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好的天气,初晨阳光洒满整洁的房间,窗沿上放了两盆新鲜的蝴蝶兰,花开的很盛,花瓣淡淡的粉,生命力朝气蓬勃,毫无深秋萧瑟之感,给这太过平静与素淡的病房平添了几分鲜活生机。叶知行搬了条椅子坐在床前,明朗光线映的他的皮肤如瓷如玉,他的手里捧着一本诗集,微垂着眼,修长手指压着纸张,一句一句的读,声线清和,神情专注且温柔。
从踏进病房到现在,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半个多月,每天都会有人过来探望,除了纪恽、齐光、余琳,还有很多他不认识的纪明庭的朋友和前任,这些人都要到床头来叹口气哭一哭,然后无一例外的全都没有给过他一个好脸色,他能理解他们的不满和不平,所以起初还能顾及礼节勉强招呼一下,可挖苦讽刺愈演愈烈,他也就放弃了,索性把自己当空气,把他们当空气,无所谓,反正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只在乎纪明庭,他读书给他听,给他做肌肉按摩,给他洗脸擦拭身体,寸步不离的守在他的身边,只是很可惜,纪先生很沉得住气,每天一动不动的躺着,没有任何要醒来的意思。
早上八点,有人开门进来,叶知行没有起身,他知道这个时间是医生护士过来做日常检查,和医生一起进来的还有齐光,齐光每隔一天来一趟,一般都是下午,昨天刚来过,他略有诧异,却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起身让开位置。
医生和护士扎着堆过去对着纪明庭上上下下一番检查,然后询问,“病人昨天有什么特别情况吗?”
医生每天都会这么问一次。
叶知行如实道,“没有,一直就是这样。”
医生记录下来,沉吟片刻,又道,“嗯——我说句实在话,以纪先生的伤势,昏迷时间应该在一周到三周,现在都已经超过一个月了——”
叶知行问,“既然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了,李医生,你觉得他大概还需要多久才有可能醒过来?”
“这个我也说不好,毕竟每个人的体质和情况都不一样——”
医生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两位家属平然又微沉的脸色,又安慰道,“,不过纪先生的身体状况很稳定,其他外伤也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不会有生命上的危险,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
叶知行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又是情况很稳定,每天都是情况很稳定,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欣慰还是难受,人还在,总是有希望在的,可希望本身就是最没有希望的东西,明明已经这么稳定了,人就是醒不过来……
医生走了,叶知行默默坐会原位继续读诗,齐光在病房里慢悠悠踱了一圈,然后望向他,开口,“其实我今天来呢是来转达两个消息的,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叶知行顿住,淡淡道,“随便吧,现在没有消息对我来说会是好消息,至于坏消息,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那就先说好的——”
齐光继续道,“老纪他爸联系了美国的一家医院,说是有过几例植物人促醒的例子,有一个躺了十几年的都醒过来了,他爸正在安排,打算下个星期就把他转过去。”
“嗯,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叶知行静静翻过一页,抬头看了他一眼,“坏消息呢?”
“其实也不算是坏消息吧……”
齐光默了默,继而又道,“就是他爸说挺感谢你这段时间对老纪的照顾的,这事儿主要还是个意外,也不能全怪到你身上,他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跟着掺和了……”
叶知行微垂下眼,神色平静毫无波澜,“他的意思是要我离开?”
“……是这个意思——”
齐光叹了口气,“虽然之前我是挺讨厌你的,但是这段时间你为老纪做的事我都看得到,他没喜欢错人……其实这件事本来和你关系就不大,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可以打算一下自己的以后了……”
“打算?我没什么可打算的。”
叶知行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语气清淡,“我的钱已经够我用了,没有想实现的人生目标,没有家人要养活,也没有其他牵挂和需要承担的责任,我的人生已经没有别的意义了,唯一的期待就是等着他醒过来,如果等到了,那最好,如果一直等不到,过一天算一天,这辈子就这样吧。”
他说话的时候从容又平静,毫无哀恸悲凄神色,且极为坚决,像是在陈述一件心里既定无可撼动的事实,可齐光听着听着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即便纪明庭是他最好的朋友,可他仍然觉得要叶知行一直这样无休无止的等下去,真的是很残忍的一件事,他有一点于心不忍,劝慰道,“你也别这么说,老纪放你回纽约就是希望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告诉你是想看看电视剧里那种真爱唤醒大法有没有戏,不是真想让你守他一辈子……”
“我很感谢你告诉我,至少没有后悔——”
叶知行放下手里的书,走到他面前,神情平静且郑重,“请你转告纪伯父,请他放心,转院的事我一定不会妨碍他,可是我的腿长在我自己的身上,去美国是我的自由,除非明庭醒过来亲口叫我滚蛋,否则我是不会放弃他的。”
“啧——”
齐光无奈的揪着眉头摇摇头,“你真的不用这样……”
“你不用多说什么——”
叶知行淡声打断他,“连我爸都改变不了我的决定,更何况是你们呢?”
“何必呢……你要是早点这样对他,说不定就不用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齐光说完,又很感慨的叹了口气,“哎,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既然你坚持,那就先这么着吧,我会去他爸那边替你美言几句,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是我尽力争取让你陪老纪一起去美国。”
叶知行淡淡道,“谢了。”
“不客气——”
齐光看了看病床上的纪明庭,又道,“等会儿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嗯。”
叶知行送他到门口,看着他走过长廊,才转身回到病房里,房间里很安静,这段时间他已经彻底习惯这种安静了,他坐回到原来的位置,捧起书随便翻了一页继续读。
勒韦迪的诗,讲爱和绝望,他读了两句,读不下去了。
他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握住纪明庭正在输液的手,俯下身轻轻靠在他的胸口上,他闭上眼,感受被子之下的心脏跳动规律又平缓,明知道对方无知无觉,可他的动作仍然十分轻柔,小心的连呼吸都在细微颤抖。
他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像是一部停止工作汲取能量的机器,可能只过了五分钟,也有可能已经过了很久,病房完全静默,似乎连光与空气都彻底凝固,然后突然间,他感受到依靠的胸膛细不可察的起伏了一下,像是轻微又短暂的抽/动了一口气,他心里一惊,急忙起身,看到仪器上的各项数据都保持在正常范围之内,没有任何异常,一回头,就看见纪明庭的眼皮眨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的睁开了。
“你、你醒了……”
叶知行在巨大的震惊之中反应不及。
“嗯……”
纪明庭含糊且沉闷的应了一声,也在看他,眼神将醒未醒,迷茫又疲倦。
“我去叫医生……”
叶知行下意识转身要走,牵着的手力道极轻的拉住了他,他过回头,凝视着床上睁眼的人,片刻之间,所有维持在明面上的镇定自持灰飞烟灭,他的心脏剧烈狂跳几乎发疼,眼泪率先落了下来,“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