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冷战，接连几天两人都没有见到面，纪明庭一直没有回来，叶知行在两个人的家里过的像是独居，一个人上下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失眠，上回那两个小年轻盯在门口，每天勤勤恳恳尾随他上班，然后在公司楼下呆着等他下班，保持一个不会跟丢又不显露威胁的距离，既不放松也不逾越，介于上次的事，他对这两个人还是微妙的抵触的，但是一想到这大约是纪明庭现在对他唯一的关注，也就默默忍了。
他很想和纪明庭好好谈一谈，他觉得他们总该好好谈一谈的，深冬雨夜阴冷，他在捂不暖的被窝里犹豫很久，几个字删删减减，最后还是拨了通话，那边接的很慢，背景里有喧哗的人声，大约是在应酬。
“喂——”
接电话的是个女孩，是一个听起来很年轻，很甜蜜的女孩。这一点都不难想象，纪明庭现在一定身处于一个非常愉悦的夜晚，气氛热络的酒局派对，一大串相互调侃的朋友，有趣又粘人的漂亮女孩……他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气力，在对方接连的询问之中沉默的挂断，盯着黑屏的手机许久，才觉浑身冰冷的像是浇了雨水。
他彻底放弃了主动和缓的念头，蜷身缩进被窝里，雨声清晰，心里沮丧的可怕，大概是要失眠了，他在清醒之中挣扎很久，起来吃药，又重新躺下，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醒来的时候天还是灰蒙蒙的，大约是个不明朗的阴雨天，他起床，洗漱完，走出房门，看到纪明庭正把早餐端到餐桌上，他愣了一下，又看到沙发上堆着一团被子，纪明庭大概昨晚就回来了，在沙发上过的夜，他不知道。
“过来吃早餐。”
纪明庭扭头看他，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火气，也没有太多的热度。叶知行依言走过去坐下，离的近了才发现一向非常在意形象的纪总看起来略显疲惫，下巴冒胡茬，眼底有血丝，大概是通宵狂欢的后果，他很想问问纪明庭昨天那个女孩是谁，又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多问什么都有自取其辱之嫌。
两人沉默的对坐，沉默的吃完早餐，各自准备上班，叶知行正要出门，听到纪明庭从卧室换好衣服出来，远远的问他，“要我送你吗？”
叶知行站在门口，他觉得今天让纪明庭送他是一件很别扭的事情，但是扑面的冷风吹的他发冷，还是点点头，“好。”
纪明庭穿好外套，和他一起出门。
送也只是送，两人一路无话，快到公司的时候开始下起小雨，叶知行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两个小年轻的雪铁龙跟在后面，犹疑片刻，望向专心开车的纪明庭，主动说话，“其实你不需要让他们跟着我，每天下班我会准时回家，不会去其他地方的。”
纪明庭直勾勾盯着前路，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无动于衷。
叶知行默了默，又问，“……今晚你回家睡吗？”
“有事？”
“……没有。”
“晚上约了人，不回了。”
“……”
约了人——不知道又是哪个新欢。
叶知行心里不可遏制的发酸，偏头望向车窗，没有再说话，很快到了公司园区大门，他刚打开车门，听到纪明庭说，“后备箱里有一把伞，你带着。”
“不用了，留给你。”
他下车，走进深冬冰冷的细雨里。
纪明庭没有追上去，他想追，但是在他忍不住下车之前看到有人上前和他的知行分享同一把伞，大约是关系不错的同事，两个人并肩走远，他默默的看着，看到看不见，然后调头离开。
在一起离开家门的时候，叶知行一直以为这会是他们僵冷关系好转的契机，但是很显然，这不是，他们没有和好，纪明庭仍然不想回家，甚至有了其他更想见到的人。虽说他不太想承认，但连日来的感情问题的确已经完全影响到了他全部的情绪，周围同事八卦他为什么最近心情不好，他提不起兴致去应付那些叽叽喳喳，只敷衍了两句，然后回到工位上沉默的处理自己的工作。
下午日常例会，开会条件很简陋，以贺总为中心，一帮子人拉着椅子凑在一起，贺宜每次挑的位置都不会离他太远，他懒得过去挤，也就没挪位。开完会，同事们各自散开，贺宜走到他面前，道，“知行，晚上有时间吗？”
“……”
叶知行反应很快，“抱歉贺总，我——”
“你先别忙着拒绝，这回还真是公事。”
贺宜打断他，“是这样，晚上约了工厂负责人谈你们A组新货的合作，我知道你不太方便，本来是想带悠悠过去的，但是悠悠说晚上要去男朋友家里见家长，所以……”
他偏头看了看杵在旁边的悠悠，悠悠立马凑过来，讨好的撒娇，“今天晚上的事对我来说真的特别重要，叶组长，拜托拜托啦……”
“……”
叶知行并不信任贺宜，也不信任悠悠，他总觉得这两个人搭在一起就显得莫名的刻意和古怪，但是既然明说是公事，作为下属，他好像也不应该拒绝。
他沉默片刻，道，“好，我知道了。”
“谢谢你啦知行！”
悠悠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快快乐乐的跑了。
贺宜淡淡笑了，“那就这样，你先忙，下班以后一起过去。”
“嗯。”
叶知行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虽说纪明庭晚上不回家，可出于各种考虑，叶知行还是提前给他发了信息报备，他等了很久，直到下班才等到回复，简简单单一句随便你，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多给。他看这几个字看了好一会儿，确定真的没有后续了，这才默默退出界面，从座位起身，朝等他的贺宜走去。
贺宜把谈事的地点定在了一家酒吧，两人到的时候已经临近天黑，酒吧是静吧，人不多，灯光昏暗，音乐舒缓，气氛温柔安静，适合谈天，适合发呆，适合喝闷酒。贺宜挑了个靠角落的偏僻位置，召来服务生，示意叶知行点单，叶知行一向不太出入此类场合，只要了一杯冰水，贺宜点了酒，又添了几份小吃和果盘，两人干巴巴对坐着，聊的少，沉默的多，等到吃的喝的全部上齐，又过去一个多小时，该来的贾总也还是没来。
叶知行倒不是没有耐心，就是觉得奇怪，哪有人谈正事这么不守时的？眼看着贺宜慢悠悠的吃水果，偶尔和他闲聊几句，没有一点心急的意思，有点摁捺不住了，主动提醒道，“贺总，您要不要再和贾总那边确认一下？”
“着急了？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给老贾打个电话。”
贺宜笑了笑，说完拿着手机出去了。
角落靠窗，窗是五彩碎块拼凑而成一般的玻璃，窗里有低缓流动的乐声和细碎的说话声，窗外是微湿的雨汽和深暗的夜，叶知行偏头望着，望着远处模糊的灯影，忍不住想起纪明庭，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他们在做什么……
没过一会儿，贺宜回来了，手上拿了两杯喝的，还没坐下就先开口，“一个坏消息，老贾今晚怕是来不了。”
叶知行一愣，问，“为什么？”
“飞机晚点，现在人还在香港，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起飞。”
贺宜叹了口气，接着抱怨，“我和老贾认识五六年了，也算是老朋友，现在我才发现他这人是真的不靠谱，飞机晚点也不知道提前通知一声……”
他把其中一杯红彤彤的饮料推到叶知行面前，夹着歉意笑道，“抱歉啊知行，今晚麻烦你了，我知道你不想喝酒，这杯特调番茄汁，当我向你道个歉。”
“贺总，您不需要向我道歉。”
叶知行没有接，径自起身，“既然贾总今晚不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诶等等——”
贺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又笑笑，“贾总不来还有我在，你别急着走，坐坐吧，我们聊一会儿。”
“……”
叶知行垂眼看向被握住的手腕，贺宜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仍握着不放。他想着先后种种，要是再想不明白也就活该是个大傻子……他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沉默片刻，选择坐下，问，“贺总想和我聊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
贺宜注视着他，沉吟片刻，关切问道，“知行，我看你最近好像状态不太好，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叶知行淡淡道，“贺总，我没有影响工作。”
“我知道你没有，你别误会，我不是在质问或者责怪你……”
贺宜忙道，“我就是想说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我一定竭尽全力支持你。”
“谢谢贺总的好意。”
叶知行摇摇头，“我很好，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真的没有？”
贺宜仍然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眼底落进微光，隐约试探的意思，“是不是那天晚上的事让纪先生不高兴了？如果真是这样，知行，我可以替你向他解释。”
“……”
叶知行也看向他，语气平平，“贺总，这是我的私事，我可以自己处理。”
“可是你不开心——”
贺宜顿了顿，敛尽脸上笑意，显得郑重起来，又道，“你不说我也看的出来，你和他在一起过的很累，很不开心，虽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知行，你好好想一想，纪先生从小到大过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恨不得地球都得绕着他转，这样一个人，你确定你真的想和他过一辈子？”
“……”
叶知行握着那杯番茄汁，微抬起眉来，问，“所以贺总到底想说什么？”
“知行，你这么聪明，你一定知道我想说什么……不过如果你想听，我也愿意亲口说给你听——”
贺宜低低叹了口气，像是在心里下了极大决心，开口语气和着眼底目光一并温柔下来，他又道，“我有自知之明，论家世论背景，论能力论手段，我样样比不上纪明庭，可是自从我在新闻上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很喜欢你，控制不住的喜欢你……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会来我这家小破公司，和你共事的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就像做梦一样，现在，我不想做梦了，我想靠近你，我想走进你的生活……”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叶知行握杯的手背，像是某一种细腻无声的安抚和暗示，“可能我说这些话会让你很为难，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慢慢来，我愿意等你，纪先生不会知道的……”
“……”
叶知行沉默的听他说完，说实话，贺宜虽然不比纪明庭那种出生在终点线上的人生赢家，但是单看样貌身家和阅历，在这同龄人里也算是十分出色的了，加之这一波恳切言辞，今天换做是任何一个对爱情有憧憬的年轻女孩或男孩，都很难做到不为所动，可是叶知行对爱情没憧憬，也没有能被几句话撩拨到动心的年轻心态，况且他有纪明庭，可能是平时听纪先生说甜腻腻的情话听多了，这番辞藻甚至没能流到他心里去，他不感动，不心软，只觉得胃里一阵微妙的恶寒……
“贺总，我想您大概是误会了。”
他放开只喝过一口的番茄汁，收回手，避开和贺宜的接触，面上无波无澜，冷静的几近淡漠，缓缓道，“纪明庭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对我很好，做饭很好吃，处事周全又体贴，在家事事迁就我，最近我们之间的确有过争执，可是我不认为这会是我们的结束，至少绝不是让我背叛他的理由，我这样说，您能明白吗？”
“……”
贺宜没回答，不太甘心的追问道，“他有这么好？我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嗯。”
叶知行利落又诚恳的点点头，平和又笃定，“他真的很好，对我来说，他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好。我没自信可以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等到以后我们分开了，我会离开沪州，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贺宜默了又默，自嘲般的笑了一下，“哎……我这个人真是自作多情。”
他捏起酒杯，又苦笑道，“这样吧，我们碰个杯，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过了今晚，这事就算过去了。”
“嗯。”
叶知行拿起桌上的番茄汁，还没碰杯，突然“啪”的一声脆响，一只玻璃杯子砸碎在桌角边上。
他一怔，眼看着纪明庭带着一拨人大步流星的朝这边走过来。
“聊的很开心？”
纪明庭冷眼扫向两人，最后落在叶知行身上，冷冰冰问道，“不是说见客户？客户呢？”
“客户没有来……”
叶知行没有想到纪明庭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又误会了，他们的关系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现在无异于雪上加霜，他是慌的，只得小心翼翼试图去握纪明庭的手，低声道，“我们先回家，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当老子没长眼？！”
纪明庭一把推开他，几个同来的明眼人迅速上前隔开贺宜，他操起桌上的番茄汁举过贺宜头顶，贺宜想躲，又无处可躲，冰凉黏腻的果汁自上而下浇他一身，他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脸，狼狈至极，“纪、纪总……”
“贺宜，就凭你，想绿老子？”
纪明庭讥讽一笑，凶光毕露，连带着脸上伤疤愈显狰狞起来，他把玻璃杯往地上用力一砸，玻璃飞溅碎裂，清晰声响吸引在场所有目光，他暴怒吼道，“你他妈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