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喧闹夜市，两旁行道树叶随着夜风哗哗作响，柏油马路一边临着江，一边临着高档独栋别墅，空气清新微凉，夜色安详且寂寥。
叶知行这回主动穿上了外套，尺寸略大，轻微重量裹住他的整个上身，衣料上还有纪明庭的微暖温度，他落后半步，纪明庭仍然握着他的手，力道大的他手腕发疼，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前走，显然是在生气。
“喂——”
叶知行轻轻晃了晃握着的手，轻声问道，“你不高兴了？”
纪明庭不理他。
“你怎么了？”
纪明庭还是不理他。
“……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一句话纪明庭像是沉默的机器被打开了启动开关，突然转身一把把人拽到身前，脸上毫不掩饰的怒意，“不是很能打吗？！一个打八个？！刚才怎么不还手啊？！就让那个流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占你便宜？！我今天要是不插手你是不是真打算做人家的小振啊？！”
叶知行听着他劈头盖脸一顿骂，等到骂完，才慢慢道，“他只是失恋喝醉了，很可怜，我不想跟他动手。”
“他失恋喝醉关你屁事！很可怜？！你还心疼他？！”
纪明庭越想越生气，越骂越来劲，“叶知行你是不是单纯到脑子里缺根筋了？！万一人家就是看你落单盯上你故意耍流氓呢？！到时候给人弄走了还巴巴的在那儿慈悲为怀？！”
“……”
纪明庭大多数时候都维持了一种气定神闲温和有礼的绅士风度，尤其是西装革履一拾掇，端着酒杯遥遥走来，简直堪称偶像男主照进现实的模范案例，这一面叶知行是见识过的，但是当他生起气来的时候又完全是另一幅面孔，又凶又冷气势逼人，嘴上怎么刻薄怎么来，这一面叶知行也见识过了，并且又一次正在见识……
他默了默，微低下头，语气还是平平淡淡，“他只是抱着我哭了会，如果真的有别的动作，我会自己动手的。”
“只是？什么叫只是？！你还嫌不够是吗？！”
纪明庭怒极反笑，把手用力一松，冷冷道，“早知道你这么能耐，我他妈就不管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轻盈夜风掸过，枝梢悉悉索索，江面波光粼粼。
气氛剑拔弩张，两人一时静默，可谁也没有先走。
叶知行揉揉自己的手腕，抬起头，纪明庭大概是气的狠了，别过脸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他沉默片刻，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心平气和的说过话了。”
清冽嗓音微微一顿，又缓缓道，“好像现在我们每次见面，我都让你很不高兴……”
纪明庭终于扭过头来，眉头越皱越深，音量一扬克制又迫人的不满，“我为什么不高兴你不知道？！还不是因为你大雨天非得在外面淋雨！削个破苹果还能把手给划了！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还手！我他妈都舍不得这样抱你！你竟然还心疼那个流氓！”
他顿了一下，像是已经气愤到极致，咬着牙根道，“老子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往心里去？！”
“喜欢我……”
叶知行凝视着他，透亮的眼底有微薄水光，他笑了一下，难以言喻的意味，神态一如既往的温吞又不容置喙的肯定，“喜欢我还拉黑我？喜欢我在医院的时候急着要走一分钟都不肯多呆？喜欢我这么快就有女朋友了？”
他清晰的哽了一声，“这就是你的喜欢？”
“我躲你还不是怕你爸为难你——”
纪明庭刚想长篇大论开始辩驳，一愣，又皱眉，“等一下，前面两条我承认，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有女朋友的？！”
“刚才我看到了，坐你旁边那个女孩——”
叶知行表情冷淡的别过脸，肃声道，“反正这是你的私事，我不会管，所以你不用不承认。”
“……”
纪明庭花了一分钟思考了一下刚才坐在他旁边的人是谁，随即又生气又好笑，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正脸相对，“那就是普通朋友，不是女朋友！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我在你心里就这个形象？！不对——”
他话锋一转，又冰冷起来，“所以你看到我在那里你不来找我？你要是过来找我会碰到那个流氓？明明是你自己不想见我躲我躲的远远的——”
“你少给我避重就轻——”
叶知行拍开他的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生起气来不甘示弱，“我警告你纪明庭，我和你身边那些莺莺燕燕不一样，不是你今天说喜欢就抱一抱，明天说不喜欢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拉黑不见的。你一口一个喜欢我，我记住了，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他的语气还是轻缓，却非常有力，他说完，末了松开衣领把人一推，转身就走，“不用送，再见！”
“哎我衣服——”
叶知行扭过头，清秀的小脸凶巴巴的，“老子不还了！”
说完就气呼呼的大步走了。
纪明庭：“……”
事情的结果怎么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没敢追，不追才是对的，看着叶知行的背影消失在寂寞的路的尽头，忽然心里又无法克制的难过起来，为什么拉黑，为什么躲着，为什么这么憋屈，还不就是为了能让叶天成放心？还不就是为了让叶知行在家的时候不要有那么大压力……
可是叶知行不明白——
还扯女朋友——
哪来的女朋友？！
他越想越生气，气着气着忽然想通了——
所以这个傻瓜其实是在吃醋？
叶知行一口气走回家栽进沙发里的时候觉得腿有点抖，他都记不清刚才到底胡说八道了一堆什么，就记得纪明庭那张表情又生气又微妙的脸，还有——
老子那么喜欢你和没有女朋友。
他忍不住反复回想，心开始滚烫起来。
“知行回来啦？吃饭了吗？我在炖鸽子汤——”
张婶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从厨房出来，看到他的衣服觉得眼熟，表情随即一僵。
“我不饿，不吃了吧。”
叶知行对此无知无觉，从沙发上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张婶，我先上楼了。”
“哎等等——”
张婶顿了顿，迟疑问道，“你这件衣服好像上次纪先生过来的时候也有一件……”
“是吗？烂大街的款，撞了吧。”
叶知行心虚的扯了个理由，想开溜，“那我先上楼了？”
“知行啊，张婶也是为你好提醒你一句——”
张婶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现在这种时候，别做让你爸妈不高兴的事儿，听话。”
叶知行静默在原地，片刻，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温柔又浅淡的笑容，“张婶，我没想让他们不高兴——”
他一顿，微垂下眼，眼底略有暗淡，“可是好像从来没有人来问过我高不高兴。”
“你这孩子——”
“我先上楼了啊。”
叶知行又像没事人一样淡淡一笑，“张婶晚安。”
他上了楼，关好门，灯都没开，径直走到床头坐下。
窗外是静谧的白桦树林，路灯单薄的如同散落的纱。
他摸出手机，下滑联系人，找到齐光。
他说话的时候从容的像是渗透进漆黑深夜的水流，眼底有无人可见的细碎光芒。
“齐先生，我有一件小事，想请您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