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成的态度一直都很平淡，纪恽该保证的都保证完了，大约也觉得没趣，寒暄了几句就走了。叶知行把人送到门口，回来的时候看到叶天成摘下眼镜身体向下滑了滑，像是煎熬一下午终于松了口气，阖着眼沉默的休息。
叶知行走过去给他掖了掖被子，有点担心，轻声问道，“爸，你累了？”
“累。”
叶天成低沉着嗓音，疲惫的像是卡了一口痰，“能不能让他们消停会，不要再来看我了？”
“……好。”
叶知行默了默，又补充道，“那你快点好起来。”
叶天成沉沉的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晚上叶知微过来送饭，四菜一汤，全是张婶参考了各大药膳食谱精心研制的，叶知微一盒一盒整整齐齐的摆到叶天成的用餐桌上。叶天成看着没什么精神，在儿女的注目礼之下勉强振作起来喝了小半碗汤，然后把汤匙一撂，不吃了。
“爸——”
叶知微看着整碗的米饭惆怅，“张婶做的很辛苦的，多吃两口啊爸。”
叶天成还是不大情愿的板着脸，开口却是玩笑，“这几天天天不是睡就是吃，你们是在把我当猪养吗？”
“我们也不想啊爸爸——”
叶知微拳头一握信誓旦旦，“只要你好好吃饭好好休养，等你病好了，我们肯定争取让妈妈答应你那什么慈善马拉松！”
叶天成摇着头沉声叹了口气，“我跑不动了。”
“所以要好好吃饭。”
叶知行走到床前坐下，拿起那碗饭，夹了点菜，用勺子拌起来，挖了一勺喂到叶天成嘴边，“爸，啊——”
叶天成又觉得惊奇又觉得好笑，“你喂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叶知行笑笑，“反正等你老了端不动碗了我也是要喂你的，现在先练练手。”
叶天成闻言略一抬眼凝视着自己的儿子，那双一贯犀利锋锐的眼睛里露出难得的平静与温和，他凑上去，就着叶知行的勺子主动吃掉了那口饭，然后抬手接过碗，“我自己来。”
“噢——”
叶知微在旁边沙发上一边剥橙子一边打趣，“爸你不好意思了？”
叶天成没说好不好意思，扒拉了两口米饭，又抬头对叶知行道，“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赶紧回去吧。”
“我不回家啊爸。”
叶知行低叹了口气，“今晚我陪你，明天直接去公司，没影响。”
“我用不着你陪——”
叶天成听了这话又像是有点不高兴了，“赶紧给我回家，听见没？”
刚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突然紧绷起来。
叶知行默了默，低声问道，“我就是不明白，我是你儿子，为什么不能留在医院里？”
叶天成冷声道，“因为你要顾好公司。”
叶知行不甘示弱，“可是我留下来照顾你不会影响公司的事——”
叶天成一顿放下碗，微挑起眉神情严肃，“如果一个人总是把心分成很多瓣，只会什么都做不好！”
叶知行沉默片刻，气势虚弱下来，“我知道了。”
他直起身，黯然道，“那我先回去了，知微照顾好爸爸。”
“嗯。”
叶知微乖巧的点点头。
他刚拧开病房的门，又听到叶天成在身后说，“听张婶说你胃不好？回去叫她给你弄点吃的。”
叶知行心头一暖，好像刚才心里微妙的不愉快又在叶天成的一句关心里消失殆尽，他轻轻“嗯”了一声，离开了病房。
叶知行并没有打算回家吃饭，毕竟张婶最近研究药膳研究的有点魔怔了，连早上给他叠个三明治都喜欢往里面夹两片甘草，美其名曰清热去火，这种待遇和好意他实在是享受不来，不如随便吃了再回去，至于吃什么，他一向很随便，想了想，打了辆车去江边。
江边有一片烧烤摊，是那一区有名的夜宵点，上回纪明庭带他去过，烧烤好吃，离他家也近。到的时候时间刚过九点，摊上已经很热闹了，几乎座无虚席，桌桌大扎啤酒，满铁盘的串，他随便挑了一家，负责烧烤的是个中年男人，额头汗津津的，手里翻转着一大把肉串，头也不抬嗓音粗糙，“要点什么？”
“十份牛肉串，打包。”
摊主从旁边冰箱上的材料盘里数了十根牛肉串，埋着头架上烤炉，炭火很旺，烟熏火燎的，叶知行稍稍退后了一点，东张西望了几眼，然后就看到稍远处坐着几张熟脸——纪明庭、齐光、丁莞，还有其他几个男男女女围聚在一起，纪明庭是背对着他的，可还是一看背影就能认出他来，另一侧有个长头发的年轻女孩挨在他旁边，模样秀气，不是余琳也不是张加寒，他没见过，女孩不知道在同他说笑什么，看着很开心。
那群人离他五六张桌子远，他没有多看，别开眼，心里微妙的窘迫和复杂。
大概又是聚会和新女朋友，这种时候见面也尴尬，他还是赶紧走的好……
“诶您的牛肉串！”
串好了，他拎过打包袋，付了钱，刚转身没走几步，旁边桌上的男人突然飞过来摔倒在他面前。
“……”
叶知行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的一愣，道，“先生你没事吧？”
“小振！”
摔倒的男人踉跄着起来，摇摇晃晃站不稳，酒气熏天眼神迷离的盯着他，用手臂抹了把鼻涕突然扯着嗓子开始哭嚎，“小振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小振！”
“……”
喝多了啊。
叶知行淡淡道，“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小振。”
“你不是小振？”
醉醺醺的男人骤然眼睛一瞪，喷着口水大声喊道，“你就是小振！你这件格子外套还是我给你买的！”
“……”
周围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来。
叶知行默默的拉开一点距离，语气克制的轻缓，尽量让他能够听进去，“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小振，我的格子外套是我自己买的，麻烦你让一让。”
“你就是！你就是我的小振！”
男人不依不饶，突然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腰脑袋搭在他的胸口又哭又叫，“小振我错了！我再也不打你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啊小振！”
“我不是小振，你认错人了，赶紧放手——”
叶知行被这猝不及防的过激拥抱抱的差点窒息，男人身上的浓烈酒气直扑鼻腔熏的他发晕，牛肉串扔在了地上，他一边用力挣扎试图把人推开一边冷着脸费劲的和他解释，“我真的不是你的小振，请你放手！”
“你就是小振！小振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带你回家！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喝醉酒的人力气大的出奇，叶知行挣不开又渐渐失了力气，满心满脑只剩一个念头——这么丢人，还好纪明庭没看到……
齐光在纪明庭的眼皮底下夹走了最后一个鸡翅，假装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略一扭头，然后就在一片喧哗声中看到了极为刺激的一幕——
一个穿着黑背心手臂肌肉很发达的壮汉痛哭流涕边哭边嚎死死扒着一个身量消瘦手里拿着串的长发青年，看这剧情十有八九是分手求复合，并且大有光天化日就地正法的趋向。
但是那位格子衬衫浅色牛仔裤的长发当事人看着有点眼熟……
“老纪——”
他推了推纪明庭，指了指他的身后，“你回头，看看那个人像不像叶知行——”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纪明庭兴致缺缺的拨弄着鱼豆腐，他不信叶知行会如此巧合的出现在这里，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像他，毕竟在他心里叶知行就算化成灰都是最好看的那一抔，可他还是敷衍的回了一下头，随即一惊一愣，虽然只能看见一个模糊背影，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还真他妈是叶知行！不仅是叶知行，还是被人欺负了的叶知行！
他的火气从心窝一下直冲天灵盖，直接起身拨开几个看热闹的三步并做两步抡起一拳朝着男人的脸就毫不留情的下去了，速度之快叫齐光这个日常最佳助攻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这一拳力道很大，男人一下吃痛被打懵捂住鼻子摔倒在地。
叶知行微微发喘脸色通红，扣子被扯开一颗，胸口衣料上还有一大片水渍，看起来有点狼狈，纪明庭像是安慰一般用力把他摁进怀里抱了一下，然后把他推到旁边，扒开旁边冰箱门提了一桶冰镇橘子汤出来，一手提着橘子汤一手把鼻血横流的男人摁倒在塑料桌上——
烧烤摊老板追着喊，“诶诶诶我的冷饮——”
“老纪！你别冲动！”
齐光话音未落就看见一桶冷饮毫不迟疑的对着男人的脸浇了上去。
冷水灌进受伤鼻腔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男人一脸的橘子，摔倒在地躬着身体撕心裂肺的咳，一边咳还一边伸手朝着不远处的叶知行哭喊，“小振……我错了小振……跟我回去吧小振……”
纪明庭把人拎着衣领提起来，他的脸颊受过伤，落下了一道疤印，发起火来凶相十足，他盯着眼前醉酒的男人，愤怒烧进眼睛，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给老子看清楚！他不是什么小振！更不会跟你回去！”
“明庭——”
叶知行走过来，脸上还红，微蹙起眉制止他，“算了，他没对我怎么样，你别真把人打伤了。”
纪明庭压着火气看了叶知行一眼，松开手把人狠狠推到了地上，周围一片看热闹的，他也不理，朝齐光道，“等会叫个车把人送医院。”
齐光点点头，对善后一事十分熟稔，“放心，我来解决。”
纪明庭脸上一冷，哼笑了一声，道，“顺便替他的小振问问医院能不能把这种流氓直接阉了。”
齐光：“……”
纪明庭懒得再搭理地上的，转身直接扯掉叶知行的衬衫外套。
叶知行一惊，“你干嘛？”
“这件衣服不能要了。”
纪明庭很嫌弃的把衬衫搅巴搅巴扔进了垃圾桶，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他的身上，抓过手腕，半拉半拽，冷声道，“走，送你回家。”
看热闹的看完了热闹也就散了，这一顿夜宵桌上又有了新的话题。
齐光把受了大刺激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连拖带扛的弄回到自己这一桌，给他摁在座位上，打了个电话叫救护车，散掉了其他几个朋友，等车的间隙继续没心没肺的吃烧烤。
丁莞还在，毕竟齐光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不可能缩短自己和丁莞相处的机会，丁莞也没说要走，甚至还主动挑起了话题，“刚才纪先生的反应未免也太过激了些。”
“过激吗？不过激——”
齐光塞了一块鱼豆腐，脸上义愤填膺顺便表达一波忠心，“要是有人敢趁着喝醉对你耍流氓，我肯定剁了他的手指头！老纪这次已经很冷静了。”
“……”
丁莞捋了捋他的话，觉得两者逻辑上不能进行类比，道，“可是这不一样。”
“一样——”
齐光很肯定的点点头，“老纪天天思春到抓狂都没这样抱过叶知行，你说冷不丁出来一人抱成这样还差点那什么了，还是当着老纪的面，他能不生气吗？”
“……”
丁莞毕竟是法学院的高材生，思维敏捷逻辑清晰，一经分析立刻读懂齐光的言外之意，她望向齐光，神色复杂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他们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