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川被气得发笑。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一个演员来告诉他一个角色应该是怎么样的。
“那好，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说说你这么改的理由。”
凤灵汐平静地撩起耳边的碎发。
“在这之前，我反而想要您一个问题，您觉得叶荷真的看不出金香喜欢的人只是个不靠谱的花花公子吗？”
甘川皱眉。
叶荷没看出吗？
如果叶荷没看出，那她就不会再三劝诫金香远离那个男人，好好把握自己的命运。
但叶荷如果看出的话。
那她明知道这个男人是个陷阱，为何又只是淡淡的劝告，不采取一些实际的行动。甚至整个故事，叶荷连批评那个花花公子的言辞都是含蓄而温雅的。
叶荷就像一口生锈沉闷的钟，似乎敲响了，但是又不够振聋发聩，只够用声波抖落钟身上的尘埃。
这个简短的问题，让甘川陷入了沉默，他点了根烟，坐在桌旁，久久沉思起来。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那你觉得呢？”
“叶荷这个人其实有点冷漠，又有点怯懦的，她看穿了男人是个陷阱，但至少这是个光鲜亮丽的陷阱，比起金香抽大烟、爱打人的纨绔未婚夫，这个花花公子似乎是个更好的选择。”
“两者皆不可选，那不如就选一个没那么差的，或许这个花花公子比看起来更靠谱些。”
“当无从选择的时候，人就喜欢寄希望于微渺，给自己洗脑，就连叶荷也不例外，她无法给金香的命运找到的更好的解，只能给她提醒，让她时时警惕，免得摔得更惨。”
“准确来说，叶荷一直在无可奈何地旁观，这也是我说她冷漠的原因，而我说的她怯懦是在于，她明明看清了一些事情，却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对抗命运，于是只能反过来安慰自己，最终眼睁睁看着悲剧的发生。”
“这样一个冷漠又怯懦的人，在金香命运的转折路口面前，她真的有勇气说穿一切，斩钉截铁吗？计算说穿了，又能如何呢？”
“甚至在叶荷的潜意识里，她也觉得金香的这个选择可能会更好吧。”
随着凤灵汐一句话一句话地落下，休息室里的氛围越来越凝滞。
余霜见状，蓦然讥讽冷笑，“凤灵汐，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自大了，难道你觉得你能比甘川编剧更懂吗？”
“你这样质问，是不是也不太尊重人了，导演编剧愿意给你机会，你身为晚辈，难道不应该感谢吗，你这样做，也不太懂得礼数了吧。”
余霜看似劝告，实则在嘲笑。
凤灵汐这么大胆，等下肯定就要被轰出去了吧。
虽然庄导和甘编这两个人看似脾气很好，可是这种大人物的脾气好仅限于他们心情好的时候。
凤灵汐这样做，不是等于在老虎身上拔毛吗。
庄导也在打圆场，说实话，虽然他和甘川合作了这么久，但是有些时候，在创作方面，他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最稳妥的方式，就是赶快道歉，结束这一切。
庄导咳了两声，给凤灵汐使眼色。
“灵汐啊，我知道你们这样的年轻演员比较有想法，但是在这方面，你也要尊重尊重前辈们的意见的，你要不就给甘编到个歉吧。”
谁知道，就在这句话刚刚落下后。
一直化身石像沉默不语的甘川，突然像是回过了神。
“不用了，该道歉的是我，是我偷懒了。”
甘川的挠挠头，苦笑两声。
“你说得很对，叶荷这个人看似清醒善良慈悲，实则冷漠又怯懦，我在创作时候，一直不忍心给这个角色添加这些负面色彩，于是刻意忽略了这个问题。”
“但你刚刚跟我说的话，让我意识到，有些问题，不是我想忽略过去，就能忽略的，我得承认，从这个角色的创作逻辑来说，这个角色本身并不是完全的正面。”
“唉，多少有点丢脸啊，这个东西居然被人当面指出来了，是我工作做得不到位。”
庄导惊讶地笑望着他，慢吞吞地道。
“你这个家伙还会认错啊？”
“那没办法，自己的错，自己就得认啊，要不然我这个剧本我怎么会写得这么慢呢，结果纠结来纠结去，还是没糊弄过去。”
眼见结果反转，余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明明凤灵汐批评了一大通，反而得到了青睐。
余霜焦急地小声询问，“甘编，庄导，那结果……”
甘川懒洋洋地道，“你演得很好，但是我觉得她更好。”
余霜脸上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可是演员又不是评论家，更应该看得是演技不是吗？”
甘川无情吐槽，“你的演技也不怎么样。”
余霜急了，她的演技比不上那些老演员，但是新生代里也有鼎鼎有名了，自从有了口碑后，她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说演技不好。
这分明是甘川的借口。
余霜气急，憋不住，于是难免阴阳怪气。
“我的演技的确比不上某些前辈，可是比她还是绰绰有余的吧，难道甘编你要说她一个出了名的花瓶，比我演得更好吗？”
哪知道，甘川居然真的点了点头。
“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余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了。
庄导也点点头，“你的表演，太模式化了，皱眉抿嘴颤瞳，然后开始掉眼泪，看起来确实细腻丰富，但我更想要贴近这个角色的表演。”
“你的这个哭戏，是叶荷的哭戏，还是你自己本身的哭戏呢？”
余霜被问懵了，她怔怔的，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甘川无情吐槽。
“我看了你好几个哭戏片段，感觉都哭得差不多啊。”
“而且叶荷那么内敛的人，怎么可能撇嘴哭啊，你说得挺好听，实际上也不怎么用心，你还是少在我们面前显摆了。”
余霜脸色涨红，说不清是被气的，还是被臊的。
她提起包包，气冲冲地离开，临走时，忍不住回头，狠狠剐了凤灵汐一眼。
凤灵汐，“……”
这又关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