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行回到房间,抬起袖子闻了闻,纪明庭说的没错,满身浓重烟酒味,的确是很不好闻,他难以忍受的脱掉衣物,默默走进卫生间打开花洒,温水浸透全身,疲乏感一并翻涌上来,洒下来的水声淅淅沥沥,依稀可以听到客厅里模糊的说话声,纪明庭在打电话,声音压着火气,大约气的不轻,他听不清,觉得微妙的忐忑,其实在贺宜车上这一路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想过纪明庭会不高兴,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地步,用力的争吵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摔门是最后的捅刀,现下结果无所谓输赢,一想起纪明庭毫不掩饰的暴怒情绪,他只觉得无措和心力交瘁……
他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时间划过一点,通话已经结束,不知道纪明庭在干什么,客厅里安安静静,他坐在床尾,觉得疲惫,却又毫无困意,他不擅长化解消沉尴尬的局面,更不擅长去哄纪明庭开心,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在这些方面笨的令人发指,比如现在,挺冷的天,家里没有客房,他没有真的想让纪明庭在自己家里睡沙发,可是纪明庭没有来找他,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主动开门打破僵局。
他尽量冷静下来,想一想今天的事是他有错在先,是他鸽掉了纪明庭精心计划的行程,是他喝了酒又回来的晚,纪明庭发脾气也是因为关心他,至于贺宜……没关系就是没关系,如果纪明庭有耐心听的话他可以好好解释的,只要解释清楚,纪明庭一定不会继续生气的……总之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他起身,走到门前,下定决心,摁下把手打开门,正巧对上纪明庭投过来的眼神——
纪明庭换了鞋,手上拿着衣架上拿下来的大衣,一副准备出门的架势,他的动作在对视之中静止片刻,随即别开眼,抖开大衣穿好,语气沉闷,“我出去一趟,你早点睡。”
“……”
叶知行在这片刻之间把所有想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轻轻点头,“嗯。”
大概是因为失眠,夜晚显得格外的长。
叶知行一晚上没怎么睡着,这也没什么,他在纽约的时候失眠惯了,虽说前段时间这种状况有所改善,可偶尔的难以入睡并不足以让他抓狂,他平静的挨到天亮,下床,走到卫生间,头疼,镜子里的眼睛又红又肿,夸张的像是哭过,他挺嫌弃的洗漱完,没有特别的事要做,只好对着电视上无聊的泡沫剧消磨时间,期间准时准点的收到两份外卖,早餐是生滚粥和小猪包,午餐是附近私房菜的饭菜,都是他喜欢的口味,他知道这是纪明庭给他点的,心里微妙的触动,可是只有外卖,纪明庭一直没有回来,连一条消息都没有给他。
他应付了几口午餐,收拾掉残余,头疼的厉害,又睡不着,他想了想,从药柜里翻出来一颗安眠药吞了,忍耐着继续看电视,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昏昏沉沉的睡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房间里很暗,被子掖的紧紧实实,他捂着额头坐起来,懵了一会,听到厨房炒菜的动静——
他急忙掀开被子下床,趿拉着拖鞋往厨房去,差点撞上端着菜出来的人。
“李阿姨?”
他愣了一下,不是纪明庭。
“知行醒啦?”
李阿姨放下菜朝他招呼,“醒了就好,可以吃饭啦。”
“……”
叶知行看着餐桌,三菜一汤准备就绪,碗筷是一人份的,他默了默,问,“阿姨,他没回来过吗?”
“你说纪先生啊?他说他今晚约了朋友,不回来了——”
李阿姨说完,又催他,“知行你别杵在那,我都弄好了,快过来吃饭了。”
叶知行听话的走过去,坐下,李阿姨给他盛好米饭和汤,又自顾自转回厨房忙别的去了。
他独自一人沉默的坐在餐桌前,提起筷子,忍不住先打开手机,界面干干净净,没有收到任何的未接来电或未读消息,他努力的扒拉了一筷子米饭,又觉得沮丧起来。
他极力想把这一天粉饰成平常的一天,可他没办法欺骗自己,他想纪明庭了。
纪明庭是酒吧熟客,以前是,熟到周围酒肉朋友和酒吧服务员调酒师都知道他喜欢喝什么样的酒把什么样的妹,后来和叶知行勾搭上以后他就自觉收敛了很多,几乎告别了这类娱乐场合,天天下班往家跑,张口闭口都是他爱人,成了朋友圈里惧内从良的典型模范,但是从昨天凌晨到现在,他在这里消耗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像一根坚固的钉子一样嵌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大约是他昂贵的腕表和外套足够扎眼,过来搭讪的人不少,有男有女各有姿色,无一例外的都没有讨到好脸色。
其实他不是过来买醉的,更没有猎艳的打算,不过是在周末不上班又和爱人闹别扭不好意思在家呆的情况下随便挑了个地方混着,这段时间里他酒杯不离手,脑子却一直很清醒,清醒的按时给单独在家的叶知行点外卖顺便折回去看了他一眼,清醒的思考他的叶知行和近几个月里发生的种种,参照以前的吵架情况,他会在事情发生之后寸步不离竭尽所能的黏在叶知行身边,甜言蜜语软磨硬泡无所不用其极的示好服软,然后两个人顺利软化下来,理所应当的拥抱和接吻,但是这回他总觉得有一点不一样,他们的感情好像因为一场争吵揭开了一道破裂的沟壑,他很清楚,横跨其中的矛盾潜藏已久且足够锋利,是不会因为几句好声好气的哄而轻易忽视过去的。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做,沉默的坐在喧哗的一角,没有去哄他亲爱的叶知行。
齐光很惆怅,他也是被人告知纪明庭在这里的,所以他非常友善的过来看看,从走进酒吧看到发小本人的那一刻他就确信两口子肯定吵架了,在他听完纪明庭的简略叙述以后他觉得这两个人简直莫名其妙,在他眼睁睁看着纪明庭一脸深沉的对着手机发愣一下午以后他已经濒临崩溃了,他忍无可忍,推了纪明庭一把,诚恳的劝慰道,“别看了别看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要是想叶知行你就回去找他,你们俩大被同眠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就算你吃贺宜的醋,你也不能为了这么个狗鸡真和叶知行吵架吧?”
纪明庭被他推的歪了一下,又正回身形,其实用不着齐光开导,他很确定,只要叶知行说出口,他就愿意无条件相信他的知行说的每一句话,比如说不喜欢贺宜,再比如说……不喜欢男人——这才是矛盾的症结所在,比起贺宜带给他的威胁,他更认为这句话像是无意识之间暴露出来的真相,压的他几乎坍塌……
“我没吃贺宜的醋。”
他掐着酒杯晃了晃,杯底碎冰咔啦咔啦的响,又深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向齐光,“我就是觉得知行对我没意思。”
“不可能!”
齐光差点跳起来,急忙道,“你在医院躺着的时候他一直守在你床头,你爸来赶都赶不走,他还亲口跟我说你要是一辈子醒不过来他就陪你一辈子,你听听,多感人!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怎么可能对你没意思呢?!”
纪明庭没有回答,低垂着眼盯着吧台上滑动的圆形光斑,尽管是通过转述,但是他只要一想到这话是叶知行说的,心里还是觉得挺感动的,他并不怀疑叶知行在那一刻的真情实感,事实上在他住院以及他们后来同居的所有时间里,叶知行一直做的很好,温顺,得体,大多数时候都很听话,从不无理取闹,从不给他添麻烦,但是细想起来,这种好也是有一份生分在的,除了医院里他醒过来的那一次,叶知行从来没有对他讲过好听的话,从来没有主动亲近过他,也很少对他开心的笑,偶尔他把人逮到怀里的时候还会被推开,会对他的过分亲昵感到恐慌,会为了公司团建想要放弃和他的约会,他们冷战这么久,直到现在,叶知行也没有找过他,他回家的时候看到叶知行睡倒在沙发上,平静的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他反复的想,叶知行回到他身边,或许是因为他推开的人是他最疼的妹妹,是因为内疚,是因为感激,或者可怜他同情他,而出自本心,叶知行不会想念他,也不太需要他,更明确一点,叶知行……没有那么喜欢他。
他像是挣脱一般的得出结论,仰头干掉酒杯里的残余酒液,高度酒精烧的他嗓子发疼,摇滚音乐震耳欲聋,吵的耳膜嗡嗡作响,齐光出去接电话了,他的身边落了空,性感漂亮的年轻女孩提着酒凑过来,声音娇软呵气如兰,“帅哥,一起喝一杯?”
他没有拒绝,无所谓喝不喝,艳景并没有让他兴奋,可他也懒得浪费口舌去推拒,女孩抬手给他倒酒,饱满的胸部有意无意的往他身上碰,他侧身避了一下,女孩不知收敛,又蹭过来。
“叮”的一声——
他敷衍的碰杯。
乐声和人声纷乱嘈杂连成一片,女孩在说话,他没兴趣听,只看得见艳红的嘴唇一张一合。
他偏过头,看到台上的主唱抱着吉他唱的声嘶力竭,发哑的声音穿透攒动的人头直达心底。
他听的很清楚:
“多少个孤独的夜晚——”
“我在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