，“希望您允许。”
两家子一拍即合，订了下来。
祖父让允之的父亲帮忙，还找来了村子里其他愿意伴读的孩童。
回去的路上，我耷拉着头，“我还以为来乡下不用读书了。”
祖父停下来，蹲着与我平视，认真地说：“玄沐，人何时何地都要学习。若你不学习，将来别人说什么你都不会懂。”
“有这么严重吗？”我不解。
“《礼记》有言，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你不仅要读书，还要读得比别人都好，不仅读得比别人都好，还要善于用人。”
我不懂：“为何要用人？”
“玄沐将来是要成大事的，成大事的人必须要什么都会，什么都懂，才不会上别人的当。你学会知人善用，才能让手下的人信服，才能管理好大僵。”
“我可以管理大僵？”我的眼睛发亮，感觉整个人都变得兴奋起来。
我自小不爱读书学习，但我想象母亲那般有权势。
“可以。”祖父颔首，“不过前提是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做明君。”
“何为明君？”
“自从你舅父继位后，苛捐杂税繁多，百姓苦不堪言，如此可算明君？”
我赶忙摇头，“当然不是。”
“对，明君当识人善用，当以百姓为重。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不对百姓好，国将亡矣。”
“玄沐明白了。”
4
第二日一大早，外面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我穿好衣服来到外面，看到了一院子的人。
大都是衣着朴素的乡下人，领着自己半大的孩子，手里还带着鸡鸭鱼肉和各种土特产。
祖父似在安抚大家，“想要伴读的可以，但东西我们是万万不会收的，若非要留下东西，只能带着孩子离开了。”
乡亲们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有人跪下开始磕头。
昨夜听闻堂哥说，祖父在这里很有威望，又是博学多才的大儒，很是受人尊重。
大伙听说祖父找伴读，这才眼巴巴带着孩子过来。
待大伙离开，祖父回头看到了，叹息道：“当年我也为你伯伯们和父亲选了很多伴读，想着他们能有出息有作为，没想到他们都不喜欢朝廷之事，成了现在这样。”
“祖父对我真好，找了这么多玩伴给我。”
“他们不是你的玩伴，将来可能是你的左膀右臂，也有可能是你的生死之交。不过人心易变，若将来他们与你背道而驰，你也不要埋怨。更不要因为他们是你的伴读，就在处理大事上听之任之，不加辨别。”
我点点头，“孙女明白了。”
来伴读的孩童不少，最后能坚持每天都来的，只剩下十来个。十来个中只有一名女子，名叫魏若雨。
女孩刚开始很内向，后来与我熟稔后，一直追问我长邺的事情。我看到了她对长邺的向往。
还有一个叫骆甲的女孩，喜欢研制兵器，看到别人手里有兵器，总喜欢询问上几句。
我在公主府跟着先生学了一些，刚开始比他们任何人都懂得多。
我虽不喜读书，但记忆力好，以前读过书都记得住，大家见我倒背如流，侃侃而谈，很是羡慕。
允之怔怔看着，作揖，“向金小姐学习。”
“既然都跟着祖父学习，我们就是同窗，同窗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是。”
“你如此聪明，将来必有大作为。”
允之摇头，“我只是布衣之子，将来顶多给人写封信，教教孩子罢了。”
我严肃地看着他，“不对。祖父也曾是布衣之子，早些年也曾封侯拜相。若你跟着祖父好好学习，将来必然也可以。”
“先生只是特例，朝堂之上不是世袭贵族，就是官宦之家，哪里有我们穷苦孩子的一席之地？”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你敢不敢与我一起，打破规矩，建立一个相对平等自由的朝堂？”
他眼睛亮晶晶，不敢置信地问：“可以吗？”
我很肯定地回答：“有志者事竟成。”
苏允之像是发了发条，每天早来晚回，日日学习，没多久就追赶上我。
他不再追着我问，每每下课都追着祖父。
他不仅喜欢钻研学问，也喜欢帮忙管理孩童。
刚开始几个男孩坐不住，总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每当这里是严肃的学堂。
允之哥哥上前，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劝好了。
后来有几个孩子坚持不下去，他也是主动与他们沟通交流。
而且他说话很温柔很有温度，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我和魏若雨都不爱读书，我喜欢钻研人，她喜欢研究医术。
但我们三人有共同的爱好，出去玩。
夏天捉知了，冬天摸鱼。
天气好的时候，我们还上山摘果子，打野位，日子过得好生快活。
这日我们抓了几条鱼，坐在溪边烤鱼。
魏若雨望着溪水，“好想去长邺看看。”
“等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我转动着木棍上的鱼儿，咽了咽口水。
刚刚玩得太累，又好久没吃饭，好饿。
“此话当真？”
“我云玄沐说话算话。”
一旁的苏允之也试探着问：“我也可以去吗？”
“你当然一定必须去。我们是铁三角呀。”
三人哈哈笑了起来。
忽然，一个人影从一棵大树跑到另外一棵大树。
其速度之快，宛若离铉的箭。
5
好像是只野兽，又好像是个孩童。
我仔细辨别，看到树后面是一个半大的孩童，看起来比我矮半头。他的衣服破破烂烂，灰头土脸的，像是乞丐。
从他黑乎乎的脸上，我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的眼睛比允之的更加好看，更加闪亮。
我想上天一定是眷顾他的，不然他的双眸为何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万分？
“他是齐家的孩子。母亲前几年去世后，父亲娶了新妇，每天对他不是打就是骂，连口吃的都不给。他只能自己打猎，去镇上换些钱。每次还了钱，被后娘要走，自己却什么都买不了。”苏允之徐徐说。
好可怜。
我招招手，“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鱼吧？”
他慢慢从大树下探出半个身体，“可以吗？你们不会嫌弃我吗？村里的孩子大都不愿意和我玩，他们说我是没娘的孩子，说我整天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
“我们不嫌弃你，而且你也不是乞丐。你叫什么名字？”我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又黑又粗糙，手上还有冻疮，但却十分有力。
我仔细看了看他。
他的衣服破破烂烂，裤腿似乎被撕扯过，小腿上和胳膊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的脸得像虾米，想要抽回手，被我按住。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男孩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我，“你是城里的孩子，你那么高贵，真不嫌弃我？”
我笑了，“说了不嫌弃，要我说几遍？走，我们一起去吃鱼。”
“你叫什么名字？”
“齐煜。”
苏允之道：“我去多捉几条鱼。”
可是他很笨，完全是个文绉绉的书生模样，半天也摸不到一只。
“我来吧。”齐煜接过我们的短刀，三下五除二削尖了树枝，淌在水里，屏住呼吸。
忽然看到水花溅起，齐煜左右手各有两条鱼。
我们三人都惊呆了。
我们三人捉鱼全凭运气和耐力，运气好的时候能捉一两只，运气不好的时候一条也捉不上来。
说起比耐力，是三人将鱼前后夹击，等鱼儿精疲力尽才能捉住。
如今齐煜三两下就捉住了鱼，其身手堪称神速，让我们惊叹不已。
回到家，我和祖父商量让齐煜上学堂的事。
祖父让我自己解决。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了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