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齐父是个软蛋,半天不敢做主。那新妇对我还算恭敬有礼貌,但言语里带着对齐煜的不舍得。
她是舍不得这棵可以赚点小钱的摇钱树。
我痛快答应每个月给她两掉钱,她终于松开。
我的伴读又多了一个人。
齐煜很听话,对我的话唯命是从,还喜欢跟着我,大家都说他是我的小跟班。
他读书只比允之差点,很喜欢舞刀弄枪,读书之余,喜欢跟在燕娘身后,让她教他武功。
燕娘外出半月有余,他整日吃不下饭,兴致缺缺。
燕娘去给父亲找神医去了。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燕娘带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翁回来。
老翁的身后还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
老翁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温神医,医术高超,往往能救人于命悬一线,听闻还能让人起死回生。
温神医去给父亲治病了,我与他外孙子轩雅坐在桌前。
我把好吃的都给他,他却问我五行八卦、排兵布阵的书。
我们俩很聊得来,从长邺到乡镇,从地上到海里,他知道的很多,而且都是些稀奇古怪的风土人情。
我听得津津有味。
魏若雨听闻神医来了,一溜烟跑到我家,没和我打招呼,就跑到屋里去了。
“她是谁?”轩雅问。
“我的好朋友魏若雨。”
轩雅“哦”了声,继续与我闲聊。
我俩把手言欢,直到深夜。
我问:“你说我们为什么这么聊得来?若你是女子,我们可结为金兰姐妹。”
“不是女子,你我也可称为兄妹。”他笑着,露出一对小虎牙,“说来你我同病相怜,你是父亲不得宠,我是母亲不得宠,虽是嫡女嫡子,都只能远离家,让掌权的人眼不见心不烦。”
“这又如何?我们依然可以活得潇洒洒脱。”
“对,若不是跟着外祖父到处游历,我还不知道天下之大之美呢。”
我问:“你可当真愿意与我结为兄妹?”
“自然!”
我们俩在大人的见证下,真的成了兄妹。
临睡之前,他道:“妹妹贵气无比,有帝王之相,将来我这个兄长要跟着享福了。”
我并未在意,取笑道:“你是因为我有帝王之相,才和我结为兄妹的吗?”
哈哈。他笑够了骂我是笨蛋。
7
“不对,你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屁孩,也会看面相?”我撇撇嘴,“莫不是胡诌骗我玩的吧?”
轩雅正襟危坐,欲要解释。
温神医走出来,“我这外孙没继承我的衣钵,倒是学了些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术。”
“之前在礼国游历,偶遇乔装打扮的礼国皇子。他说人家是帝王之相,没一个月就被立为太子了。”
“不过我外孙儿说他命短,弱冠后就死于非人。”
“再有一次……”
世间还有如此神奇之人。
我对这个义兄更为喜欢。
春去冬来,父亲的腿好了许多,可以拄着拐走几步了。
大家很高兴,围着暖炉吃了丰盛的晚饭。
冬日里捉鸟捕猎是最好玩的,尤其是下了雪的时候,地上有脚印,很容易找到猎物。
不过比起捕猎,我更喜欢在落雪的时候泡温泉。
听闻山间的温泉是早有的,后来被某户有钱人家买了,大家没法去了。
他们没法去,但我有法子。
我发现这个有钱人家很少来,宅子总是空的。
山间的温泉自然也没人。
我带好换洗的衣物,独自一人进了山。
穿过曲折的小路,温泉就在眼前。上面萦绕着白雾,仿佛人间仙境。
我高兴地冲过去,脱了衣服缓缓入水。
水温刚刚好,打在肌肤上更是无比舒服。
好舒服。
我闭上了眼,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谁在哪?”
我第一反应是抓起岸边的衣服,挡在了胸口。
白茫茫中,我看到一名黑发披肩的少年。他半个身子坐在水中,脸和胸膛挂着水珠,面如刀削,鼻梁高挺,一双黝黑的眼睛带着审视。
他很瘦,看起来有些孱弱,明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却有十足的威慑力,像是要将猎物撕碎。
8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我家温泉池?”
他家?
我来之前踩过点,这阵子宅子里没人。
“我还以为这是天然温泉,谁都可以来。抱歉,我这就走。”我意识到什么,红着脸说,“麻烦公子转身。”
“你也可以留下。”
我们男女有别,如此万万不可。
我正要拒绝,听到他又说:“池子大,我不过去,你也不要过来,只需和我说说话。”
还有这种好事?
“若你讨我喜,以后可以随时来温泉。”
“我可以带朋友来吗?”
少年沉吟,眸光阴森寒冷。
我欲要说不行就算了,他说:“女子可,男子不可。”
“成交!”
“你叫什么?”
我报上名字,又问了他名字。
他叫鸣予。
关于我俩的家世背景,无人再说。
他开始与我闲聊。说青阳镇的事,说赤岩村的事,说山上山下的趣事,也聊起了长邺。
鸣予比我还了解长邺。
他对好吃的好玩的如数家珍,似乎从小在那里生活。
鸣予,鸣予……我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我恍然,赶忙问:“你是江家的那个鸣予?”
“是。”
我听过这号人。听闻他从小能文善武,是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舅父曾经在朝廷上赞许江老将军,说他老来得子,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堪称百年难遇的奇才。
“你是神威能奋武,儒雅更知文,能文能武,好学不倦的江鸣予。”
“对。不过是过去式了。”
自从来到赤岩村,我再未听人提及,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说。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我看他神色落寞,没有继续问。
时辰不早了,我准备离开。
“你推我下山吧。”
什么?
他指着岸边草丛里的轮椅。
9
刚刚我怎么没注意有这个?
“我转身,你先穿衣。”
我麻利穿好衣服,“要怎么帮你?”
“你闭着眼,过来帮我穿衣服,再扶我坐上轮椅。”
他比我年长几岁,个头又高,我力气又不大,搬动他十分困难,“你没有侍从吗?”
“他们都去巴结我那庶出弟弟了,谁会管我?”
我知道不该问,只能努力将他拽到椅子上。
忙了一刻钟,我累得满头大汗。
他坐好,从轮椅下面的收纳箱里拿出一支木簪,将长发挽起,别好。
如墨的长发如漆黑的夜空,又闪着亮光。
“头发真好看。”
“你喜欢?”
我点头。
他从短靴里掏出一把短剑,手起刀落,巴掌长的一缕黑色已经落在他细长好看的手里,“送给你。”
我嘴角抽搐,第一次见面,没听说送人头发的。
“我可以不要吗?”
“不可!”
我干笑了几声,觉得不能和“病人”计较,准备别在腰上。
鸣予盯着我,暗暗摇头,从腰侧扯出一方素白的手帕,“包起来。”
世间竟然还有这种人。
他看着我包好,收好,才满意地点头。
“你是谁家姑娘?我想让你伴我左右。”
我现在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看看他在想什么。
送人家头发,还想让人家陪着他。
但我知道不能发火,按捺着怒火:“我家境虽普通,但也不是一般家庭。若给你当侍女,恐怕要家中大人同意。”
“你家在哪?我可亲自上门与你长辈商量。”
若是被祖父、父亲和伯伯们知道,估计要把他打出去。
“你可先与家人商量,我们明日这个时辰再见。”
我只当他是玩笑话,回家去了。
家里来了客人,是一个身穿夜行装的女子。
她年纪与父亲相仿,明眸皓齿,不施粉黛却让人无法移目。那是一种至纯至善的美,无需华丽衣着打扮,便以深入人心。
她与父亲相谈甚欢,燕娘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父亲离开母亲,这是要娶三妻四妾了?
燕娘热切与我介绍,“这是兰儿,当年是你父亲的伴读之一,现在是兰皇后。”
我赶忙跪下行礼,“参见兰皇后。”
她上前一步将我拉起来,“我现在是你兰姨,不是什么兰皇后。”
我喜欢这般爽朗的兰姨。
“若不是你劝着皇上,估计我在公主府的日子更不好过,让玄沐给你行跪拜礼是应该的。”父亲说。
“祥公子,若不是你在危难之际救了我全家,哪有现在的我。再说我之所以当上皇后,你和燕姐姐功不可没,我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呢。”
父亲很感动,和在公主府一样爱哭,现在眼角已经有了泪痕。
“这是我和几个兄弟姐妹好不容易得来的,请公子收好。”兰皇后不避讳我和燕娘在场,将一个檀木长盒子双手奉上,“我是趁着陛下病中昏迷之际出来的,现在得回去了。”
她与大家告辞,起身来到门口,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父亲和燕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