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唯调整着呼吸,视线盯紧祭台上的纹路。
两侧的坡道上,石雕的花纹比她以前见到的更加繁复和具体。
就连候在四周的八个傀儡,也都意外地拥有行动能力。
这相当反常。
至少据她所知,仪式源自于古时候的巫师秘术。
场景的变更,除却跟自身记忆有关以外。
唯一连通的,就是那股玄之又玄的力量。
但现在,这股力量似乎对白奕抱有远超常人的看重。
连她的血脉都没能让仪式呈现出如此厚待,偏偏白家人口中,有望摆脱试死师宿命的小子。
却能让仪式挽留到这种地步。
白家的人,到底瞒了多少东西?
姚唯眼神忽明忽暗。
视线扫到一旁静立不动的八个傀儡时,忽然闷声哼笑,伸手覆盖在自己面颊的伤口位置。
这是被仪式力量伤到的地方。
但在她的掌心之下,伤口从皮肉翻卷处起渐渐复原。
肉与肉之间以人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联结,愈合后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
只留下掌心处带着血腥气味的黏腻。
姚唯踱步,在八个傀儡之间逡巡。
她走到其中之一的面前停下,眯了眯眼。
一缕似有若无的感应在胸腔荡漾,姚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用那只干净的手,攀向稻草人的后颈。
指尖在人体最致命的颈椎位置停留,她像蛇一样吐出危险的信息,语气却温和得发腻。
“你就是……代表我们姚家的傀儡,对吗?”
如同猎人见到猎物,姚唯眼中亮起冰冷的寒光。
沾了一手血液的左手,毫无征兆地一下扣在傀儡人面部。
血液与稻草接触的刹那,“呲啦”的腐蚀声仿佛水入油锅,沸腾得响亮。
在这刺耳的嘈杂声里,姚唯狰狞地笑了笑,低哑的声音逐渐抬高。
“就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命悬一线……”
“就是你,诅咒了我们的血脉,令我们一生都在痛苦中煎熬……”
“就是你迫害我们自相残杀,用人命换人命……”
“你,你们!该死……通通都该死!!”
癫狂的怒吼声里,姚唯五指死死扣入稻草深处。
血液在对抗中渐渐消散,掌心下的傀儡却始终安然无恙,静默地嘲笑着她的渺小。
姚唯恨恨咬牙,拼尽全力压榨着体内仅剩的血液。
无数鲜红在空中翻涌,有如蚁群噬象一般,瞬间将稻草人整个儿包裹住。
强大的两股力量相互博弈,接触面开始冒出缕缕白烟。
好似时间遗留下来的肮脏与龌龊,都在她的力量下一点一点地被吞没蚕食。
但她知道并没有。
姚唯脚步不稳地晃了晃,血液的丧失致使她身体异常虚弱。
唯独眼眸里迸射出来的光亮,带着磐石一样的执念不肯动摇。
她右手作掌,刺进稻草人的体内,尝试破坏内部骨架。
却被无形的力量弹回,整个人险些摔倒在地。
姚唯不服气,稳住身形以后,从覆盖稻草人身体血液中分出一团,具象成一柄银光闪闪的剔骨刀。
而后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一刀刺向傀儡身体的要害。
心脏,脖颈,头颅。
铁器穿过血液,深扎进傀儡体内。
刺进去,再拔出来。
一刀又一刀,凌厉地,带着毁灭对方也毁灭自己的疯狂。
“咔哧”声不绝于耳。
手感却像是刺进棉花一样,没有受到任何阻挡。
心底一沉,姚唯咬牙重复着无意义的行为,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直到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颓然低头跪倒在地。
姚唯面色苍白地哈哈大笑,泪水一滴滴滚落,在黑雾的平面上留不下半分印记。
她做不到。
她毁不掉这处地方。
她输了。
包裹傀儡的血液开始失效,潮水一般地渐渐褪去。
而那张荒诞扭曲的稻草人脸,在凄怆的笑声里,却突然扭动一下。
注视着姚唯的缝线眼睛里,黑洞一般深不见底。
这一切,白奕浑然不知。
意识重新回归体内,白奕睁开双眼。
这是片山地。
头顶树与树之间的缝隙里,呈现出一片黑寂夜空。
胸口有些滞闷,他皱起眉头,将胸前昏迷的女人挪到一旁。
是仪式中见过的小姑娘。呼吸平稳,睡容安详。
他环顾四周,总算明白小姑娘焦急的原因。
光是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就不下十数个。
如果等到这些人醒来,只怕他们两个插翅难逃。
白奕起身,后颈与脊背处传来痛感。
他用手按压着确认位置,但痛感似乎与连在皮肉内的神经剥离,只单独作用在大脑皮层上。
不管他用多重的力道按压,疼痛的程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跟他使用试死师能力时的感觉很像。
没想到仪式里的痛感,竟然可以被带到现实中来。
白奕忍着痛意走了几步,停在空地的祭桌前。
那里竖着个相框,黑暗中字迹看不清楚,只知道写了很多。
白奕插进衣兜,手机还在。
当时他给祝警官发送求救信息以后,果断地选择了关机。
现在看来,祝警官似乎并没能成功干预进来。
反而是小姑娘代表的第二股力量,同样转变了隐于暗处战略,出现在他面前。
这两股力量的方式转变,令白奕心里隐隐不安。
他跟他们接触不是一年两年了。
这样的异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
所以第一股力量才会放弃循循善诱的引导,冒进地采取强制手段,直接逼他彻底成为试死师。
他需要排查原因,确认这样的影响,是否跟自己的亲人有关。
将手机开机以后,电量还剩一半。
借着屏幕的光亮,白奕看到相框里封存的都是人名。
足足三十五个白家人,用血字书写着姓名,如同牌位一样,被人供奉在这里。前边的香案上甚至还有沾血的碎碗瓷片。
心悬在半空,白奕屏住呼吸,视线从一个个死寂的姓名上浏览而过。
好在,没有他父亲和爷爷的名字。
白奕松了口气,将里头的纸张拆出来带走。
见这群人暂时没有醒来的迹象,又用相机拍了几张现场照片。
顺手从地上捡起几只尚且完好的麻醉针剂有备无患。
白奕将小姑娘背在身后,决定先找个隐蔽的位置躲藏。
走出几十米远,稳妥地将小姑娘放到地上安置。
白奕拾起地上的枯枝,开始清理人行的痕迹,伪造出从另一个方向逃离的假象。
只是不知道麻醉剂的作用时间还剩多久。
利用从小姑娘包里翻出来的夜视仪观察,这群人睡得跟死猪一样,不知道能不能撑到祝警官赶过来。
白奕躲在树后,摁亮屏幕。
被调到最低的亮度依旧有些晃眼,白奕挡了挡光,看了眼屏保中央的日期时间。
距离他昏迷足足过去了一天半,但身体反应良好,并没有出现渴水的迹象。
点开GPS定位,这里网络不好,但还勉强能用。
位置跟他昏迷的仓库之间,竟然足足跨了个省。
他打开信息界面,将定位和情况简要编辑说明,发送给祝警官,很快收到了回音。
看完了祝警官的要求,白奕收起手机,继续紧盯黑衣人的动静。
他是做好了最坏打算的。
即便没办法将这群人通通缉拿,至少也要从他们嘴里撬出点什么信息。
但没想到,意外的发生,竟然是来自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