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柃伊2020-12-07 07:183,772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一夜之间,网络上铺天盖地的祈祷和对伤医者的声讨,医患关系再次被推向舆论风口。

  何主任救治过的患者都在为他鸣不平,没有人能想通,伤医者究竟在想什么。

  查房前,医生们还在讨论,他们或义愤填膺,或失望惋惜,谢满说他要弄一个“那年今日”的话题,每天都发一个这些年来的伤医杀医事件及处理结果,以此来劝退想要学医的有志青年。

  萧隽淮听了只剩苦笑,然后看向身边的杨宁,扯出一个及其难看的笑容,“刚决定将来做临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不会有阴影了吧?”

  “那我还留下吗?”杨宁只是问。

  萧隽淮长叹一口气,接着是沉默。

  良久,他终于开口,“劝你走,或许你将来能有所作为;劝你留,我又不能替你吃苦受累挨打。”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睁开眼时,情绪复杂,“还是先学会保命吧。”

  苏固看他状态不对,让住院总调了下他这周的休班,叫他查完房回去休息。

  查房后,他先去看了何主任。

  原本该在治疗患儿的何主任,现在却躺在病床上,满身都连接着各种管道和仪器,没有任何要苏醒的痕迹,只能看到监护仪上还有生命指标。

  隔着玻璃,他想得全是何主任跟他谈笑风生的样子。

  “小淮哥。”有人叫了他一声,是何主任带的研究生。

  他象征意义地笑了下,点点头。

  两人盯着何主任的监护仪看了一会儿,研究生低下头,“我现在很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我也会躺在ICU里,我妈这么多年一个人供我学医太不容易了,家里就我一个孩子,她该怎么办……”

  萧隽淮叹气,“是啊。”

  几秒钟后,研究生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小淮哥,我说我不想干了。”

  “前程似锦。”萧隽淮好像并不惊讶,拍了拍研究生的肩膀,“等何主任醒了,好好给他道个别。”

  研究生一愣,像是没有料到萧隽淮会是这个反应,“你不骂我吗?”

  “我为什么要骂你?”萧隽淮有些好笑。

  “你还记得我之前去过一次你住的地方吗?你书桌上那句话就像我的指示标,所以我觉得你会骂我懦弱,最少也会劝我两句。”

  他书桌上的那句话?萧隽淮眯了眯眼睛。

  说的是应该是那句,德不近佛,才不近仙者,切不可行医误世。

  何主任的输液泵发出“滴滴”的报警声,萧隽淮突然笑了,只是这时再想起那句话多少有些讽刺。

  “敢于重新来过的人不懦弱。你提起那个,”萧隽淮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标准,我可以用它规范自己,但要是拿它要求同事,就是道德绑架。

  “当时你去神外的时候,我给你说的第一句话,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记得。”那时研究生还是实习生,轮转到神外被分给萧隽淮,早就听说萧隽淮很优秀,带实习生也很严格,他正准备接受萧隽淮一箩筐的规章制度时,却听萧隽淮说,今后在临床保护好自己。

  他当时就觉得这个学长挺特别的,心想他都那么大了,还能有生命危险不成。

  现在终于明白。

  可代价实在惨重。

  “医术可以慢慢精进,首先得有医德,但这两者存在的前提是,人在。

  “你就算不告诉我你家的情况,我也不会干预你的决定,这条路的确很艰险,但其他的路也不一定好走,个中滋味你自己体会过才不后悔。”

  萧隽淮帮研究生理了理衣领,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

  晚上乔以笙下班回到宿舍时,打开门先看到的是一地的空啤酒罐。

  她走过去把萧隽淮扶到沙发上,就静静看着他,也不说话。

  突然,他一把抱住她,失声痛哭。

  她的心也跟着他的呼吸声一抽一抽的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以笙感觉自己的外套都被哭湿了,肩膀上的重量才消失,萧隽淮顺了会儿气,但呼吸还是有些不顺畅,“以笙,你知道我见过最酷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她摇摇头,“是什么?”

  他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变得钦佩,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患儿一度出现多器官功能衰竭,并两次发生心跳骤停,经我科救治,现已达出院标准。”

  她眼眶一热,心中是久久未能平息的震撼。

  这种强行涂改生死簿的事情,背后是多少心血精力啊。

  他们是阻挡在危重患儿和死神间的最后一座堡垒。

  “是何主任吧?”虽然知道答案,但她依旧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就是功德无量。”萧隽淮肯定道。

  接着,他低下头,拿起一个空啤酒罐,捏扁,重重砸在桌子上,眼神狠戾,“我他妈想拿把刀砍回去,让那畜牲也尝尝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

  这是她认识他以来他说的最狠也最脏的一句话,她知道,他一定是气极了。

  也憋久了。

  一行泪滑下,她吸了吸鼻子。

  听到这细微的声音,萧隽淮看向以笙,发现她流泪马上变得不知所措,抬起手轻柔地帮她擦泪,自责道,“对不起以笙,吓到你了。”

  她赶紧摇头。

  他又开口,气质里的易碎感暴露无遗,“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他没说明是哪一点,但他相信她能懂。

  果然,听他讲完这句话,她就把双手放在他的双肩上,直视着他的眼睛,格外认真,“虽然今天的你跟平时截然相反,但我很开心能看到这样的你,一个人再强大再温柔,他也有脆弱的时候,也会崩溃。”

  “嗯,谢……”萧隽淮眼皮越来越沉,话还没说完就倒在沙发上。

  但乔以笙知道,他是想谢谢她。

  乔以笙把萧隽淮架到他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又去客厅收拾卫生,到最后,她拿起桌上的那罐啤酒晃了下,端详几秒后,一饮而尽。

  这次她没醉,只是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乔以笙就起来煮解酒汤,煮好后,萧隽淮刚好睡醒。

  他们吃的差不多时,乔以笙见萧隽淮神色有些不自然,开口,“昨晚你说恨不得拿把刀砍回去,那如果这个事发生在我身上呢?”

  萧隽淮不假思索,“你那么好,不可能遇到那样的事。”

  “何主任不好吗?”乔以笙反问。

  萧隽淮一怔,继而隐忍着怒气答,“我会去杀了他。”

  “这会让你丢了职业,值得吗?”她步步紧逼。

  “我不能看着那畜牲过几年出来继续砍你啊。”他突然失态,几乎吼了出来。

  乔以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如果遇到这个事情的人,是你呢?”

  “请求法律援助吧。”像是用心思索后得出的答案,但当他看清乔以笙的眼神,无奈失笑,“你别这样看着我,我都那样了,怎么去砍回来?”

  “我可以。”她严肃得不像是在玩笑。

  “说什么傻话呢?”他忍住想要拍拍她的头的冲动,“你一个女孩,犯不着为了这种人……”

  “为什么你可以,我不可以?

  “你总想着自己能为别人做什么,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们也很想为你做些什么。

  “你身上悬壶济世的包袱太重了,这么多年渡人不渡己,很累吧?”你怜悯众生,唯独忘了自己。

  柔和的语气和眉眼间的心疼让他瞬间放松下来,注意到她眼下的青色,他站起身,走到她身旁,语气听上去小心翼翼的,“以笙,我想……”

  她仰头看他,好像明白了他未说完的话,也站起来,轻轻抱了他一下,“我们一直都在呢。”

  感受到他把她拥的更紧了一些,她又说,“今晚回家看看吧,爷爷他们应该很担心你。”

  “你一个人可以嘛?”明显的担忧。

  她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好,那你要是需要我,就给我打电话。”我赶回来。

  “可以啊。”从微微上扬的尾音不难听出,她的心情也有好一些。

  •

  那天何惜瑶放学去看了醒来的爸爸,本来想装的坚强一点,不让爸爸担心,但看到浑身满是管道的爸爸对着自己笑,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爸爸没说别哭,只是闭上眼睛,“别的科……都是托人……也进不去,我们科,年年招不满,还有……同事辞职……”

  一句话歇了好几次才说完。

  当前国家儿科医生仅有10万人左右,平均1名医生要服务2000名儿童。

  而近几年,国家儿科医生流失人数约一万四千多人,占儿科医生总数的10.7%。

  刚刚他带的研究生也来找他道别了,说甘心让学生走是假的,但也只能祝福。

  这种劫难,谁都不要再受了。

  何惜瑶听出爸爸的惋惜,故意开玩笑,“爸,要不我以后干PICU吧?”

  “其实,麻醉,挺好的……”最起码没什么医患纠纷。

  作为科室领导,当然希望自己的科室能有越来越多的人才;但作为爸爸,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

  “我跟您开玩笑呢。”何惜瑶笑,多少有些苦涩,“我不想学医了。”

  何主任没料想到女儿会这样说,想再劝劝她,但脑部传来一阵刺痛,他难受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稍微缓解些才开口,“那,就,不学吧……”

  何惜瑶晚上找到乔以笙,把这件事告诉了她,说本来应该轻松,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以笙把小姑娘揽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她们就这样坐了很久。

  之后,乔以笙联系了她的学长,她实在害怕小姑娘会得创伤后应激障碍,必须要找专业的心理医生帮忙疏解。

  •

  当晚萧隽淮回到家,家里的长辈都满眼心疼和担忧,箫母告诉萧隽淮,有什么需要她的地方尽管说,她有同学在医患纠纷方面很有经验。

  萧隽淮说,附院现在的法律顾问挺厉害的,然后说了一个名字,箫母听着名字耳熟,仔细想想,那不是她学生嘛。

  一切都好办了。

  萧隽淮玩笑道,“我妈真是深藏不露。”

  “那当然,我不行还有你伯母呢,她的同事学生在我们律界也都很厉害。”聊起工作,箫母眼中皆是自信的光。

  “我妈最厉害!”萧隽淮不假思索的夸赞,把妈妈开心得合不拢嘴。

  “……”

  夜深后,萧隽淮接到一个电话,来自院长。

  院长问他有没有好一些,他说好很多了,不用担心。

  “你啊,就是让人省心。”院长放松许多。

  萧隽淮眼神柔和起来,“多亏了以笙。”

  那头轻笑了声。

  萧隽淮舔了下唇,“院长,我……我想恋爱了。”

  “那就谈。”院长回的很爽快。

  这下他反而犹豫了,“但……我担心,恋爱后没办法兼顾工作和女朋友。”

  “喜欢的孩子是以笙?”院长问,听他确认,继续说,“那你就白担心了,那孩子工作起来投入的不比你少,到时候你不打扰她就是兼顾她了。”

  “好,那我准备准备。”此时,他的心轻的要飘起来,眼底满是柔情。

  他后来还跟院长说,本来想像院长一样就这样一生不娶,在岗位上踏踏实实干一辈子。

  院长马上拒绝,“你可别给我找事,你要真这样,老白和老萧能放过我?”

  他不禁笑出声来。

  等院长挂断电话,他拿起吉他,开始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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