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凌晨时,萧隽淮帮熟睡的以笙掖好被角,起身走出房间,点开微信,编辑了一条朋友圈。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到零点,点击发送。
他习惯性地下拉,最新的一条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中年女人摸着年轻女孩的头在说些什么,画面非常温馨。
文案是:愿我新一年,多陪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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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元旦当晚就回了职工宿舍。
1月2日凌晨三点左右,与B市市中区相邻的楚安县发生7.0级地震,还在熟睡的乔以笙和萧隽淮感到晃动,双双惊醒。
宿舍电路出现问题,灯也无法打开,萧隽淮头部传来一阵剧痛,但来不及管,就打开房间的门去找乔以笙。
他敲敲乔以笙房间的门,“以笙,你还好吗?”
房间里很快传出女声,“等我一下。”
当他看到他的女孩打着手电筒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一把抱住她,“我好害怕你出事。”
她失笑,“这点震感连桌上的东西都震不下来,我能出什么事?”
然后目光一移,本想把手机放起来,却注意到萧隽淮连拖鞋都没穿。
“你个傻子。”她嗔责道。
他没有说话,而是把她拥的更紧了些,好像在怕松一点她就会不见。
快四点时,萧隽淮接到院方通知,让他收拾好行囊随市里的车一起去救援。
萧隽淮是国家紧急医学救援队中的一员。
国家紧急医学救援队,由各省实力最强的三甲综合医院中的各科室精英组成,一支国家紧急医疗队就是一座微型三甲综合医院,而他,是队伍中最年轻的一个。
萧隽淮吻了一下乔以笙的额头,走进房间去收拾行李。
刚打开行李箱,她就出现在他身旁,“我和你一起吧。”
他以为她是要帮他收拾行李,于是点点头。
过程中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讲,临行前,他又吻了下她的额头,“不用担心,我会平安回来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她勾着他的脖子吻了下他的唇,“好。”
科室工作群里很快就下达要去增援楚安的通知,乔以笙第一个报名,还没半分钟,就收到萧隽淮的视频邀请,“你也报名了?”
眉头轻蹙,眼神里都是担心。
“我要和你并肩作战。”语气平淡而坚定。
她在急救方面造诣不比他差,那里的伤员需要她,他懂了,于是点头,“到那里我再找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
“好。”她应下,然后挂断通话。
地震导致楚安县主要公路严重塌方,多辆机动车被砸,现场救援的消防官兵说,车里有多人被埋,生死未卜,他们正在用挖掘机把车吊起来救人,顺便疏通道路。
道路疏通后,他们的救援车终于可以通行。
他们的车停稳后,乔以笙背起急救箱就跑下车,这里原本应该是欢声笑语书声朗朗的学校,此刻全压在死寂般的瓦砾之下,哭声叫声哀嚎声,在泛白的天空里很更显悲痛欲绝。
她看到一个男孩坐在废墟旁,呼吸急促,她跑过去,双手放在他软化的那块胸壁上,边触诊边轻声问,“哪里不舒服呀?”
男孩说自己胸痛。
她感受到男孩吸气时软化区的胸壁内陷,呼气时外突,这时反常呼吸运动,是多根多处肋骨骨折的典型症状,索性男孩的呼吸困难并不太严重。
她叫来护士给男孩开放静脉通路,打开急救箱拿出胸带开始给男孩包扎固定,并在男孩身上贴了黄色标签。
表示他伤情略轻。
不远处消防员刚救出一个满脸是血的中年男人,乔以笙赶紧跑过去跪在他旁边,进行初步评估,男人无意识,无颈动脉搏动和自主呼吸,双侧瞳孔散大固定。
“主任!主任!”一个青年男人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一屁股坐在中年男人旁边,“主任你醒醒啊。”
乔以笙往中年男人身上贴了一张黑色标签,“患者已经死亡了。”
闻言,青年男人一把抓住乔以笙的肩膀,剧烈摇晃,“你再救救他,医生,你救救他,我们学校不能没有他啊……刚才他就是为了救一个学生才被砸成这样的,你别放弃他……”
“对不起……”乔以笙只能道歉。
“这位老师,请您节哀。”萧隽淮突然出现在乔以笙旁边,一手护着乔以笙,一手把青年男人放在乔以笙肩上的手拿掉,“主任去世我们也很难过,但还有更多人等着我们去救。”
他来找她了。
青年男人瘫坐在地上,慢慢放下手,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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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这里有伤员!”一个志愿者大声喊。
乔以笙和萧隽淮赶过去,那名伤员嘴里念念有词,裤子破了个洞,被血浸湿了半截,皮肉外翻,有骨头露在外面。
是开放性骨折。
乔以笙继续检查其他部位的伤情,萧隽淮则测量生命体征。
“呼吸35,脉搏130,血压60/40。”
伤员已经出现休克。
他们刚做出判断,伤员就晕了过去。
萧隽淮手握成拳,在他胸骨中下三分之一处锤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
心脏骤停。
他把伤员置于复苏体位,马上开始胸外按压。
闻声赶来的护士因为太过着急跌在地上,但马上就爬起来,连身上的灰尘都来不及拍,就抱着箱子跑到他们面前。
乔以笙已经做好加压止血,贴了张红色标签,“复苏成功后开放静脉通路补充血容量,联系创伤骨医生手术,监测生命体征,注意体温,观察有无感染征象。”
护士点头,乔以笙站起来继续寻伤员。
临时搭建的急救帐篷里已经人满为患,萧隽淮过来时,乔以笙正在给隔壁床伤员清创缝合,有个伤员出现间停呼吸,急需气管插管。
那边乔以笙刚缝合完,萧隽淮已经插好,乔以笙边连接球囊通气罩边说,“行啊。”
“那当然,师母手把手交的。”萧隽淮也不谦虚。
“有没有医生!刚挖出来个七窍流血的!”外面有人大叫。
七窍流血?
乔以笙和萧隽淮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颅底骨折。”
两人赶紧跟着那个人去到伤员旁边,他们把伤员放平,萧隽淮托起他的头检查颅骨,乔以笙拿出两块纱布垫到伤员双耳下,然后看他的瞳孔,摸他的脉搏,“脉搏细速。”
“颅骨塌陷。”萧隽淮摇摇头,“摸不到颈动脉搏动了。”
“瞳孔散大固定。”乔以笙道。
又一个伤员去世了。
支援人员越来越多,萧隽淮和乔以笙也终于能坐下喝口水,一看时间,已是下午五点钟,怪不得感觉天在慢慢变暗。
他们啃了两口面包又继续救援工作。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钟,乔以笙和萧隽淮就着微弱的光亮在瓦砾堆中看到一张稚嫩的脸。
是一个女孩,脸上是泪痕和斑驳的泥巴,因为长时间的哭喊求救,纵使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已听不到声音,但看到乔以笙和萧隽淮后,她绝望的眼神顿时有了曙光。
乔以笙试着她的动脉搏动过速,眼睑又发白,怀疑她内脏出血,让护士给她开放了静脉通路,给予补液。
萧隽淮叫来了消防员,由于她在废墟里层,不能用机器,消防员就趴下,用手刨着瓦砾,他们俩原本也想加入其中,但却被阻止,“你们的手还得留着救更多人。”
他们只好叫来更多的救援人员帮忙,众人直到双手伤痕累累,沾满鲜血也不停止。
救出女孩时,凌晨已过,他们筋疲力尽,女孩也晕厥了,测得血压为65/50mmHg,萧隽淮立即下医嘱,“生理盐水250ml加多巴胺20mg静滴。”
女孩接着被送去做开腹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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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和余震一起来了。
乔以笙为一个腿部被穿伤的孩子加压止血后,刚准备抱起她去帐篷,就感受到一阵晃动。
她就近找了一个能暂避的地方把孩子护好,大约两秒钟,她感受到自己也被人护住了,紧接着听到一声闷哼。
他们一起被困住了。
落石、灰尘哗啦啦往男人身上砸,声音不大不小,但在乔以笙听来,却觉得震耳欲聋。
仿佛砸在了她的心上。
等到终于稳定一些,他才开口问,“以笙,你还好吗?”
“嗯。”她答。
“我现在胳膊暂时动不了,你方便找块石头求救吗?”那声音像是忍着剧痛。
乔以笙没说话,手却已经摸起了一块石头,开始敲击。
很快,他们获救了。
“快把这个小朋友送去帐篷!”乔以笙首先把孩子交给护士,然后留下一个急救箱。
回过头再看萧隽淮时,他已经躺在废墟里。
乔以笙慌乱地检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直到发现方肩畸形。
她本想让他做一个搭肩试验确定一下,却听他说,“是脱位了,你来复位吧。”
“这里找不到麻醉药。”她手一直在抖。
“没事,直接来就行,我放松着呢。”他说,然后又补了一句,“不疼。”
于是,乔以笙一手握住萧隽淮的腕部,使他屈肘到90度,另一手握住他的肘部,持续牵引,轻度外展,逐渐将上臂外旋,然后内收使肘部沿胸壁近中线,再内旋上臂,一声弹响后,她松了一口气。
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放下胳膊时,袖子是透湿的。
接着,她将他的左上肢保持在内收内旋位置,在腋下放了棉垫,又用三角巾固定于胸前,“注意什么你都知道,我就不说了。”
“谢谢乔医生啦。”他笑,疲惫却温柔。
“好些了吗?”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声音就有些颤抖,她伸手帮他轻轻拍落头发上、肩膀上、工作服上的灰尘,眼泪终是没有止住。
“本来没事了,现在挺心疼的。”他本想帮她擦擦泪,但想到自己的手不干净,便作罢,“你别哭了,不然就不漂亮了。”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男孩牵着哭哭啼啼女孩在小路上走,然后对女孩说,“你别哭了,不然就不漂亮了。”
回忆里,女孩马上停下脚步,“不漂亮你也喜欢!”
“这样你就看不见了。”现实中,乔以笙抱住萧隽淮,把脸埋在他脏兮兮的衣服里,“不漂亮你也喜欢。”
他伸出右手,将她往怀里紧了紧,现实与回忆重叠,他开口,说出和男孩一模一样的话,“嗯,不漂亮我也喜欢。”
他没告诉她,在扑向她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做好今后再也无法拿起手术刀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