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黑河腼腆又羞涩，立夏了还羞羞答答拉着春天的手，不好意思揭开太阳的面纱，迎接夏日阳光。30年前它便因此与绵延千里的大兴安岭结盟得出个气象区域“黑河大兴安岭地区”。
柳涓出生就在电视、广播的天气预报里听到这句，“黑河--大兴安岭持续低温……”她也是随了黑河的气象性格腼腆又羞涩，人前还显得有点冷漠。
她习惯于人前低头，用浓且长的乌发遮着半张脸，即便此刻承受着六七个东北大姨硝烟弥漫的唇枪舌剑，她也就只是垂着头，认人指责谩骂，不争辩不反驳。
“我儿子循规蹈矩30年，怎么和你搭上，就下落不明了……”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就把坏事做绝，要遭天打雷劈！”
“你把我儿子咋地了,骗婚你也不颠颠自己几斤几两！”
“唉，我听说她上一个，和她一分开就让车撞了……”
“看她这刻薄相，是黑寡妇命啊！”
“小涓啊，不是刘姨不帮你说话，你倒说说昨天晚上你和张岳倒底干了啥，怎么会来那么多警察……”
即将开船的码头，中俄乘客来往如织，闻声驻足的看客越聚越多，有人拍照录像，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指指点点……
穆清冉在圣彼得堡待五年习惯了独来独往，没有从众习惯，但“张岳”这名字却足以拉住他的脚步。
“黑寡妇，大伙儿都来看看，这是黑寡妇，以后家有儿子的都绕道走……”
“还真是个黑寡妇！”
穆清冉听着那些东北大姨特有的大嗓门儿，配上穿透力十足的话，走过人肉包围圈了，又折返借着185CM的身高优势驻足往里看。被骂那女生就没一点声音，那些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话，他都听不下去了！
在花红柳绿的大妈中间，他只能看到乌黑的长发和黑色的单薄背影，她被六七个中年发福的东北大姨围在中间，像被一群红眼饿狼围在中间的兔子。微凉的晨风里，她长发随风飘扬，背影看着飘忽又苍凉。
“张岳要是有个好歹……”
“张岳”成功勾出了穆清冉的管闲事热情，他长腿迈开挤进大姨中间，两步跨到柳涓身侧提高声音，“你，跟我走一趟！”
沉冷清亮的男人声，瞬间使七嘴八舌的大妈们静几秒。
柳涓抬起僵硬的脖子看，高大笔挺的男人面色严肃、黑眸炯亮，“我……”
“走哇！不走留这过年？”穆清冉握住柳涓胳膊，大步甩开往包围圈外走。
柳涓茫然又无措，被动跟着。
穆清冉拉柳涓走出围观人群，扭头看看被他拽出来的人，正对上女孩湿润微红的眼睛，“你要去哪？”
女孩苍白的面色在她飞扬的乌发中显得憔悴不堪，乏血色的唇颤了颤，“警官，我没想跑！”
穆清冉微愣，看看自己紧抓人家的手，把他当警察了！他瞥眼不远处的大妈们，她们在看这边，他不松手拉着柳涓继续往前走，“去哪，我送你。”
柳涓听清对方意图，极轻地回话，“去坐船。”
穆清冉大步流星往前走，到检票口才松开柳涓。
柳涓安检进去后，穆清冉自然而然走进去。柳涓上船，他也上船，自然而然坐到了她旁边。柳涓不知警察为什么要寸步不离跟着，她无力辩白，只能听之认之。
黑河去往布拉戈维申斯克的轮船启动了，柳涓耳边那些聒噪的指责虽不再回响，却字字如刀刺穿她的耳道，硬生生扎进了她的大脑。她靠小窗望着外面顺玻璃流淌的水痕，只几分钟天就落了雨！
这晕染的一道道水痕像是天空的眼泪，柳涓看着看着眼睛就水雾弥蒙了。她用力抿唇，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打扰到旁边的乘客。
幽青色的江面，在呜呜的轮船行进声里荡开一圈圈水痕，柳涓以为自己在头发和噪声里掩饰得足够好，可她微微颤动的肩头还是引来穆清冉的目光。
穆清冉迟疑片刻拿包纸巾递过去。
柳涓余光看到了男人修长的手指和纸巾，却装作没看见。
穆清冉等几秒，又很好耐心地拿出一张纸巾，再递到她手边。
柳涓终究是不好意思跟“警察”僵着，接过纸巾， “谢谢！”
穆清冉眸光清朗静看女孩白净的侧脸，“不谢！”
柳涓声音细碎哽咽着，“昨天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
穆清冉清清嗓，这话他不接。
“想死。”柳涓低垂头纸巾挡着大半张脸，她冷白的肤色在阴雨天微暗的船舱里更显苍凉，她低低的啜泣声像细碎的虫吟。
穆清冉思量着该用什么话术劝慰几句，广播里就传来轮船靠岸的通知。太快了，过黑龙江700多米行程，7分钟到达布拉戈维申斯克，快到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没反应过来，都没时间解释自己不是警察！
穆清冉往外走排队下船时，特意回头去看柳涓，张岳没找到，不能放走她！
柳涓多坐一会儿才慢吞吞站起来，慢吞吞整衣服理头发，再慢吞吞往外走。
穆清冉看着女孩单薄的身影，耳中突兀地跳出她破碎感十足的二字“想死”，他不可控地猜测：她想要自杀？
……
柳涓延着江边漫无目的走半小时，下意识回头去看，背后那双盯自己的眼睛一直在！
幽寂僻静的江畔，因时近傍晚阴雨连绵寥寥无人，她一步一步走到江沿对着清幽的黑龙江伸出双臂：云帆望远不相见，日暮长江空自留。
穆清冉从树后走出来，看着长发及腰的背影，再看柳涓腾空在江水之上的脚吞吞喉。她一只脚踩在实地上，另只脚在水面悬空晃晃悠悠的，看得他心都提到嗓口了。
不能再等了！穆清冉长腿迈开急步跑过去，不假思索不顾一切从后面抢抱住柳涓，“别想不开--”
柳涓被突然扑过来的男人吓到魂飞体外，脚下不稳，身体不可控地栽进水里，“啊……”
穆清冉即便落水也没松开柳涓，舍生取义的善良，好样的！他死死圈着怀里的救命稻草，本能地呼救，“我不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