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庭在办公室呆到天黑,确定纪恽暂时不会再过来揪他,然后才离开公司直奔酒吧,晚上酒吧有派对,某某朋友的生日,他不记得某某朋友究竟是哪位朋友,不过酒肉朋友之间本身也没有那么多情深义重的讲究,无非就是大家找个由头撺在一起寻开心,喝喝酒撩撩妹,互相吹捧吹捧,他对这种场面谈不上有多热衷,可的确是习惯沉浸其中,况且晚上没有别的安排,他不想早早回家,自从叶知行离开以后,他就几乎没有在家睡过了。
酒吧包场,他到时候已经热热闹闹挤了很多人,重金属音乐震耳欲聋,身材火爆的年轻女孩绕着钢管跳艳舞,旁边放了只九层大蛋糕,还真是过生日的架势,他迈进门,一堆人扯着嗓子和他打招呼,他向几张熟面孔示意了几下,又看到齐光坐在沙发上朝他挥手,“哟吼——老纪——”
纪明庭在几个女孩新鲜又颇有趣味的眼光中淡淡定定的走过去,沙发上挤着的人立马给他腾了个位置,他坐下,齐光笑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啊?又陪哪个大美女去了?”
纪明庭随手从茶几上倒了一杯龙舌兰,懒洋洋叹了口气,“就是和我爸耽误了一会,哪来的大美女啊……”
“怎么没有了?上个星期不是还和吴珊去普吉岛看日出了?”
齐光很来劲,说的有板有眼,“微博热搜上写的清清楚楚!新晋影后携手富二代男友海滩幽会,她男粉一个个在热搜底下哭天喊地的,誓要报夺妻之恨——”
当事人还没什么反应,旁边一圈朋友八卦的心先蠢蠢欲动。
“吴珊?哪个吴珊啊?”
“就是拍电影那个……最近特火那个……”
“噢——那个啊!大明星啊!纪少牛逼啊!”
“不对啊……咱们纪总不喜欢那样的吧?怎么换口味了啊?!”
“……操,无聊媒体捕风捉影你们他妈也信——”
纪明庭皱皱眉,扬声淡漠道,“那天就是工作,新婚纱拍照跑普吉岛取景,旁边还有一圈人,根本不是幽会。”
“我就说嘛——”
对面的女人笑吟吟道,“老纪前段时间为了姓叶的那位乖的跟个家养兔子一样,这事刚了,哪能怎么快就移情别恋找新欢呢?”
“……”
纪明庭和叶知行的那一段故事在这个圈子里已经不算秘密,在座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过几句,也能以纪少近期的放纵表现和另一位主角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情况揣度出两人八成没好下场,都是八面玲珑的聪明人,就算纪明庭没有表露什么,这种事还是心知肚明能不提就不提,现在猛然一提,搞得大家都很尴尬,开口的女人后知后觉醒悟过来,急忙酒杯一端准备弥补,“哎呀老纪我不是那个意思……自罚一杯!”
“什么什么意思——哎你慢点喝,喝挂了没人送你回家——”
纪明庭心里略有怔忡,暗淡光线之下的表情却是不为所动的淡定,似乎并没有对她的话感到不悦或波折,手上玩转着玻璃酒杯,又轻笑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怎么就不能找别人了?总不能为了前任给自己立个贞节牌坊单一辈子吧?”
他舒开长臂往沙发上一瘫,又喟叹道,“不过我和吴珊确实没到那个份上,毕竟大明星脑残粉太多不好招惹,再说我也没那么喜欢那一挂,聊聊还行,来真的就算了……”
“那纪总喜欢哪一挂?”
有人见他并不介怀,趁机起哄,“这里有没有合你眼缘的?”
这本来也只是玩笑话,纪明庭倒是很认真的偏过头开始搜索目标,灯光昏沉,音乐声混杂着人声,浮夸且吵闹,他的目光扫过酒吧各处,连角角落落也没放过,收获几枚示好的笑,然后最终落在坐在吧台上的一个女孩身上,小女孩很年轻,二十刚出头的样子,高马尾,穿着蓝白水手服,漏出一截细腰,正笑嘻嘻的和旁边成熟些的女人说些什么,手上在戳一块蛋糕,模样看着清纯无比,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女孩似有所感,扭过头来和他对视,片刻之后,跳下高脚凳,踩着小皮鞋朝他走过来。
吃瓜群众调侃道,“纪少……这他妈看样子也太纯了吧?不会是个未成年吧?”
纪明庭没说话,用气音笑了一下,转而收回目光,他并不喜欢这个女孩子,也看不上这种刻意修饰出来浮在表面的纯洁,可是在提及叶知行之后,他的心就不能消停了,他需要一点像以往一样的轻浮浪/荡把心里的悸动遮掩过去。
身边卷过来一阵香风,女孩走到他面前,显然是酒桌常客,也不怯场,脆生生问,“刚才你看我干什么?”
纪明庭伸手拉了一下女孩的手臂,他并没有用力,女孩十分顺从且主动的在他旁边坐下,他又问,“蛋糕好吃吗?”
“还好吧——”
女孩微蹙起眉来,似乎对他的问题感到奇怪。
“我也想尝一口。”
他低声笑了笑,突然扳住她的肩凑上前去,拥抱的姿势,鼻尖碰鼻尖,嘴唇却没有碰到,他在围观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欢呼声中静止片刻,然后又退回来,表情淡定,“嗯,很香啊。”
“老纪你这他妈也太快了吧?!”
齐光照着他的后背给了他一掌,神情微妙的复杂,“你好歹问问人家叫什么吧?!”
纪明庭反问,“重要吗?”
不重要,他不喜欢,他不关心。
他搂过被撩的很害羞的小女孩,又煞有介事得对着吃瓜群众指了一圈,“今晚的事别让吴珊知道啊——”
搂着怀里的还得惦记一下玩暧昧没到手的,很渣了吧?是他的做派了吧?
派对还在继续,他们这一角在纪先生的新欢加入之后又有了新的话题,纪明庭就喝喝酒,偶尔温柔体贴的戳一块果盘里的水果喂给他的水手服小新欢,乐队轮换的间隙,保安走到他们这边,毕恭毕敬道,“哪位是纪明庭纪先生?门外有一位姓叶的小姐找您。”
“姓叶?”
纪明庭略感惊奇,除了叶知行那一家,他还真不认识别的姓叶,怎么可能有姓叶的小姐大晚上特地跑酒吧来找他?他正心里存疑,就看到有个女孩大摇大摆骂骂咧咧的杀进门来,“纪明庭!纪——明——庭——”
叫嚷的分贝在暂停音乐的酒吧里显得极为鲜明,众人纷纷投眼看去,来人大步走到茶几前,纪明庭这才看清,表情一僵,又在暗光之中极快的舒缓下来,淡声问道,“知微?你怎么来了?”
叶知微盯着他,冷声问道,“我哥呢?我哥去哪了?为什么我去你家没看到他?”
“……”
纪明庭仰头喝完杯里的残酒,酒杯重重一撂,没看她,沉声道,“这件事我回头再和你解释,今天你先回去吧。”
“解释?为什么需要解释?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叶知微气呼呼的推开他怀里的水手服,拉着他的手臂往外拽,“你给我出来!”
“……”
纪明庭任由她拉着,后面跟了一串人,等到两人出了门,他才把手臂一甩,不耐烦道,“我说了以后我会和你解释——”
“我不!我现在就要知道!”
叶知微气势汹汹的问,“我哥到底去哪了?!你说过他住你那里,那他为什么不在你家?!”
纪明庭别开眼不看她,叶知微长的软软萌萌,生气的时候像一只小河豚,并没有叶知行骨子里的那股锋利冷冽和苏梅压人一头的气场,可他仍然在她的质问和目光逼视之下觉得头疼和难以遏制的烦闷,这是因为叶知行,都是因为叶知行。
“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他沉默片刻,如实道,“他回纽约了,上个月底的事。”
“你、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叶知微睁大了眼,显然对此感到震惊又无措,“不可能……他都没有告诉我……他不可能突然回纽约去的……”
“是真的——”
纪明庭眉头皱的更深了,望向她,“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你——”
叶知微默了默,话音一变,听着想哭,“可是你说过他会在你那里过的很好!你说过你会照顾好他的!这才过了多久他就走了?!他为什么要回纽约?!”
“是,我是说过,可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总之……”
纪明庭低低喘了口气,压下叠浪一般不可遏制翻腾起来的苦闷和疼痛,尽量耐下心来和她解释,“这是他的决定,我们应该尊重他。”
“你少来!”
叶知微眼泪笔直往下掉,一边抽搭一边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明明说过你会照顾他!你说话不算话!我不信他会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你?肯定是你!是你故意赶他走的!你混蛋!你骗我!”
“我故意赶他走?”
纪明庭凝视着她,眼底深邃难以明晰,他的脸上沉郁且冷静,如同暴雨前积压的阴云,又在下一秒隐忍之中不堪重负暴跳如雷,“叶知微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赶他走!最不想让他走的人就是我!你们叶家的人这样对他,你没有资格来指责我!”
他粗喘着冷冷一笑,霓虹灯的光彩星星点点映进眼里,眼眶通红泪意显明,他在忍,可压抑太久无处宣泄的愤怒和痛苦在他的胸腔里涨破,他几近失控的大吼,“我拼命的对他好!我拼命的哄他开心!是他自己要走的!他觉得我在限制他,他想要自由,好,我给他……他高高兴兴的走了,那我呢?!我的心就不是心了吗?!我的感情就不是感情了吗?!我就活该站在这里被你骂了吗?!”
叶知微毕竟是个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公主,平时爹妈捧着哥哥罩着,当下被人一通呵斥也是被震慑住了,眼泪扑棱棱下雨一样往下掉,围观群众一片寂然,齐光看不过眼了,急忙出来打圆场,扳住纪明庭的肩,“老纪,过了啊,和小姑娘有什么好吵的?走,回去喝酒去。”
纪明庭没有走,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低下一点音量,又哽声道,“你回去吧,今天就这样,有什么别的事以后再说。”
“纪明庭……你混蛋……你就知道花天酒地……”
叶知微涨红了脸,攥着拳头嗓音发颤,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如果不是因为你,哥哥和爸爸就不会吵架……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家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都怪你……都怪你!”
她说完,哭着冲马路对面跑去。
红绿灯指示行人通行,一辆SUV突然折出拐角疯了一样冲刺过来。
“躲开!”
纪明庭心头一抖,不假思索大步飞奔过去,他什么都没想,也来不及想,用力一把推开叶知微——
砰。
他像一片被吹起的羽毛一样飞起来,又沉沉滚落在地。
大概是疼的吧?可能是太疼了,全身都疼,所以他一时之间已经分辨不出这种骨肉碎裂的头疼,他觉得自己像一座被打通腹部的山,每一次呼吸都有冰冷的冷风灌进心肺,耳边的尖叫声和呼喊声和呼喊声连成一片,模糊又刺耳,像是盛夏夜里的某种虫鸣,又像是一根尖针刺破耳膜,身下有黏黏糊糊的液体渗透出来,后背濡湿,滑过手背和指缝,他知道那是血,他的血,血明明该是温暖的,可他感觉不到温暖,他只觉得冷……
他睁着眼,晴朗夜空,月亮大如佛盘,光华如银。
有人冲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来人在说话,大喊大叫,可他听不清。
“不要告诉他……”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回握了一下,“不要告诉他……”
他闭上眼,连该有的眼泪都来不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