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萧子博被准许进入手术室观摩手术。
术前准备时，从戴口罩就开始被萧隽淮唠叨。
“压紧鼻夹。”
“上臂也得浸湿。”
“一步15秒！”
“最后一步记得洗到上臂二分之一。”
“指尖向上，哥。”
“哎，别去冲了！”
“无菌区域是哪一部分？”终于不再纠正，开始问问题。
萧子博双手置于胸前，肘部抬高外展，“肩以下，腰以上。”
萧隽淮满意地点点头。
巡回护士忍俊不禁，“行啊隽淮，有点我们的影子。”
“那有空我来给老师们帮忙。”说话间，几人已经进入手术间。
“好啊。”听语气就知道巡回护士心情很好。
萧子博挑眉，这竟然与刚才凶巴巴对待实习生的老师是同一个人？
稀奇。
带手套时，萧子博又被萧隽淮好一顿纠正，心里暗暗叫着麻烦。
又想起弟弟说每个医学生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个什么无菌观念，得残害了多少天真的孩子。
反正他昨晚被萧隽淮提溜着耳朵指导的那三个小时，简直度秒如年，欲哭无泪。
第一台手术很顺利，结束时已经一点多，萧子博跟着萧隽淮草草吃了几口饭，又开始准备第二台。
吕腾被推进手术室时害怕得哭鼻子，林皓拿着手机给他放动画片，看着看着，林皓自己先笑了。
许是觉得在孩子面前看动画片笑有点难为情，他隔着手术帽挠了挠头，吕腾见这个昨天还凶巴巴的医生叔叔突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下子轻松了，小声说，“林皓叔叔，我感觉你有点可爱。”
林皓一愣，然后笑着摸了摸吕腾的头，开始麻醉诱导。
手术做到一半，林皓突然提醒，“血压只有四十多了。”
也只是几秒，监护仪开始报警，吕腾心跳骤停。
林皓几乎没有考虑就去呼叫其余术间空闲麻醉医生，然后冲到手术床旁给吕腾做起胸外按压，整个术间医护人员静脉穿刺的静脉穿刺，推药的推药，通气的通气，一时间忙碌不已。
支援到达，林皓有条不紊地指挥抢救，五分钟后，心电监护上杂乱无章的波形变回规律有序的模样，吕滕转危为安。
在场的医护人员全部松了口气。
手术继续进行。
萧子博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魂还没回来，那边林皓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盯着电脑。
他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好像只是打了一针的麻醉医生，在术中需要做的，远远比他想的多。
不由得赞叹。
后续吕滕的生命体征一直很稳定，手术进行的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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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萧隽淮完成所有手术已是晚上八点，在更衣室正换着衣服，听说插了台急诊，麻醉科人手不够，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的林皓，又上台了。
“原来麻醉师也这么忙啊。”看着那道只几秒就消失的背影，萧子博由衷感叹。
萧隽淮轻笑一声，“他们都见不到太阳。”
语气似在调侃，实则眼中都是佩服。
晚十一点一刻左右，神内医生办公室。
伏案良久的以笙肩颈都有些酸涩，一边拿揉颈部一边缓缓站起，想要放松一下，没想到一回头，竟然看到萧隽淮定定站在门口。
萧隽淮回到神外处理完剩下的工作是十一点过五分，估算着值班的乔以笙应该还没休息，鬼使神差地便来到这里，本打算站两分钟就走，没成想会被以笙发现。
他错愕的样子让乔以笙忍俊不禁，“准备回去了？”
他挠挠头，也没细想，直接说出自己的安排，“不回去了吧，等会儿在科里洗个澡就直接休息啦。”
乔以笙点头，原来他来看她，不是顺路，是专程。
一时间心里满是甜蜜，再开口时，语气都是轻快的，“腾腾手术很成功？”
“术中有一次心跳骤停。”眉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紧接着舒展，眼中的疲惫渐渐消失，被自豪和轻松取代，“好在战友给力，最后安全醒来了。”
在乔以笙眼里，此时的萧隽淮，就像是一个取得优异成绩求表扬的孩子，于是她眼角眉梢不自觉就带上笑意，“你也很厉害，快回去休息吧。”
得到表扬的萧隽淮就差把“我很满足”四个字写到脸上，开心得合不拢嘴，“好，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嗯，晚安。”
那晚，夜空宁静，风也轻柔，一切都很安谧。
没人会忍心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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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是出事了。
是林皓。
听到这个消息时，萧隽淮正在等交班。
“才二十六，人生刚刚开始，太可惜了。”谢满走到萧隽淮跟前，“你说是吧？”
萧隽淮没说话，只是满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还没听说？”这下换谢满惊讶了。
就在这时，萧隽淮的手机铃声响了。
隐隐约约能听出是个女声，谢满看着萧隽淮的表情由不可置信变得悲痛，渐渐像是失了魂儿。
整段通话不到一分钟，萧隽淮只说了一句话，“嗯，好，下班我也去看看师母。”
听到“师母”二字，谢满便大概猜出刚刚萧隽淮通话的内容，“知道了？”
起初萧隽淮并没有回答，而是点开一个人的朋友圈，最近更新是一张图片，昨晚手术室走廊时间显示屏上的23：30。
下面一条就是中秋前，“想吃包菜炒肉片。”
有同事评论：“明天给你安排。”
他回复，“给我带个月饼就行了。”
那时萧隽淮没多想，以为他是真的想吃月饼了，第二天上班就真的带了几个月饼给他送去了。
现在想想，他不是想吃月饼，而是想家了。
包菜炒肉片是他的家乡菜，而他作为住院总，半年多一来第一次离开医院，还是医师节聚会那天。
萧隽淮还记得，林皓曾笑着调侃自己见不到太阳。
没成想竟一语成谶。
“听说发现他的时候已经僵硬了，算是去的时候没受苦吧。”谢满实在看不过了，一把揽住萧隽淮的肩膀。
撑着办公桌的双手已经泛白，抬起头，哑声问了句，“还没吃到家乡菜，他挺遗憾的吧？”
看清萧隽淮眼中情绪的一瞬间，谢满突然明白，他比他想象的还要悲伤。
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闪着泪光。
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最后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是啊，才二十六岁，人生刚刚开始，太可惜了。”萧隽淮失神重复着谢满开始的话。
交班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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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下班后，萧隽淮先给乔以笙发了条消息，得知乔以笙还没回去，接到乔以笙就开上他哥的车去了沈雅芝家。
由于苏固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等他回家再做饭就太晚了，于是拜托萧隽淮先简单炒几个菜。
两人再次一同进苏固家的厨房，却已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做饭期间默契依旧，只是一直沉默无言。
汤快煮好时，沈雅芝到家，闻着饭菜的味道不像是苏固做的，她便好奇先去厨房看了看，见到两个孩子，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放松了。
“以笙隽淮来了。”
“师母。”
“舅妈。”
“您再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好，我去洗洗手，你们先忙着。”
苏固在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的同时到家，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但依然笑着打了声招呼。
萧隽淮两句话轻易调节好气氛，饭后，两位长辈洗好碗，他又陪着坐了一会儿，便道别离开。
“隽淮这孩子，挺有心的。”沈雅芝开口，“小林的事，他心里的难受比我少不了多少。”
乔以笙没着急发表意见，只是看着舅妈点头，等待她继续说。
“小林是我带过最聪明也最努力的学生，年纪轻却很有想法，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这孩子第一当惯了，骄傲的很，这两年积累的履历也十分漂亮，虽没隽淮那么谦虚，但也踏实，能让我放心把科里一些事交给他办。
“刚来咱们院的时候，规培生住院医他一个都不服，但不表现出来。读书时他们老师总提隽淮，之后见到真人，惺惺相惜的感觉就来了，虽然不是一个方向，但小林经常找隽淮聊聊经验见解，科里都知道这个极其挑剔的小朋友有一个特别敬爱的学长。
“小林应该是院里除了同期和同门跟隽淮关系最好的孩子了，我一开始不了解隽淮，觉得小林和你舅舅喜欢他是什么来着，你们年轻人总讲的……滤镜？对，觉得是有滤镜，直到……”
路上，萧隽淮接到萧子博的语音邀请。
“我听说那个麻醉师的事了……”
“他叫林皓。”萧隽淮打断萧子博，“还有，以后称他们麻醉医生吧。”
萧子博应了声“好”。
良久，萧隽淮再次开口，声音微颤，“哥，你还记得他的长相吗？”
问出这句话时，林皓清癯的面容在萧隽淮脑海里渐渐清晰，明显疲惫的神色从未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到钻心的痛。
“他也是八年直博，后来分方向才选了麻醉。我一直觉得，麻醉医生和急诊医生的知识储备都要比一般专科医生全面，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精通的只是专科知识，而他们需要掌握各个系统，就像昨天腾腾突发心跳骤停，林皓能马上反应给出处理方案。目前我们国家的麻醉相关死亡率已经降到了十万分之一，我国医疗质量的进步，麻醉学科的贡献度第一，但却没人记得他们。
“医院中有好多个外科，却只有一个麻醉科，但每台手术都离不开麻醉医生，他们同时还承担着院内急救插管工作，各种无痛治疗，所以我国医护人员猝死率中麻醉医生最高。”
萧隽淮已经把车停在路边，熄火后，趴在方向盘上，“你知道吗哥，在国外，麻醉科不叫麻醉科，叫生命医学科。”
说完这句，还没等萧子博反应，就挂断通话。
然后闭起眼睛，慢慢靠到椅背上。
他不知道哥哥能听懂多少，但每一名麻醉医生都是当之无愧的幕后英雄。
他们不该被忽略和遗忘。
萧隽淮脊背渐渐弯下去，一滴滚烫毫无防备砸下，他伸手抹了把脸。
沈雅芝喝了口水，继续说，“有次做完手术，家属感谢他，他却告诉家属主麻的名字，说更应该感谢主麻。
“我当时眼眶一热，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也被人珍重的对待，能让患者明白我们工作的意义和重要性，即使再辛苦也值得了。”
这就是萧隽淮，他明白那份艰辛不易，所以会努力让应该拥有名字的劳动者不再默默无闻，让更多人理解这群医生存在的意义。
他永远能让她热泪盈眶。
“小林说当初选麻醉，是因为他妈妈说麻醉医生最轻松，只打一针就行了。可这孩子很久都没好好睡一觉了，昨天一天一顿饭都没能吃完，被接班时是十一点半，就在科里睡的，出夜同事以为他在睡觉，没在意，发现的时候都不知道去了多久……他妈妈要是知道了，得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