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老爷啊!”陆大娘一声尖叫,打破了清晨小院里的寂静,“这是哪儿来的混小子,手里拿着斧头是
要杀人啊!”
年轻男子抬起头,左边脸颊从眼角到耳后蜿蜒着一道粗粗的伤疤,像是蚯蚓一样,盘踞在他脸上。
本来是个极其俊秀的年轻人,因为这一道伤疤,整个人看起来就极其可怖。
尤其是现在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斧头。
陆大娘的叫声在看到年轻男人的脸之后就戛然而止,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继续的断音,就好像是忽然被人
掐住了脖子一般。
“大娘别怕,家里柴不多了,我拿着斧头是要上山砍柴去的。”
年轻男子说话声音温柔好听,像是春日里淙淙流淌的秋河水,清凌凌的。
陆大娘惊魂初定,又为这小伙子惋惜起来。
这么俊俏的小伙子,真是可惜了啊。
“太太回来了,”年轻后生弯起唇角,跟陆妍伶打了招呼,又跟九宴行礼,“颜舒见过老爷。”
九宴神情寒冽,手上不自觉地用上了劲。
“相公,你弄疼我了!”
九宴忙松了手,“我不是有意的。”
陆妍伶觉得很奇怪,看了看颜舒,又看了看九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九宴这个醋坛子,该不会是因为家里忽然多了一个陌生男人,所以在吃醋吧?
她甩了甩被九宴捏疼的手,莞尔一笑,“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在咱们家避雨的年轻人,叫颜舒。”
九宴淡淡地道:“我知道。”
他怎么能不知道颜舒呢?
白马玉面颜二郎,为君春风亦折腰。
他是北国镇北侯的次子,自小就是九宴的伴读,九宴来南国做质子,颜舒也跟着一道来了南国。
颜舒此人,走到哪儿都自带光环,不止北国京都,就是在南国京城,他一出面,就能立马吸引住别人的
眼光。
颜舒与卫煊站在一起,当真是一双璧人。
彼时,九宴也曾与颜舒玩笑,说等家中小五妹及笄,便跟父皇说,点颜舒做五妹夫。
每每说及此事,颜舒总是哈哈大笑,与他击掌盟誓,说从南国回去之后,就要飞奔进宫去找阿煊,告诉
阿煊南国京城是没有冬日的。
少年鲜衣怒马,眉目舒朗,眼底盛着的,都是对远在天边那个姑娘的思念和情谊。
谁知一朝梦碎,少年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俏郎君了。
西厢房已经被布置起来了,边上一间做了书房,空荡荡的书架上只有几本儿童启蒙的书,九宴夜里就是
在这里给红梅红杏上课的。
靠窗的方桌两侧,各自坐着一个年轻人。
他们听着屋外熊人杰的高声笑语,仿佛回到了去岁在睢阳府驿站中把盏言欢的场景。
“记不记得你的侍卫当中也有一个大胡子?”
颜舒率先打破了寂静,他脸上慵懒柔和的笑容,冲淡了那条伤疤的丑陋。
“他酒量奇好,那晚与我拼酒,我特意使诈,把坛子里的酒换成了水,结果肚子都要被白水撑爆了,他
却仍然没醉。”
九宴嘴角也染上了一丝笑意,“记得。”
“他死了。”
颜舒忽然冷下来,“我在崖底找到他的,身上不知道被捅穿了多少个洞,好在他腰间的酒囊里还有酒,
救了我一命,我当时身上受伤,高烧不退,冷得都打摆子了,若非他的酒,我可能和他一样葬身崖底了。”
九宴沉默半晌,才道:“颜舒,是我连累了你。”
“现在说这些话没什么用,”颜舒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一层一层解开,里头静静躺着一枚已经四分五
裂的玉佩,“这是临行前阿煊送我的,我一直贴身藏着,也多亏了这块玉佩,才让我捡了一条命。”
“阿煊……”
九宴双唇微启,一双眼像是粘在了玉佩上一般,“你回去看过她了吗?她还好吗?”
“我这个鬼样子怎么去看她?”
颜舒轻笑一声,“举国上下都知道太子已薨,随行人员无一生还,我大喇喇地回去见阿煊,那不是送死
吗?”
九宴默然不语。
“况且,我也见不到她了。”
九宴猛然抬头,“你说什么?阿煊怎么了?”
不会的!父皇最疼爱阿煊,阿煊是他唯一的女儿,自小就被捧在手心里娇宠着长大,纵使父皇对他诸多
不满,甚至派人暗中结果了他,但不至于对阿煊也这样。
除非阿煊知道了什么。
九宴眼神灼灼,似乎要将面前的颜舒给熔化一般。
“你躲在这偏远的小山村里,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大概不知道吧,你父皇去岁秋日就已经驾崩了
。”
九宴倏然起身,“我父皇驾崩了?”
他双手死死地抓着桌子角,手背上青筋暴起,怎么会?
父皇一心想要除去他,却在他“死”了之后驾崩,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九宴心中说不上是恨还是痛,直到嘴中尝到了血腥的味道,他才发觉自己竟然把嘴唇给咬破了。
“你大概想不到,是谁做了北国的新帝吧?”
九宴惨然一笑,“还能有谁?自然是刘贵妃所出的七皇兄了。”
颜舒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奇怪,“七皇子弑父杀兄,已被燕王诛杀,如今登临帝位的建荣帝正是昔日的燕
王卫英。”
“弑父杀兄?”九宴脱口而出,“七皇兄生性醇厚,绝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家父也是这么想的。”颜舒道,“事发之后,三皇子闭门不出,整日痛哭,身子很快就熬坏了,他自
请去守皇陵,为先帝和你守孝三年,建荣帝本来不允,着太医为三皇子诊治。”
“太医断言三皇子活不过一年,建荣帝这才感动于三皇子的一片孝心,封他为齐王,放他去守皇陵。”
“那阿煊呢?”九宴忍不住打断了颜舒,“你既然能偷偷潜回京城,见到镇北侯,那一定也有办法见到
阿煊!就算见不到,也可探听到阿煊的消息,阿煊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他最挂心的就是小五妹。
他一“死”,阿煊必定伤心欲绝,如今北国骤然天翻地覆,阿煊身在深宫,又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