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在拯救自己。
这场人为的意外中,父亲默默地守在背后,殚精竭虑地保他无恙。
远处的斗争,或许结局惨烈。
或许正是因此,每当自己问及父母的下落时,爷爷才会避而不答地转移话题。
可父亲甚至都不曾出现在他浅层的记忆里。
所有的童年回忆,都在一层一层冲淡着“父亲”的意义。
自己也曾渴望羡慕过别人健全的家庭。
也曾想象过被母亲搂在怀里怜爱。
最终却在时间的冲刷中,麻木得只将爷爷当做唯一的亲人。
他没有关于父亲的任何印象。
追寻线索时提供给祝警官的两项选择,也只是判定父母的下落有助于帮他找到消失已久的老人而已。
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接受了试死师的仪式。
至今他仍蒙在鼓里,永远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爱他。
白奕狼狈地从地上爬起,闷声记录着眼前所见的一切。
捶在树上的拳头,因力道而迸出血丝。
他竟然还在这么小的时候,就被旁人当成斗争的筹码。
爷爷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些,所以才在自己出生后不久,用惨痛的条件反射刻入一道生理性的保险机制?
如果没有那包名为清醒丸的药物,他发觉不了“八号”的阴谋,也没时间布局向祝警官求救……
爷爷也在用静默无声的方式爱着他,守护他,哪怕人已经不在身边。
白奕蓦地想起晕厥后地上蜿蜒的那小摊水渍。
其中是不是,也有爷爷心疼却无奈的眼泪?
爷爷藏起了所有斗争的痕迹,竭尽全力地给了他一个看似寻常的童年。
他是有苦衷的……
积压在心里的巨石松了松,白奕仰头迎接绵密的细雨,悲怆地笑出了声。
瞒着他。
一个个的,都瞒着他。
他明明身处于漩涡中心,却有人用血肉作为支柱将他托起。
他一无所觉,还以为是那双手害他身处险境。
一个个的,都把他当幼童,当傻子。
他合该昧着良心享受人生,合该稀里糊涂地看着他们了无音讯,自己却成家立业坐拥安逸吗?!
他偏不!!!
白奕重重地呼吸着,蹒跚走回女人面前,用目光刻印她当前暴露出来的一切信息。
身高,姿态,气质。
他一遍一遍在脑海中重复着认知。
朦胧的色块被拆解成可用于寻人的特征条件,他要记住这个女人,找到她追问这场意外的实情!
他要将爷爷瞒下的所有惨烈,通通都挖掘出来!
去他妈的岁月静好!谁爱过谁过!
他偏要背负真相,挨个地把他们从幕后给揪出来!
不管他们在哪,就算是埋进了土里……
那也得让他亲眼见到尸体才甘心!!
白奕干瞪着眼,咬肌鼓胀颤动,拳上的青筋暴起,压抑地垂在身侧。
画面又一个跳跃。
他以为接下来面对的会是爷爷死亡时的情景,但没有。
或者直接跳转到他不甘像个傻子似地等待结果,在二十岁那年以稚嫩的手段着手调查一切。
但也没有。
这些出乎意料的记忆片段,像是命运的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嘲笑着他的愚昧,对真相一无所知。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展柜。
他对这次重现的场景印象不算深刻。
至少在他前些年罗列手头的信息时,并没有将它评估为与试死师相关的内容。
这是在姑妈家的客厅里,50多平米的宽敞空间。
墙面的雕花,大厅的展柜,以及许许多多一眼便知价值不菲的珍贵藏品。
无一不说明着姑妈家条件的优渥。
但在爷爷“死”前,城里这位手头宽裕的姑妈,逢年过节时甚至没有来村里看过一眼。
明明从来没有过联系,却又在他遵从爷爷的“遗嘱”搭车赶来时,热情得不像第一次见面。
白奕淡然地应对姑妈的客套,全程没有提过一句对方身上的疑点。
趁着她出门买菜的机会,自己一个人偷摸着将家里翻了个遍。
当时他还不知道有种名叫针孔摄像头的东西,行动直接暴露在姑妈的眼皮子底下。
这件事导致一些东西被迅速藏了起来。
尽管姑妈依旧若无其事地与他相处着,但他还是敏锐地发现,对方看自己的次数变得更多了。
也正是因为这些细微之处的变化,他判断出房间内的隐秘角落安有监控。
否则那些被妥善回归原位的东西,本不该惹来这个女人的警惕。
被藏起来的那些东西中的一件,就包括面前摆在展柜上的,这个名为“迸溅”的艺术品。
他当年已满十四岁,经历过死亡共享,泥石流淹埋,以及猛虎追命等普通人究其一生也难体会到的惊险。
自认心理素质十分强大,即便再来一遭险象环生,也能冷静地处理。
但这样强大的心理素质,却在面对眼前的艺术品时,忍不住爆发出一阵颤栗。
“迸溅”的外形并不诡异,跟童年时期的弹力球玩具相似。
拳头大的圆球外边,覆盖着一层又密又长的硬质尖刺。
质感像是陶瓷,外表覆有一层意象莫名的淡青花纹,不知道是否与宗教有关,但应该是烧制过程中绘上的彩釉。
就是这么一件平平无奇的摆件,却让白奕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时,骤然被无端的恐慌笼罩。
他找不到恐惧的由来,只好压制着越来越慌的心跳将瓷器抬起。
发现底座除了印有“栖”字的章印以外,没有任何可造成杀伤力的机括。
瓷器的重量,天衣无缝的外表,都昭示着它的普通。
可心上翻涌的强烈不安是不会说谎的。
他的本能已经发觉到了那处威胁,拼命向大脑警示着逃离此地。
时隔十年,白奕再一次见到这件瓷器。
内心诞生的无名敬畏,依旧没有减少半分。
他难以自控地紧张起来,呼吸声渐渐粗重。
睫毛颤动着想要移开目光,却在意志力逼迫的强压下,不得不紧紧盯着这件古怪的瓷器观察。
十四岁的白奕同样战胜了恐惧,将瓷器端起贴到耳边摇晃,确认了物件的实心。
随即犹豫着看向地面,评估完将瓷器打碎的风险后,暂且收敛了想法将东西回归原位。
白奕努力地梳理感官,准备一层一层地剥开不安的来源。
面前的记忆已经为他提供线索,确认这件物品和试死师直接相关。
他必须冷静下来,把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串上。
但一直到最后画面消逝变换,也没能梳理出真正有价值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