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兰坐到炕边捶捶腿，“我多大岁数了，身上零件都不中用喽！”
“大什么啊，您没看网上那80多岁走T台的老爷爷，90多岁做瑜伽教练的老奶奶，您85岁出去教树皮画不算晚！”
柳素兰看柳涓，“我还看网上，我拿手机接打电话都得捅咕半天才能通！我们家二十五六的年轻人都不看手机上网，就连你大伯人捞鱼都不用网喽，那网有什么用！”
柳涓尬笑，“姑奶奶说的是！”
柳素兰叹口气，“我这快睡土里的老婆子，吃，吃不动；走，走不动的，我要那聘书、名声、工资能有多大用，还不是要为子孙做牛马，总要为你大伯和你以后的日子想想！你若真想在这山里生活，总得有个出路、有个营生做。我死前总要给你大伯攒下点儿棺材本，他将来若去养老院也好有钱付；要是政府照顾要有人出头，这林区领导的面子得给！我可管不了他们那些扶贫,致富的大事儿，我只能关家门管好身边这俩崽儿！”
柳涓听完姑奶奶语重心长的话，去搬小炕桌准备做画，“姑奶奶，我这几朵花做差不多了。”
柳素兰摆摆手，“先不弄画了，看看大伯拿你那个手机还能用不。听王院说要进群、看消息的，没手机怎么行！手机若不能用，我拿钱，你去县里重买个。”
“姑奶奶你不用操心手机，我先试试以前的。”
柳涓去何尘房间看他擦干干净净放到小收纳盒里的手机，开机居然是满格电，屏幕碎了，触屏必然不好用。
柳涓犹豫半晌拿穆清冉送来的手机，放进自己的手机卡，近半月没开机、没登录微信，开机就是信息提示音响个不停。她不看短信，登录微信第一件事是点开林翀的聊天界面，这么多天，他一条信息都没发过！
柳涓难免失落，纠结着想问他恢复得如何，又怕打扰人家只能作罢。
她再看10多天前刘健发来问她怎样的信息，还有同行吴蕊早前发的信息，虽说是泛泛的关心，柳涓却又有点感动，在哈尔滨也就只这两人关心过自己。
柳涓再看林忠谷邀自己进林俗馆工作群，她进群没一分钟，“有一毛钱关系的穆先生”就发来好友验证。
柳涓拿手机盒拍照、上官网查价格，心里腹诽着太贵，手上通过了验证，按官网价有整有零转账，权当买手机，而后一秒不耽误重拉他进黑名单。
穆清冉看柳涓通过验证、又转账来，笑着发语音：小花什么意思？
他语音发出就被退回，脸上笑容僵住，真是笑不过三秒！
柳涓看林俗馆群里没事，去和姑奶奶继续做画，黛玉做到衣袂、裙裾的花纹了，柳素兰又新教了刻、旋的方法，她做得尤为用心，以前就是想和姑奶奶做着打发时间，今天就感觉多了使命感，帮姑奶奶完成工作达成夙愿的使命。
柳素兰看着柳涓手里的刻刀，“下刀时要看准，运刀时看线，收刀时看点。涓涓你用心记住，我教你的都学会了，之后多练习熟能生巧的。手艺练好了，若将来真像林俗馆那边说的，你靠这手艺也能吃碗饭。”
柳涓点头，“嗯，我把姑奶奶和林老师的技术都学到手，以后饿不死！”她抬头看老太太，“姑奶奶，我后悔了。”
柳素兰愣了，“后悔什么？”
“后悔那么叛逆不听我爸妈的话，没考大学，才被人拿学历当借口。”柳涓扁扁嘴。
柳素兰沉吟片刻，“种子得被泼很多冷水，才能开出一朵鲜花！没有人能预知未来，总有人后悔当初，藏着遗憾往前走是这辈子的必修课！”
“嗯。”柳涓停刻刀品这话，她要藏的遗憾还挺多！
柳素兰把剪好的花瓣一片压一片用胶粘，“人啊，总是把少年时的勇气叫叛逆，把成年后的懦弱叫顾全大局！”
……
翌日上午，柳涓在林忠谷画室画画，隐约听到院外有车喇叭声、人交谈声，好像还有尘伯的欢呼声，不知大街上又来了什么热闹。
她不关心外面的热闹，只关心眼前这桦树皮上的草原，点几朵黄花她就想到和林翀采金莲花时的情景，换色点几朵红色又想到了穿红裙的小天，怎么画怎么看都不满意，又换了粉红色……
没征兆地，画室门被拉开，紧接着是橡胶摩擦水泥地的声音，柳涓闻声转头看，林翀和他的轮椅出现在画室门口。
“翀哥，你出院了！”柳涓手里的色盘偏了，粉红的杜鹃花颜料一滴滴地往下落，看到先前高大挺拔的人矮下大半截，还有他深陷的眼窝和清瘦的脸颊，她既别扭又心疼。
林翀点头，“嗯，奶奶说你在这屋，我过来看看。洒了……”他指柳涓的调色盘。
柳涓放下调色盘，跨过地面暗粉的颜料去推林翀进屋，“小天也一起回来了？”她问得谨慎。
“没，她车得回大杨树去上车牌。”林翀看看三架画板，其上都有画，他只看不做任何评价。
柳涓听这话压压唇，不经意瞥见书柜里的狍角帽，莫明心口发闷。她移开视线，在林翀背后只能居高临下看他，他的发顶，他的腿，还有他轮椅下被碾压的颜料……
一室的安静，柳涓仿似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这幅不错！”林翀轻抚柳涓没想好名字的那幅杜鹃花。
柳涓在他头顶说话声音很轻，“随便画着玩，打发时间。”
林翀转回身半仰头看柳涓，“画得挺好。”他黑漆深炯的眼眸里映出柳涓小小的身影，肯定的语气里还带着鼓励。
柳涓避免与他对视向窗外望，“快中午了，我回去做饭。”她迈步走了又折回来推他的轮椅，“你怎么回来的？”
“刘铮送的，我这腿还得养一个月，在哪都是待着，就回来看看。”
柳涓推林翀出画室，看姑奶奶家小院栅栏边站着穆清冉，他在1.2米高的栅栏那侧看着突兀又不协调，她忍不住嘀咕，“他怎么又来了？”
林翀偏头问，“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