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
我愿意。
叶知行觉得这二十六年来,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跳的像现在这样快过,他清楚的听到心底的答案如同心跳一般明晰,他真想大声说出来,他真想接过玫瑰、戴上戒指,他真想和他的纪先生用力的拥抱,可是纪恽从座位上起身,皱着眉,扫过来的眼神尖锐迫人,显然很不高兴,他便只好把呼之欲出的回答连同真心一并死死压下。
到底是重要场合,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纪恽克制的很好,不至于有任何失态,只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纪明庭的肩,低声训斥道,“你在胡闹什么?让大家看你的笑话吗?还不赶紧起来?”
“我没有胡闹。”
纪明庭不肯起身,仍旧直勾勾盯着叶知行看,又问,“知行,你愿意吗?”
“我……”
叶知行说不下去。纪恽一定是反对的,所以他没办法、也不能从心自在的说出这句我愿意。他勉强笑了笑,伸手拉住纪明庭的手臂,轻声道,“你先起来……这件事我们晚一点再说,这样好吗?”
纪明庭是知分寸的聪明人,沉默片刻,然后也对他笑,“好。”
活动还在继续,两个人重新并肩坐在一起,玫瑰花放在座位旁边,戒盒里的戒指没有取出来,除却在场嘉宾看了一场免费热闹,一切顺利平静的像是毫无意外。叶知行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舞台,机械的为台上的发言鼓掌,他看不进灯光和走秀,听不进发言人在说些什么,满心都是身边的纪明庭,又矛盾的不敢去看他一眼。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结束,纪明庭和纪恽一起去了后台。叶知行偷偷跟去,隔着门听到父子两人在准备室里激烈的争吵,平时偶尔也吵,从来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毫不相让近乎发狂,有东西摔碎,他听到纪恽暴怒大吼,“纪明庭我警告你!他是个什么东西?!他不配!如果你敢和他结婚!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叶知行站在安静的通道里,听得清清楚楚。纪恽无法接受他,这分明是他心知肚明的事,可是亲耳听到的时候仍然觉得难过。他没有再听,沉默的转身走开。秀场的客人走的干净,留下等待的助理和打扫的保洁,放在座位上的玫瑰不见了,只落着几片鲜红花瓣,唐易走过来,很抱歉的说刚才走开了一小会儿没看好,花好像被保洁阿姨给收掉了。他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他走出秀场,夜晚安静寒冷,月光晦淡,看不到星星,他无端的想起在此之前的无数个夜晚,在独居的房子里看着纽约郊外广袤又寂寥的天,想念他的家,想念他的家人,他又想起叶天成来,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血脉里远隔山海,偶尔的交流也疏冷的要命,他曾经拼命努力的想要得到父亲的认可,可是没有做好,最终落得一身狼狈与厌弃。他已经让他的父亲感到失望透顶,不应该再成为纪恽的困扰,不应该拉着纪明庭陪他陷进泥淖,弄脏纪明庭本可以拥有的顺遂的未来。
他想的出神,没过一会儿,纪明庭过来找他,像个没事人一样逗他和他说话,没有提求婚,更没有提吵架。回到家,他还没来得及去开灯,纪明庭先在一片漆黑中从后抱住他,轻轻咬他的耳垂,两人理所应当的接吻,就着透过玻璃的院外灯光,从客厅一路吻到卧室床上,直至难以喘息,纪明庭才松开他,贴在他耳边低着嗓子道,“知行,答应我,戴我的戒指好不好?”
叶知行被吻的晕头转向,没法干净利落的说出一个“不”字。卧室暗灯骤然亮起,纪明庭把人搂起来,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戒指,这是叶知行今晚第二次看到那对戒指,很别致,一个小众奢侈设计品牌,他在一次闲聊时候说起过喜欢,大概纪明庭听过之后有心记下了。纪明庭握住他的手,他清醒过来,没法不心动,可他不能去接受,他不能,他只能攥紧手指背到身后。
“怎么了?”
纪明庭眼明心快的看穿他的不对劲,半蹲在床前和他平视,耐着性子问,“知行,你什么意思?你不愿意?”
“很抱歉。”
叶知行偏过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低声道,“我不能和你结婚,今晚的事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希望你也是。”
“什么叫你不能和我结婚?你为什么不能和我结婚?!”
纪明庭倏的起身,叶知行拒绝,这真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结果,好在他还是有理智的,他的宝贝性格单纯敏感,拒绝他的原因也不难猜测。他一把扳住叶知行的肩,迫不及待道,“是不是因为我爸?你怕他不同意?他现在是不同意,但是我们可以说服他对不对?还有我妈,等我妈回来她肯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就算我爸真他妈一辈子不同意,那又怎么样?以后和你一起生活的人是我不是他,你干嘛非得在乎他?我爱你,我会照顾你,这不够吗?!”
“不、不是——”
纪明庭万分诚恳,他越是认真,叶知行越是心里发痛,只好无措的挣开他,往床脚躲了躲,红着眼圈小声道,“你弄错了……这段时间我觉得很开心,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和你结婚……人的一生太长了,你现在喜欢,我们可以当做是玩玩,等到分开,你会有更多的选择,我也不需要你对我的人生负责,你明白吗?”
“玩玩?我们的感情是在玩吗?!你觉得我是在玩你吗?!”
纪明庭深拧起眉来,恼火又错愕。片刻沉默,他猛地回想起这么多月以来,每回聊起以后的生活,都是他一头发热的规划未来,叶知行好像一个与己无关的局外人,只是听着,从来没有附和过他。
原来是玩玩。原来是不想和他结婚,不想和他生活一辈子。他真恨不得强行把人摁住戴上戒指,然后干到心甘情愿,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打晕绑到国外去结婚,可是一看到叶知行发自内心的抗拒他和他们的未来,他又心痛的连句狠话都放不出来。
他觉得挫败,觉得自己像是个一厢情愿又偏执的变态。
“我最后再问一次——”
他把戒指取出来,望着床上微微瑟缩的人,“知行,你愿意吗?”
“对不起……”
叶知行紧紧攥住背后的手指,攥的骨节生疼。他仍然不敢看纪明庭,只觉得注视他的目光如同比在心口的锋利尖刀。违背自己的心意始终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他只能强迫自己咬牙忍住,坚决道,“……我不愿意。”
“好……”
“我知道了……”
纪明庭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脸上神情从未有过的冷静又灰败至极,像是在这短暂对话间抽掉了所有的精神,连火气也懒得发泄,只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不愿意就算了,听你的,就当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把戒指和戒盒随手丢进纸篓里,就像丢掉一团没有意义的废纸。然后“砰”的一声,摔门离家。
长久静默,人走远了。
叶知行起身下床,从半篓纸稿和橘皮里找到戒指,小心翼翼的用纸巾擦拭干净,戒指亮闪闪的,内面刻着他们的名字缩写,中间一颗小小的爱心,他猜这一定是纪明庭要求加的,又俗气又可爱。
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真可惜,玫瑰和戒指不该是属于他的,爱人同样不该是属于他的。他只是一地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