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庭把回家吃饭的消息上报给纪恽,然后又理所当然的没去上班,平时他很少一个人呆在家,毕竟实在无聊,今天不一样,光是想到可以和叶知行呆在同一屋檐下都让他觉得很有意思,他心不在焉的假装做自己的事,然后暗搓搓的观察叶知行,叶知行起的早,除了吃早餐的时候和他说了几句话,其他时间都一个人闷闷不乐的靠着窗户发呆,中午吃了饭,他好说歹说才拉了人打游戏,故意卖蠢卖破绽逗逗叶知行,玩了好一会叶知行才勉强提起一点兴致和他多说几句。两人打游戏打到了下午三点多,纪恽打了电话过来旁敲侧击的提醒他不准爽约,他敷衍着应了几声,然后领着人出门。
叶知行坐上车,沉默片刻主动开口,“我应该给纪伯父带什么见面礼?”
“你什么都不用带啊宝贝儿——”
纪明庭一边扣安全带一边和他说话,“他看到你人就很高兴了,再说,平时给我爸送礼的人多了去了,家里什么都不缺。”
“嗯,也是。”
叶知行轻轻应了一声,微低下头不说话了。
纪明庭偷偷看他,觉得自己嘴笨,叶知行本来就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第一次郑重的见面礼节总是要做足的,难得叶知行自己有这份心,他这是说的什么鬼话,忙又笑道,“那我们去一趟超市吧?我爸不喜欢那种又贵又没劲的保健品,就给他带点水果。”
“好。”
叶知行点点头,转而又垂着眼望向窗外。
两人去了超市,工作日的上班时间,超市里人少,大多是闲散的老年人,或是抱着孩子过来给家人采购晚餐食材的主妇,乍一看两个身姿挺拔相貌出众的年轻男人往货架前一扎还挺吸睛。纪先生习惯了打包刷卡,但绝对不是一个懂的耐心挑选新鲜水果的人,叶知行看他大喇喇提溜着两大串葡萄看也不看直接塞进保鲜袋,又奔着隔壁的梨去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摁住了他手里的保鲜袋,淡声道,“我来吧。”
纪明庭愣了一下,“啊?”
叶知行轻叹了口气,像是对此豪迈做法颇为无奈,“你买水果都不挑的吗?”
“……需要挑吗?”
纪明庭提起一个梨在手里掂了掂,笑道,“这不是都差不多吗?”
“当然不是——”
叶知行接过他手里的梨,把底部指给他看,“梨要挑母的,像这个,底部有圆的光滑的深窝,这种就很好。”
纪明庭惊奇笑道,“梨分公母?!”
“是啊。”
叶知行点点头,一边慢条斯理的开始挑选一边继续说,“其实也不全是,这是通俗的说法,从生物学上解释起来可能有点复杂,你不需要知道……”
“……”
纪明庭看他挑梨听他说话,看着看着又被勾了魂,叶知行微低着头,修眉长睫,鼻梁很挺,白皙手指握住雪梨,认真品了品,然后轻轻放进搁置在旁的袋子里,这本来也不是多艳的景,可放到叶知行身上,就是仙,就是得体,就是让他心里摇曳,让他对这种生活琐事都有了向往……
叶知行挑了大半袋的梨,意料之外没有得到回话,似乎有所觉察,抬头微蹙起眉来,“本来你就不需要知道……这么看我干什么?”
纪明庭大大方方一笑,“你好看啊。”
“……无聊。”
叶知行淡定的避开他的目光,耳尖却是不易察觉的红,“我去看看别的。”
叶知行负责挑,纪明庭负责提,两人在超市里溜达了一圈,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准备出去,结账口三三两排着人,虽然人不多,还是要排一会,纪明庭搂着他的后腰轻轻拍了拍,自觉的理所应当,“宝贝儿,要不你出去等我?我这边很快就好。”
“嗯。”
怎么说都是拜访长辈,叶知行本来想主动付钱,可在摸进口袋的时候又不得不认清当下尴尬现状,他差点忘了,手机和钱包都丢了,口袋比脸还干净,他没有钱,纪明庭麻利的给他铺好了台阶,他得认。
他转身走出地下超市,走上人行道,入秋以后天气凉的很快,风里卷起几分不可见的冷意,傍晚,阴郁天光愈显暗淡,霓虹灯已经亮了,临近下班时间,人来人往,车来车往,艳丽繁盛逐渐苏醒,他微抬起头看着高楼上交织的辉煌灯火,恍然觉得茫然又陌生起来——叶天成出事以后他就没清醒过,离家之后在酒吧没日没夜呆了几天,被纪明庭带回家的这两天里还是第一次出门,上一次看到这样的长夜将临的景致,还是纪明庭接他去饭局,后来那晚他们分手,再后来叶天成走了……
短短几天,物是人非。
他正在望着晦暗天际出色,突然有人从他面前晃过,他被撞的身形一歪,右肩用力的痛,又听那人戏谑笑道,“哎哟?这不是叶总经理嘛,这么巧?”
叶知行摁住发痛的肩,扭头正眼看向那人,居然是张信宇,脸上倏忽一冷,淡漠道,“张先生,真是巧。”
“叶总经理忙什么呢?这几天我去公司怎么连你的影子都看不到——”
追悼会那天张家人都是在场的,叶知行自然知道张信宇这是明知故问恶心他,他懒得理会,刚想扭头就走,又听张信宇故作懊恼的笑了两声,“噢对,你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某人已经被赶出来了,现在根本不是什么叶家大少爷,就是条可怜兮兮的丧家犬,没有资格进公司。”
叶知行没有说话,冷眼注视着他。
“你别这么看着我,好像咱俩真有多大仇似得,其实真说起来我们那就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过节,没必要死咬着不放——”
张信宇在他的冷冰冰的眼神之中理理自己的外套,举手投足无不得意,又笑道,“诶,哥哥我是真心实意关心你,这几天过的怎么样啊?吃的好不好睡的香不香?钱够不够花?不够就跟哥哥说,哥哥给你。”
叶知行看他装模作样心里一阵恶寒,冷声道,“不劳张先生费心,我过的很好。”
“过的很好……也是——”
张信宇嗤笑道,“被男人包养了肯定过的舒舒服服的,我说纪明庭也真是个冤大头,有钱想找个什么样的没有啊?非得找你这么一个下贱胚子!他是不是精虫上脑啊?”
叶知行气的双手发抖,猛地一把拎起张信宇平整的西装衣领,面色森冷如寒冰冻骨,他咬着牙,维持最后脆如薄冰的冷静,“张先生,我不在乎你怎么说我,但这不代表我可以允许你在我面前中伤纪明庭!”
张信宇也不是第一次看他这张冷脸,先是被唬的一愣,随即又想起今时不同往日,也不挣开,像是抓到了更大的笑柄,轻屑笑道,“哟,看不出来还挺护主的啊,你以为还是以前呐?醒醒吧,你已经不是兰妆的总经理了,你就是一条被叶家踢出家门的狗,一只被男人包养的金丝雀,一个下——贱——胚——子。”
他说完,偏头恶狠狠往地上啐了口痰,“你凶什么啊你凶?还不赶紧放手?!”
“张信宇——”
污言秽语如同挑开伤口的针,连日来的疤痕又被揭的血淋淋的疼。叶知行刚想发作,发白的手背被一只更为温暖的手轻轻覆住,一偏头,看到纪明庭站在他身边。
纪明庭笑吟吟道,“知行,放手,有什么话放手再说。”
“你——”
叶知行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脸色虽是未变,心里却陡然间翻涌起不可名状的巨大委屈。
张信宇目光暧昧的在两人之间跳了跳,最后落在叶知行身上,笑的更加得意了,“听见没?你男人叫你放手。”
“知行乖,先放手——”
叶知行没有说话,任凭纪明庭轻松捉开他的手,纪明庭把他往后拉了拉,忽然又笑道,“你说说你,干嘛离垃圾桶这么近?弄脏了手待会怎么和咱爸一起吃饭?”
“……”
咱爸?
叶知行一愣。
咱爸?……垃圾桶?
张信宇也愣,轻飘飘往旁边瞥了两眼,哪有什么垃圾桶?他后知后觉脸色一僵,扬声怒道,“纪明庭!你他妈骂谁呢?!”
“当然是你啊——”
纪明庭眯眼笑着,突然一拳朝着张信宇的脸抡过去,张信宇躲闪不及,挨了一拳应声倒地,捂着鼻血吃痛大吼,“纪明庭!你算老几!你他妈敢跟我动手!”
“我们家知行说了算,我在家也就勉勉强强算个老二——”
纪明庭气定神闲走到他面前,蹲下,把他提起来,微笑道,“所以啊,以后你再敢对他出言不逊,我就教你重新做人。”
张信宇狠瞪着眼,“你敢威胁我!”
“威胁你?我有这么无聊吗——”
纪明庭松手扔开他,顺带好心的给他拍了拍褶皱的衣领,一字一句笑道,“这不是威胁,这是警告,我说到做到。”
他说完,自顾自站起来,一手提起地上的购物袋,一手牵过站在原地的叶知行,朝他温柔一笑,“宝贝儿,垃圾有什么好看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