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庭一出酒店直接打电话把齐光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齐光正闷头睡大觉，被他骂的一脸懵，在一片不友好的问候之中零零碎碎的听完酒店发生的全部内容，然后不可思议的回嘴道，“小周那种年幼无知弱小可怜的大学生不是你的天菜吗？！你竟然狠心拒绝了人家？！我也没让你们做肮脏的PY交易啊！我是让你谈恋爱啊纪明庭！”
纪明庭隔着信号都能听懂齐光对他偶尔的君子行为表现的有多么诧异，很烦，“凭什么你觉得我逮到个人就能谈恋爱？我又不发情！”
“噢我懂了——”
齐光对他愤怒的控诉嗤之以鼻，懒洋洋的拖长音调，“感情口味被某人养叼了啊……可是你又吃不着人家……”
纪明庭直接把电话挂了，不想再听下一句。
他随手打了辆出租，准备回家。
吃是吃不到了，想想总是可以的吧？
他打开车窗，对着迎头吹过来的午夜冷风开始惆怅，叶知行睡了吗……这几天会想起他吗……梦里会有他吗……
算了，梦里还是别有他了，梦到他肯定会睡不好的。
他一个久经风月的情场老手，现在心里苦涩的像个失去初恋的少男，那，他们还会再见面吗……
他们当然会再见面。
纪明庭下了车，晃晃荡荡走进小区朝家拐去，刚准备掏钥匙，就看到一个人微垂着头抱着膝坐在他家门口台阶上，暖而晦暗的路灯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穿着合身的薄风衣外套，微微弓着身体，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像是一只被人遗弃在原地安静又无辜的幼兽。
叶知行？！
“……你怎么会在这？”
他先是一惊，急忙快步走上前，又觉察到这实在是个不对劲的时间，问道，“你在这里等很久了？”
叶知行看到他，站起身来，站的笔直，低声道，“还好，没有等很久。”
“我/靠，现在都快三点了——”
纪明庭一想到他在酒店床上和小周谈人生谈思想，他的叶知行却在家门口等了那么久，火气噌的一下上来了，音量一提，“你来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如果我不回来你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叶知行你是不是傻？！”
“没有……”
叶知行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脾气吓到了，轻声解释道，“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出来的时候没带手机……”
“……”
纪明庭无话可说，绷出一张很严肃的脸凝视着面前的人，叶知行本来长的就好看，低敛着眉愈发显出一种温和又乖顺的样子，他心里那一窝从叶天成那里受来的火气一下子被这几眼浇没了，一想到人家白等了那么久又觉得心疼，真恨不得扑上去亲一亲，当然不行，他错开眼，尽量让自己显得并不那么在乎，摘了钥匙去开门，开了灯，才道，“那你先进来，有什么事进来说。”
“不用了——”
叶知行望向他，房间的灯光流进他的眼里，光泽美好，脸上还是清清淡淡，态度不卑不亢，“我没有别的事，只是想和你道个歉。”
“……”
大半夜跑过来道歉？
只是道歉？
道歉哪天道不行非得在这里等那么久吹那么久冷风？
纪明庭心里又火了，微拧起眉看着他。
“……”
叶知行在他的目光之下稍有局促，继续道，“那天的事，对不起。”
纪明庭闻言默了默，心火被丢脸的回忆拉下一头，脸上还是没露出什么情绪，“打都打了，没什么可对不起的。再说，既然你和你爸都知道了，打我一巴掌也算合情合理。”
叶知行闻言那张素淡的脸上很是明显的僵了一下，纪明庭向下一瞥就看到他放在身侧的手指攥的死紧。
“我只是要说一声对不起，纪先生可以不用原谅我……”
他缓缓弯下腰鞠了个躬，再抬起来，眉睫如同蝴蝶翅膀一样轻颤，他极力扯了扯嘴角，又道，“纪先生早点休息，我说完了，先走了。”
纪明庭觉得就是这一刹那，自己的心像是被某一种微妙的力量用力的捂住了，这种感受让他疼，让他觉得憋屈，让他觉得陌生又抗拒，他闷的慌，大脑疯狂叫嚣着去拦住叶知行，去拦住他，可是不能，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要拦住他……
人家就是来道个歉，就是想要自己良心过得去，没别的意思。
叶知行转身就走，他没有挽留。
甚至都没有目送。
转身走进门，“砰”的把门一关。
他从冰箱里拿来啤酒，往茶几上一摔，仰躺进沙发里，随手打开电视看世界杯。
两支队伍在绿茵场上跑的让人眼花缭乱，他一个动作都没看进去，在心里越想越恨，道歉是吧？就知道道歉！道就道呗，滚他/妈的！
足球踢了十分钟，一个球都没进，窗外倒是下起雨来，先是豆大的几颗砸在玻璃上，转眼间雨势加大如同瀑布从天倾盖而来。
“……”
纪明庭往落地窗外看了一眼，换了个坐姿继续看。
雨声噼里啪啦的鼓动耳膜，院子里的绿植哗哗作响。
“……”
这么大的雨，叶知行现在到哪了呢……
他努力的克制了一下自己迅速滋长的担心，烦躁的换了个台，走都走了到哪了跟他有什么关系？那个没良心的根本不会领他的情会他的意。
“……”
可是……
雨下的又急又大，几乎盖过了电视里的背景音乐。
他又往窗外睨了一眼，黑的透不出光来。
算了，出去看看……
他忠于本心把遥控器一扔从沙发上起来拎起外套抓过钥匙迅速出门。
大雨的午夜，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偶尔有车急匆匆的碾着水坑开过去，激起一片的水花。
纪明庭一边开车朝着叶家的方向去一边扫视着单向人行道，从他家到叶家开车都得好一会，叶知行再怎么傻缺也不至于冒着雨走路回去，可是他今天晚上就是心里过不去，看到叶知行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他心里就憋的慌，可是矛盾之处在于如果看不到那他就更憋了……
他的车开过一个红绿灯路口，眼神往旁边一扫，看到前面的人行道上走着个人，脚步不快不慢，极其淡定，视倾盆大雨如无物。
路灯光在雨中模糊的像是蒙了一层单薄的雾气，光线并不充沛，可一个人走在这样孤独的雨夜里还是格外扎眼，他只看了一眼就油门一踩冲了上去，火急火燎下了车把人一揪摁进副驾驶座，一个没忍住破口大骂道，“叶知行！今天到底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你他妈不能打车？！还淋雨！装什么青春期非主流少年？！”
叶知行浑身淋得透湿，衣袖裤脚都在往下淌水，他大概也没想到纪明庭会忽然出现，还是懵的，片刻，才低垂着眼闷声道，“对不起……”
纪明庭气冲冲道，“对不起？！你又没对不起我！你搞清楚，就算你淋死在路上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叶知行点点头，“嗯……”
嗯？！
你还敢嗯？！
纪明庭又急又气，一看人头发丝都在滴水，顶到喉咙口就差脱口而出的火气又心软的憋了回去，伸手抓了一把他的衣服，湿的可以拧出水来，没好气道，“外套脱了——”
“不用了。”
叶知行一动不动，“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
纪明庭扬声道，“你是不是非得把自己折腾出毛病来？很有意思是不是？！”
“……”
叶知行抬眼望了望他，慢吞吞的脱掉自己的外套。
他的衬衫也湿了大半，服帖的黏在后背和胸口，勾出上身清瘦又漂亮的线条。
他低下头，把外套叠好，放在腿上。
“……”
纪明庭盯了一眼，喉结一滚，赶紧收回心思脱了自己的外套裹到他身上，还没等他拒绝，便先沉声命令道，“不想穿就裹着，裹紧一点，不准不要。”
“噢……”
叶知行只好听话的盖住上身，低头看着牛仔外套上的衣扣，小声道，“谢谢。”
“……除了对不起和谢谢，你就不能跟我说点别的？”
纪明庭从储物格里开了一包纸，扔给他，“没有毛巾将就一下，你自己擦擦身上的水。”
“谢谢……”
“……”
纪明庭面无表情的启动发动机，“你还是别说话了。”
“……”
叶知行默默的给自己擦水，半晌，才道，“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纪明庭闻言一顿，冷笑道，“也是，反正你也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是想泡你，我对你没安好心，我就是个流氓，你和一个流氓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知行沉默片刻，才垂着头缓缓道，“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你都对我很好，是我的问题，是我害你在这么多人面前没面子，对不起。”
“现在说这个没什么意义——”
纪明庭正眼目视着前方，眼底细不可察微微一黯，在问和不问之间权衡了一下，还是戏谑开口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一知道真相就疏远我，好歹做了那么久的朋友，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
叶知行低着头没有回答。
纪明庭轻轻一笑，自嘲意味十足，“我懂了。”
“我也有一个问题——”
“你说。”
叶知行抬头注视着他，淡声道，“为什么是我？”
“什么为什么——”
纪明庭神色淡漠似是漫不经心，“我喜欢你啊，想干你啊，很难理解？”
“……”
叶知行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他。
“你别这么看着我——”
纪明庭瞥了他一眼，“好像在勾引我。”
叶知行微一蹙眉错开眼，“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
纪明庭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你看不上我。”
“……”
叶知行沉默许久，又低声道，“我也没有……”
纪明庭一脚急刹踩到底，把车停在小区门口。
车门还锁着。
他扭过头，几乎是没有表情的，目光却是难以言喻的深，“那你亲我一下？”
“……”
叶知行没有动作。
他笑了一下，解锁，俯身过去打开副驾车门，“我不方便，就送你到这了，你自己进去吧。”
“我不会亲人——”
“我知道啊。”
纪明庭开了窗，雨已经小了，冰凉凉的雨丝飘进来，他向着车窗点了支烟咬在嘴里，“你走吧，很晚了。”
叶知行还是没有走，他安静了许久，然后慢慢的开口，“如果你愿意，可以亲我一下。”
“……你说什么？”
纪明庭被突如其来的福利环节砸的头晕，手一抖，一粒烟灰滚过手指，他扭头盯着叶知行，贪欲如浇了汽油的火苗霎时暴露无遗，他毫不避讳，目光自上而下，划过他的额头，划过他的鼻梁，划过他的嘴唇，划过他的下巴和漂亮的颈……
他舔了一下自己干燥的嘴皮，似笑非笑，“哪里都可以？”
叶知行垂着眼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掌心里擦水的纸团攥的很紧。
纪明庭看透他故作镇定之下的紧张和不安，轻叹了一口气，“其实就算你爸打了我，以你们叶家的能耐我也没本事怎么样的，你自己也说了，原不原谅随便我，现在这样算什么？”
“我也不知道——”
叶知行摇了摇头，又轻声道，“今晚你可以不管我的……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朋友一场，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希望你的心里可以舒服一点……”
“噢，所以肉偿？”
纪明庭这回是真的笑了，也不知道在讽刺谁，“既然你这么大方，那我不客气了。”
他把半根烟丢出窗外，单膝往座椅上一跪欺身上去，一手扳住叶知行的肩，一手用指腹顶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两人正对着面，呼吸交融，欲望的饥饿感疯狂占据他的理智，他凝视着叶知行，静距离端详着这张他惦记很久的脸，微微蹙着眉，脸颊绯红，纤长的睫毛上挂了颗水珠忽闪忽闪，眼里有窘迫的泪意薄光，他的鼻梁很高，唇色微微发白，下颚到颈的弧线绷的很漂亮。两人在沉默和彼此的呼吸里僵持，他在他半拢的怀抱里轻微颤动，局促，不安，紧张，恐惧，这些都真实的可怕，可这些真实的情绪里，又有叫人为之动心的纯净和美丽。
纪明庭也算看多了美人，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些人生来就是上帝赏给世人瞻仰的艺术品。
对，瞻仰……
看着、抱着、嗅着，用力一点都像是摧毁和亵渎。
他凝视了许久，突然没好意思下嘴。
“你……”
叶知行动了动嘴唇，可两个人贴的太近了，他没敢多说什么。
纪明庭敛着眉，语气低沉且温柔，“你别说话。我再……我再看一会。”
“可是……”
叶知行小声道，“脖子好酸……”
“……”
美人是美人，煞风景是煞风景。
纪明庭轻轻捧起他的脸，微抬起头朝着他的额头碰去。
叶知行紧张的闭上眼，即便什么都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男人贴身渡过来的热度和单薄衣料之下有力的心脏跳动。
片刻，额头被拇指一按，指腹有一点凉。
那一吻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触碰到他的额头。
纪明庭亲在了自己的拇指上。
他睁开眼，茫然无措又觉得尴尬。
“我想了想，还是算了——”
纪明庭松开他，眼里有一种颓然又放松的笑意，“希望你以后再不幸遇见我或者偶尔想起我的时候，可以对我有一点好印象。虽然我挺流氓的，但是至少我也没趁机吃你豆腐对吧？”
叶知行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好了，我不生气了，这件事情就此打住一笔勾销，还有哈妮那边，你放心，我不会再和她联系，你不用对她有这方面的顾虑。顺便告诉你爸省点心，别动不动就对你着急上火——”
纪明庭深深的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低笑了一声，喉间一哽，眼眶发红，又淡淡笑道，“喜欢你是真的，可是我追不上，我有自知之明，我放弃，我知道你不舒服，可能也很为难，所以以后……我都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他把车门往外推的更开，抬了抬下巴示意，“快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叶知行看着他听他说完，陷入短暂的静默，然后慢慢的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平和又礼貌，他的笑容只维持了片刻，把身上的外套还给他，下了车，又回过头淡淡嘱咐道，“那你路上小心一点，我先走了。”
很简单的朋友之间的对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像是随时准备着下一次会面。
他说完，关上车门，冒着细雨头也不回的转身走进小区大门。
纪明庭重新点了支烟，看着他走，直至他的背影折进视觉盲区，他才掏出手机来。
叶知行的备注还是那颗小红心，那时候他曾经满怀自信信誓旦旦的说要走进人家的心里，现在再想起来实在是很可笑。
他点了点屏幕，犹豫片刻，狠心拉黑了。
抬眼望去，天际一缕清白，朦胧长夜正慢慢散去。
烟草细细的烧，他抽了口烟，吐出一圈雾色烟圈，然后随手扔在湿地的水坑里。
又是新的、很长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