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行知道纪明庭还在看他,可他没有回头,独自一人提着四大袋零食往住院部走。虽然袋子重的勒手,虽然纪明庭这个人又啰嗦又浮夸还会耍流氓,但是被人记挂的感觉还是很好的。他的心情在阴郁的环境和天气里舒缓了一点,甚至在电梯里主动拿了一包糖递给哭闹的小女孩。
好不容易到了叶天成所在病房楼层,他在病房门口缓了十分钟,然后才推开门走进去。
“爸,我回来了。”
他把袋子靠墙放着,然后回身去关门。
叶天成惊讶道,“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哇哥哥——”
叶知微一看到吃的立刻殷勤的凑过来往塑料袋里扒拉,“你把超市给抢了?”
叶知行关上门,一边把水果挑出来放进果盘,一边淡淡道,“……超市在打折,我就多买了一点。”
“噢——”
叶知微提起一袋芒果,大声道,“可是哥,我们家没有人吃芒果啊?!”
“……”
叶家全体成员包括张婶全都芒果过敏,平时家里没有人买芒果更不会有人吃,这种生活小习惯,纪明庭当然不会知道……
“我觉得看着挺新鲜的就买了几个,忘了你们都不吃。”
叶知行尽量自然的找了个理由,顿了顿又道,“一会拿出去扔掉好了。”
“噢——”
叶知微拎着芒果闻了闻,可惜的叹了口气,“还挺香的。”
兄妹俩收拾了一会,叶知行把苹果都洗好码在果盘里,把果盘放回到叶天成随手就能够到的床头柜上,一直在看书没怎么说话的叶天成忽然道,“知微,你先回去。”
“啊?”
叶知微一愣,忙解释道,“今天周末啊爸,我又没课。”
“没课你不能做点别的?”
叶天成把书一合,又道,“你妈给你报的瑜伽课不是在今天下午?”
“啊——”
叶知微仰天哀叹,“我不想上瑜伽课!”
叶知行心知叶天成是在故意赶人,大概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他说,便附和道,“知微,你再旷课妈妈要不高兴的。”
“哥哥!”
叶知微痛心疾首,“连你也背叛革命!”
“我这是为你好。”
叶知行上前同情的摸摸她的头,“妈妈说只要你体重掉到两位数,想吃什么吃什么。”
叶知微掐掐自己脸上的肉,悲痛欲绝,“你们这是在为难我叶知微!”
“好了别戏精了——”
叶知行淡淡道,“快去上课。”
“去就去嘛,诶,这个我要了。”
叶知微不情不愿的出了门,顺便提走了一袋零食。
叶知行送别了妹妹,把门关上,回头看见叶天成板着一张脸若有所思的看着被远远放着的一袋芒果,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当即心虚的想到头脑敏锐如叶天成可能猜到什么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镇定,问,“爸,怎么了?”
叶天成把书往被面上一扔,表情严肃,“你和我说实话,刚才真的是去超市了?”
“……”
叶知行犹疑一顿,“嗯。”
叶天成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又追问,“家里人不吃芒果,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怎么今天突然就忘了?”
“对不起啊爸,我真的忘——”
“别和我说你真忘了!”
叶天成眉头一拧,沉声质问道,“是不是纪明庭?!”
叶知行微抿下唇,“爸——”
“还真是他?!”
叶天成直起身来,还没等他多说脸上怒意便已咄咄逼人,“这件事我们不是早就谈过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为什么现在还敢和他来往?!”
“爸,您别生气——”
“我可以不生气!”
叶天成冷眼凝视着他,脸色低沉的可怕,“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你现在马上给我打电话过去,当着我的面把他断了!”
叶知行微低着头,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不。”
“你不?你敢跟我说不?!怎么,觉得我老了奈何不了你了是吗?!”
叶知行一向是乖顺的,从来没有如此坚决的说过一个“不”字,叶天成气的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抬手一把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怒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给纪恽,看看他怎么管教他的宝贝儿子!”
“爸您别这样——”
叶知行扑上去摁住叶天成拨号的手,身体半趴在病床上,急切道,“纪伯伯什么都不知道,您别、别告诉他……”
“怎么——”
叶天成压着火气冷笑道,“你现在都敢跟我动手了是吗?!”
“不是……我不是……”
“叶知行——”
叶天成暴怒吼道,“你给我跪下!”
“我可以跪下——”
叶知行松开他,没有丝毫犹豫一声闷响直接双膝重重磕在地上,他垂着头,姿态谦卑,声音发颤却极为清晰,“可是爸,您别生气了,也别告诉纪伯伯,就当是我恳求您,别告诉他好不好——”
“你求我?!”
叶天成眼神凌厉的像是割肉的尖刀,“我可以不告诉他,只要你知道错了,立马给我和他断了,我就让你起来,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爸,对不起。”
叶知行仍旧垂着头,又重复道,“请您别告诉纪伯伯。”
“你糊涂!”
叶天成操起手边一只玻璃杯子朝他用力砸了过去,手臂青筋暴起,高声道,“这段时间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为什么一定要和他这种人搅和在一起?!”
他没躲,杯子结结实实砸在肩上又摔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床底下去了。他疼的闷哼了一声,沉默片刻,低低的开口,“爸,别生气了。”
“我说的话不管用了是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错了?!”
“爸——”
叶知行垂下眼睫,语气平缓又柔和,“您是我爸,我爱您,我尊敬您,您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想亲近的人——”
叶天成冷着脸怒气不减,“所以你今天用这种态度忤逆我?!”
“我没有任何想要忤逆您的意思——”
叶知行默了默,抬起头注视着叶天成,他的目光隐忍又清湛,继而缓缓道,“可是我是一个思想独立四肢健全的成年人,我也有感情和欲望,我也会遇到想要争取的人,或许您不能理解甚至很反对,我不能要求您必须支持我,可我希望您相信,他对我来说很特别,也很重要。”
他说的缓慢且温吞,却并不软弱,甚至说出口的每一个都像是深思熟虑之后无可转圜的重要决定和温柔反抗。
“叶知行!”
他的态度越是平和,叶天成就是越是恼火,勃然大怒疾声呵斥道,“你不觉得你说这样的话显得很幼稚吗?!”
“可能吧……”
叶知行很深的呼出一口气,呼吸里都带着细微的颤动,他又道,“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
叶天成气的咬紧牙根连脸颊都在发抖,“该说的我都和你说过了,看来你今天是一定要跟我对着干了?!”
“爸——”
叶知行低下头,“对不起。”
“好,叶知行,你很好,真有出息——”
叶天成气极反笑,重新躺回床上,厉声道,“你就给我跪着,跪到你知道错了为止!”
叶知行果真就一直跪着。
叶天成这回是气到了极致,理都懒得搭理他,完全就当房里没有他这个人,该看书看书,该浇花浇花,该吃饭吃饭,大概是下了狠心要让他低头认错,打了电话叫苏梅和叶知微这几天都不用过来,以此警告他不认错就做好跪死在这里的准备,来送饭的张婶看到这场面吓了一大跳,刚开口多问了一句,叶天成直接冷着张脸汤碗一摔摔到叶知行面前。
温热的汤溅了一身,可是叶知行只是跪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晚上十一点,叶天成又面无表情沉声问他,“你知道错了吗?知道错了就站起来。”
叶知行一动不动,“爸,对不起。”
“随便你。”
叶天成没有再发怒,只是关掉了床头灯,翻身背对着他睡觉。
过了很久,他又低着鼻音开口,“知道错了就不用跪着了。”
“爸,对不起。”
叶知行默了默,轻声补充了一句,“您早点睡。”
叶天成彻底不再理睬他。
叶知行既没有起身也没有再说话。
地板瓷砖冰凉坚硬,下跪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刚开始他还能觉得膝盖磕的生疼,久了又觉得整条腿又冷又麻,更久一点疼痛感让他几乎麻木的不想也不敢动弹。他没有觉得饥饿和困倦,甚至异常的清醒,可他什么也没有做,甚至也没有变化姿势让自己好受一点,就像一座被定格的塑像一样微躬着僵硬的身体表情素淡的看着窗外,看着阴郁的天划向沉沉的暗,看着暗淡的天际又升起丝丝缕缕的薄光。
天快亮了,有晨风透过纱窗,病房外的林荫高枝上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声。
纪明庭该落地了。
他离谱又平静的想,此时此刻,就这一刻,纪明庭会不会想起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