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阴雨天气。
秋雨淅淅沥沥,敲着路面和窗,飘落的树叶带动着愁的心绪,深长连绵。
接到会诊电话,乔以笙一刻也没耽搁赶到急诊,患者是一名耄耋之年的男性,头发花白稀疏,额纹消失,眼睛不能完全睁开,眼角还有未擦去的分泌物,鼻唇沟变浅,下巴上的胡茬也没清理。
患者是十天前感冒后出现双侧手足麻木,全身乏力,行走不稳,现在吐字也不清,此次就诊是因为家属在喂饭时患者剧烈呛咳,甚至呼吸困难。
运动障碍加上后组脑神经麻痹,吉兰-巴雷综合征的典型症状。
乔以笙向患者儿子解释这个疾病,虽然检查治疗需要相当一部分费用,患者也年事已高,还有基础疾病,需要承担一部分风险,但是只有3%的病死率,是有希望痊愈的。
患者儿子反复问着一个问题,能不能完全治好。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些好笑,没有一个医生能保证把患者的疾病完全治好,乔以笙耐心向患者解释,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力而为。
雨还在下,120的同事进进出出,身上都沾了雨水,患者、家属、会诊医生来来往往,抢救室里也分外忙碌。
乔以笙一直在给患者的儿子解释治疗的具体过程,告诉他患者可能病情会恶化,出现呼吸衰竭、坠积性肺炎、严重心律失常等并发症。
可最终,患者的儿子还是放弃治疗。
床上的老人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于老人来讲,未来最痛快的离世方式是呼吸肌麻痹,乔以笙清楚地知道这所有,但依旧无能为力。
她走到老人床旁握了握老人的手,见老人眼眶有泪,胸口突然一闷。
有些患者明明有治愈希望,但因家庭条件,最后不得不放弃治疗,她见过不少,可她始终分不清,最痛苦的究竟是患者本人,还是他们的家属。
或许是患者的主治医生和责任护士?
谁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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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临下班时,乔以笙又会诊到一个特殊的患者。
是个男童,近期频繁癫痫发作,说他特殊是因为,他们之前见过,在八月份她去福利院的时候,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说,喜欢小淮哥哥和女朋友一起送他们礼物。
男童一下子就认识了乔以笙,特别开心地叫她姐姐,她摸摸男童的头,开始询问病史。
男童名叫孙一鸣,主诉每次癫痫发作前会感到头昏、上腹部不适、听嗅觉障碍,送他来的是福利院的教师,教师回忆孙一鸣经常出现意识混乱,脸部肌肉抖动,这种状况维持的时间很短,但最近总是频繁出现,今天就扩散到全身了。
乔以笙听着孙一鸣和教师的叙述,判断这应该不是普通癫痫,看过脑电图和CT后怀疑是颞叶肿瘤,并告知急诊医生需要请神外会诊。
萧隽淮下来先看到的是乔以笙,转眼看到孙一鸣,笑容瞬间僵在在脸上,他接过CT,见右侧颞叶圆形稍高密度影,边界清楚。
本是成年人多见的疾病出现在儿童身上,好在一鸣是良性的脑膜瘤,手术全切则可治愈,若有残留,术后辅助立体定向放射治疗,效果亦佳,预估费用大概六万。
一鸣一听六万,吓得一哆嗦,“太贵了小淮哥哥,其实我不切也行。”
大人们闻言都笑了,心里又暖又酸,萧隽淮胡撸了下一鸣的头,“懂事了。”
这时福利院的院长赶到,一点不墨迹,直接给一鸣办了住院手续,还安慰一鸣很快就会好起来,要相信萧医生。
他们这个职业,就是每天在悲伤和感动之间来回体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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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在神外住了几天,术前一晚是他的生日,因为想让他放松一些,萧隽淮打算给他简单过个生日,但快下班时来了台急诊手术,他只好拜托刚下班的乔以笙买一个蛋糕去休息室等他。
乔以笙把蛋糕放到休息室,突然想去看看他平时工作的地方,办公室里没人,随后她发现一张相片。
相片里,一个小丑装扮的男人被孩子们簇拥着,周围还有几个医护人员,乔以笙定定看了几秒中间的小丑,是平常的红色球形鼻,一头短卷发,一顶小礼帽,却穿着一身医士服。
“这是今年六一的照片,因为科室里有一些小朋友,萧医生有空就会办成小丑去逗他们开心,还经常送他们小玩具。”
女生的声音。乔以笙转头,是上次她和萧隽淮一起去超市时遇到的那名护士,好像……是叫李玲玲。
乔以笙笑着颔首,李玲玲给予回应后继续说,“不过稍微大一点的,七八岁的孩子好像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他们好奇心比较大,萧医生就去学魔术,然后变给他们看。小朋友们都特别喜欢萧医生,我记得有一次看到他一个要出院的小患者哭得特别厉害,嘴里一直说‘我还要住院,还要和小淮叔叔玩’,就他管的小患者又可爱又懂事,别的医生都可羡慕了。”
这时,乔以笙的手机铃声响起,是齐天。她接通,“小乔你回科里一趟,隽淮的爷爷脑梗了,现在做完溶栓吵着要见你。”
“好。”说完她便挂断通话,然后看向李玲玲,语速很快,显然很焦急,“李护士,一会儿等萧隽淮回来你告诉他一声,一鸣的蛋糕我放在休息室了,但是科里出了些事情,我得回去一趟。”
李玲玲点头,然后对乔以笙说,“乔医生,萧医生真的很好,你一定要好好对他。”
“放心。”她怎会听不出,李玲玲话中包含的深重情意。
就像是,把自己非常珍贵的宝物托付给他人一样。
李玲玲看着乔以笙的背影,突然想起之前在超市里,她在两人后面走着,听两人在商量中午吃什么,买菜时他们还会帮对方挑新鲜的菜,她本不想上去打招呼,没想到萧隽淮看到她,还介绍她和乔以笙认识。
他介绍自己时,语气与介绍同事无异,但提起乔以笙时,眼神满满爱意。
而乔以笙嘴角也始终挂着浅浅的笑。
他们很登对,虽然她不想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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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以笙赶到科里,值班的吴雯已经在萧爷爷床旁看着,送萧爷爷来的是萧隽淮的伯母,乔以笙给两位长辈打了个招呼。
吴雯说,刚开始萧爷爷一直闹着要见孙子,正好被做介入间隙回来的齐天听个正着,为了安抚老爷子,齐天说,“爷爷,我是齐天,您孙子他现在做手术走不开,我给您叫您孙媳。”
转眼,吴雯就看着齐天给乔以笙打电话。她当时第一个想法是:这位患者的孙子难不成是神外的萧医生?第二个想法是:萧医生和乔医生在一起了?
幸好齐天今天是介入班,还有两台没做完,又赶回去继续做,不然难逃乔以笙的夺命连环问。
因为溶栓治疗后需要检测生命体征、神经功能变化,要有医护人员在床旁记录,想着吴雯值班不方便,乔以笙就让她去忙,自己在这儿看着,吴雯放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