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抗疫记录
柃伊2022-02-10 14:0620,641

  2020年1月24日

  除夕,家家户户都做好丰盛的家宴,准备热热闹闹迎新春。

  与这温馨不同,屋外,正吹着刺骨的冷风。

  此时江城病毒肆虐,人民健康受到威胁,已经有不少医护人员不计报酬不论生死,请战奔赴一线。

  萧隽淮背好行囊,隔着口罩在乔以笙的额头落下轻吻,“不用担心,一两周就能回来,保证陪你进产房。”

  乔以笙点点头,没说话,就静静看着萧隽淮,眼中除了担心还有另外一种特殊的情绪。

  萧隽淮轻轻把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这点小事就用不着你出马了,我能搞定,而且你现在休着产假,守护好这里也很辛苦哦。”

  听到怀里妻子的笑声,他才放开怀抱,“走啦,保重。”

  “好,平安回来。”抬手把他的衣服整理齐整,“照顾着点惜悠。”

  萧隽淮站直,收起笑意,“保证完成任务!”

  冬夜里,和所有前来送行的家属一样,乔以笙望着那辆与家背道而驰的大巴逐渐从视线中消失。

  回过神来,她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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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1月25日

  到达定点酒店,工作人员前来帮忙,一时间,工作人员和医疗队员在整个酒店前前后后来回跑,那么大一个酒店,唐惜悠数了数,一共就还剩六个工作人员。

  是酒店领导打遍了所有员工的电话,好说歹说,只叫回来六个。

  收拾的差不多了,工作人员才去休息,唐惜悠看了看时间。

  02:23。

  她给宁谨和乔以笙报了平安,大脑瞬间被未知的恐惧攻占,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就看着天渐渐亮了。

  坐上驶向江城传染病医院的大巴,唐惜悠透过车窗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这里是李玲玲的故乡,上次来江城是和她一起,她们逛街时还差点被人流冲散。

  可现在,街上的人呢?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江城。

  到达医院后,她的一个本地同学一眼就看到她,激动地张开双臂,跑到她面前才意识到现在是特殊时期,只好放下,只是说,“你们终于来了!”

  “对呀,来帮你们分担了。”唐惜悠的视线从同学的眼睛渐渐下移。

  她应该还没注意吧,自己最外面的那层外科口罩破了个洞。她防护服外面套着“医疗废物”垃圾袋,连外层鞋套都是不知道哪里弄的方便袋,视线回到同学红红的双眼,唐惜悠鼻子突然酸了。

  同事们为了降低感染风险集体剪了短发,乍一看,就跟他们医院只派了男同志似的,有个爱美的姑娘摸着被男士电动剃须刀剃光的鬓角,硬是没忍住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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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1月27日

  早晨九点半,大多人还沉浸在春节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江城传染病医院,经过两天的培训,齐天和呼吸内科主任主任、ICU护士长到岗,他看到一个腿脚不方便的前辈,因为那份被托付的希望,即使拄着拐杖,也在坚守阵地。

  由于穿脱防护服时间长,为节省时间,他们一天下来没吃没喝没上厕所,一共收了23个患者。

  晚上六点半,他们走出病房,齐天已经累到虚脱,饿到胃疼,回到宿舍,他自我消毒后才打视频和宁思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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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1月28日

  走出污染区,消毒后,战友祝颖直挺挺倒在张兰面前。

  祝颖是本院护士,从12月底就坚守在一线,整整31天,如今身体报警,扛不住了。

  和同事一起把祝颖抬到休息室,简单检查后,张兰坐到祝颖旁边等她醒来。

  祝颖的头发已经湿透,可能是因为睡得不舒服,眉头紧皱着,看到祝颖满是伤痕的脸,张兰先是轻轻触了下自己的脸颊,然后拿起手机,观察起自己脸上的红痕。

  这些压痕不过两天就火辣辣的,那祝颖得多疼?

  张兰摇摇头,打开手机,看到妈妈的微信语音:“兰兰,过两天妈妈想去看看你,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告诉妈妈,妈妈给你带着。”

  “最近疫情严重,您千万别出门,我什么都不缺,等疫情过去我回家看您。”她打打删删,最后发给妈妈这样一句。

  妈妈:“你在医院工作,那可得注意啊,我看新闻说,四面八方的医生护士都去支援江城了,你们医院是不是也派人了?”

  “嗯,您放心,我还留在我们医院。”

  “非典的时候你还闹着要出去和病毒玩,现在都是能保护我们这些大人的大孩子了。”

  小窗显示“对方正在说话”,张兰耳畔还萦绕着“大孩子”,几滴水花狠狠砸在屏幕上。

  祝颖在这时惊醒,整个人不住发抖,张兰擦了擦脸,轻声道,“醒啦?”

  祝颖的眼睛慢慢有了焦距,发现张兰守在旁边,虚弱开口,“你不要离我那么近,我害怕你也会被感染。”

  听着祝颖略带哭腔的声音,张兰给她倒了杯水,“说什么呢,你就是太累了。”

  祝颖舒了口气,“幸好没感染,这样我明天还能继续上班,你们就不用再多承担一份责任了。”

  她抱着盖在身上的外套慢慢坐起来,“今年多大了?”

  “我97年的,你呢?”

  “那你得叫我姐姐了。你来江城爸妈知道吗?”

  张兰摇摇头。

  祝颖叹了口气,“姐替江城谢谢你。”

  张兰再次摇摇头,不过这次是带着安慰的笑意,“刚刚做噩梦了?”

  祝颖点点头。

  她梦到监护仪呼吸机不停报警,救护车一直鸣叫,走廊里除了加床,还有接连去世来不及处理的患者尸体,监护室里躺着本该在护理病人的二胎妈妈。

  前几天院里的保安、食堂阿姨、清洁工师傅都被吓跑了,她和同事的年夜饭只有饼干和泡面,虽然当时,科里也只剩下四个医生和六个护士。

  其他同事因为体力透支严重,接二连三的被感染,甚至一度病危,于是她开始在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事身上做各式各样的操作,亲眼看着他们痛苦到即使昏迷还在流泪。    

  办公室静的出奇,除了她们的呼吸声,只有钟表滴答滴答。

  祝颖低着头,张兰揽住她的肩膀,“姐……”

  祝颖平复了下心情,明明眼神里都是恐惧,但依然露出一个疲惫的笑,“上班的时候怕弄花护目镜都不敢哭。

  “妹妹,还好你们来了。”祝颖将目光移向窗外,唇紧抿着,几秒后,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喃喃道,“还好我们撑到你们来了……”

  张兰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前辈们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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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1月30日

  许晏的导师去了江城,把他留在了燕北,正好学校要求他们硕士生自己居家隔离,这下他可终于能在家平安歇着了。

  宿舍群里来了新消息,是舍友的语音:“我们小区有个老太太这几天一直发烧,附近医院没法确诊,让她先在家自己隔离,老太太怕害到家里人,昨天跳楼了。”

  “……”

  宿舍群里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全部都是舍友们这几天看到的疫情相关的新闻,他们不停复述着,许晏拿着手机走到窗边。

  意外的,他看到很多天没见的哥哥。

  他惊喜地朝哥哥挥手,然后做手势让哥哥赶紧上来,哥哥靠着车冲他摇摇头,摆摆手就打开车门上了车。

  手机自动播放着舍友的语音:“唉,这次肺炎一个月确诊的病人比当年非典八个多月都多,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很快,他收到哥哥的消息:【看到你还好我就放心了,我暂时还回不去,不用担心我,我很好。不去看可可了,省得她哭鼻子,你和司语经常陪她聊聊天。】

  可可是他嫂子,司语是他女朋友,他们仨是高中同学。

  自各省医疗队去支援江城时,作为刑警的哥哥就没回过家,他想让哥哥早点回家,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报名社区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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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1月31日

  这是宁思来燕大附院发热门诊工作的第六天。

  根据官方统计,有近60%的确诊患者来自于医院的发热门诊,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小地方,如今成为了诊治这病的第一道防线。

  这里全是感染或疑似感染者,极易发生交叉感染,气氛紧张又凝重。

  门诊主任是一位老前辈,去年心脏刚放上支架,这几天一直和他们一起接诊病人,每天的门诊量有七八十左右,老人家很坦然,也很坚定,他说,“我一定把这守住。”

  和在病房里的医务人员一样,他们也要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工作一天,期间无法吃饭喝水上厕所,每天刚穿上防护服的前二十分钟都会缺氧恶心。

  她不敢想象,病房里的同事是怎么,在这种多走两步都会喘的情况下,给患者做精细治疗和琐碎护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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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1日

  交完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酒店已是深夜12点,刚到门口保安就向他们敬礼,唐惜悠泪盈于睫,酒店也已经备好热乎的饭菜,看到熟悉的家乡菜,她的疲惫感顿时消了一半。

  燕北首批医疗队已到江城八天,外面下着小雨。

  唐惜悠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查看全国疫情实时数据,这几天一直都是死亡大于治愈,她的心里既难过又无助,甚至在想,为什么感染的不是自己。

  对医务人员来说,这不仅是生命,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哪个数字代表着她的战友,和亲人。

  是的,很不幸,她妈妈被感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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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2日

  晚,乔以笙得知十天前才组织建设的两座传染病医院建成,眼眶一热。

  她看到一位外国网友的评论:“上帝在七天之内创造了宇宙,我认为上帝就是中国人。”

  视频提示响起,她接通,萧隽淮的脸便出现在屏幕上,“笙笙,我接到任务,明天去新医院了!”

  乔以笙点点头,“注意防护。”

  “这两天太忙了,都没时间给你打视频,你还好吗?”

  “我很好,爸妈都很好。”乔以笙把摄像头对着腹部,用另一只手请轻拍着,“他们也很好。”

  “我这边舅妈和惜悠都挺好的。

  “来这边,危险的操作本地医护人员都挡在我们前面,说我们来支援,他们得保护好我们。”

  萧隽淮眼睛亮亮的,一点没有连续工作好几天的疲惫,“今晚回来的时候遇到一个大哥,问我们上班有没有班车,如果没有,告诉他几点上班,他开车来接送我们。”

  乔以笙眉眼间的情绪渐渐轻松起来,“我还听说有电焊工师傅从燕北打车去江城支援新院建设。”

  “对呀,那还是我曾经的患者。”萧隽淮神采飞扬,“我们现在吃的蔬菜都是其他省市捐的,特别是去年咱们刚去救援过的楚安县,这次捐了足足有100吨,所以你不用担心,还有无数人和我们一起战斗,我们一点都不孤独。”

  “嗯,那你快去休息吧,明天加油,等你回来。”

  “笙笙。”萧隽淮叫住欲挂断通话的乔以笙,“你有没有给小家伙们起过别的名字?”

  “孩子爸爸有新想法了?”

  “乔荫时,萧荫和,时和岁丰,怎么样?”他眼神里都是期待。

  “荫”有庇护之意,“时和岁丰”指四时和顺、五谷丰收,荫时荫和就是保佑国泰民安、盛世太平。

  乔以笙看着腹部笑,将来,你们要像爸爸一样爱这个世界呀。

  “原来你这两天忙着给荫时荫和起名字呢。”她说,“我们的小名还是叫麒麒麟麟好不好。”

  “快听,他们说我们很喜欢这个小名。”萧隽淮越发欢快。

  “好了,快去睡吧,晚安。”

  “晚安啦。”萧隽淮还比了个心。

  等乔以笙挂断通话,他整个人摊到床上,听着薛佳发布的新歌曲,脑子里不是歌词里写的齐心协力并肩作战,而是一个又一个患者抢救无效,一个又一个战友倒下的画面。

  其实他挺累的,累到还没听完这首歌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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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4日

  沈雅芝已经累到想吐。

  刚做完第6个气管插管,还没来得及缓一会儿,就又被叫去做第七个。

  她和队友到患者床旁,评估患者气道状况时发现痰液过于粘稠,扣都扣不出来。

  血氧一直往下掉。

  70%—69%—68%。

  究竟是用吸引器还是盲插。

  在她犹豫的几秒,血氧已经下降到30%!

  最后她选择盲插。

  费尽力气总算插好后,她缺氧到头痛,拔出管芯时,带出的分泌物溅了沈雅芝一面屏。

  她只是拿起听诊器开始听诊患者的呼吸音。

  抢救还在继续。

  给患者做心肺复苏的男护士,是燕大附院神经重症科的李明,以前转过手术室,当时跟林皓关系不错。

  当监护仪上的所有生命体征都恢复正常,李明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做心肺复苏本就会消耗大量体力,更何况这次穿着那么厚重的防护服。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家里应该有个年迈的爷爷,也不知道这次过来,他爷爷知道吗。

  脚下越来越轻,最后,沈雅芝失去了意识。

  “要是小林还在,这次一线的孩子里,肯定有他。”倒下前,她迷迷糊糊说了这样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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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6日

  由于清洁工被吓走太多,为了保持病区清洁,护士们日常除了护理病人,还要打扫卫生。

  拖地时,张兰发现78床的少年正在做五三,抬眼看了眼床头信息卡,确认他今年高考,对他说了句加油。

  “那肯定得加油啊。当年出生的时候非典刚流行,今年高考又碰上新冠,我们这一年的都是天选之子。”少年竖起大拇指,朝张兰晃了晃。

  “那祝你金榜题名。”张兰说。

  “好嘞姐。”少年应的爽快,看到张兰防护服上的“燕北”问,“你不是江城本地人?”

  张兰点头,少年又说,“你知道不,77床大叔一家都确诊了,还被送到了四个不一样的医院,明明在一个城市,但谁也见不着谁;我前两天刚住院的时候觉得这里太恐怖了,在家被我妈骂都比在这儿好,我都怀疑我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本来觉得我们就够可怜了,看见你,感觉还是你们最可怜,背井离乡的。”

  77床的遭遇张兰当然知道,因为她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他托自己帮忙打听他父母。一家人分到几所不同医院无法取得联系,这种情况,是江城很多家庭的缩影。

  再说78床,从来都是学校与家两点一线的学生突然感染了病毒,每天看到的只有裹得只露出眼睛的医护人员,还有数以百计和自己同病相怜的老乡,互相不知道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平安出去。

  少年人不轻易言怕,只别扭的表达自己想家,她理解他们的心情,这里压抑的气氛也常常让她和同事们恐惧,更别提感染病毒的患者。

  但在少年口中,她和同事摇身一变成为最可怜的人,她反而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78床神色同情,张兰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说些什么,“其实我们在这里过得挺好的。

  “志愿者们怕饭菜不合我们胃口,总是想尽办法换着花样为我们做;第一次在这里搭出租上班,司机大哥抖着手把我送到了医院,下车发现他脸上全是汗,我知道他也害怕;有时候下小夜班,到酒店都快凌晨一点了,还有保安叔叔为我测体温。

  “江城人民对我们都很照顾,所以弟弟你就放心吧,哥哥姐姐们一定让你健健康康的出舱高考。”

  “那是,我大江城待客向来热情。”少年一脸骄傲,然后放低声音,眼里有水光,“姐,我们都会平安回家的。”

  “没错。”张兰学着少年的样子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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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7日

  中午发饭,54床的大妈依旧拒绝进食。

  年二十六确诊入院,唐惜悠来到这护理的第一批病人就有她,应该是觉得没有治愈的希望,现在连吃饭都不想吃了。

  唐惜悠好劝歹劝,劝到直喘气,大妈最后硬是蹦出来句,“饭太难吃。”

  “大妈,这都是人家捐的,咱就别挑三拣四了,听话,咱好好吃饭,配合治疗,早日出院去抱孙子。”人都疼晚辈,这是唐惜悠最后的杀手锏。

  本以为老太太多少会吃两口,没想到她把饭盒推掉,眼睛一闭翻了个身,“我说不吃就不吃,你别管我了,饭你倒了吧,吃的想吐。”

  一股血流迅速蹿到唐惜悠头部,她突然情绪失控,连声音都高了几度,“大妈您别闹了行不行,因为我来这里,我妈早上病重转去监护室我都没法管她。医院里哪个患者不害怕,住的时间比你长的,病比你重的都在积极治疗,你就那么放弃你对得起谁?”

  发泄完她眼前一黑,晃了几下才站稳,然后蹲下把饭盒捡起来放在床旁桌上。

  大妈听到动静睁开眼睛,依然没动。

  隔壁床的病友看不下去,说,“就是啊,这些护士们天天给你喂饭擦背,帮着你解决大小便,床单脏了给你换床单,就给照顾他们亲妈似的,你问问他们的年龄,都没咱孩子大,但这些事咱孩子可都干不了。”

  大妈听着,枕头不自觉湿了一片,慢慢坐起来,望向窗外,“我好想再看看,那种不用透过玻璃,就可以看的蓝天。”

  唐惜悠没说话,只是打开饭盒,端到大妈面前,大妈先握了几秒她的手腕,然后接过饭盒开始吃。

  “马上就能看到了。”唐惜悠语气柔了下来。

  晚上,齐天送走了一位病人。

  这个病人有点特殊,他是本地的医生,不过三十四岁,自十二月份便坚守在一线,生前乐观向上,喜欢在微博上分享自己的心情,确诊后还总安慰同事们,说他马上就能好,绝对不会让他们多干活。

  家中父母健在,妻子正怀着二胎,但他却再没机会看到孩子出生了。

  整整抢救了五个小时。

  下班换衣服,齐天的手又白又皱,脸上压伤疼的像千万根被烧过的针在刺,整个人肿了一圈儿,把防护服的裤管撸起来的瞬间,汗水暴涌而出。

  明明这是冬天。

  他给萧隽淮发消息:【沈老师怎么样了?】

  萧隽淮秒回:【师母目前还在昏迷,但生命体征稳定。】

  接着又发来一条:【你还好吗?】

  他还好吗?

  应该不是很好吧。

  这次他回了条语音,“我当年怎么就学了医?”

  萧隽淮也回了他条语音:“是啊,选择学医对你和思思来说,大概都是最平凡的路。”

  他没再回复,而是垂着头坐了很久。

  那一夜,唐惜悠一直在做噩梦,梦里只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反反复复的出现,语速很慢,音调很低:“小唐,其实我会有点害怕。”

  这是那名去世的本地医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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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8日

   

  又一批燕北援江医疗队到达江城。

  负责接洽的医生带他们到培训地点的一路上,张晨看到这里的护士们上上下下的背盐水,搬呼吸机监护仪,排检故障,布置病房……

  她们,好辛苦啊。

  培训的主要内容是防护服的穿脱,院感的老师不厌其烦的叮嘱,穿的时候一定要保证密闭性,脱的时候要轻柔,避免产生气溶胶,发生职业暴露。

  当天他们用那几套物资,所有人反反复复练来练去,可只是练习,手就已经洗到爆皮。

  回到酒店,仔细消毒后,工作人员送来了汤圆。

  张晨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元宵节。

  打开饭盒,元宵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萧隽淮拍了张照,发给乔以笙,“看,我们也马上团圆啦。”

  吃完汤圆,他拆开乔以笙寄过来的生活用品,护手霜洗发膏创口贴指甲刀……应有尽有, 他一件一件拿出来,眼眶有些湿润。

  到最后,箱底静静躺着一封信。

  唐惜悠拆开随生活用品一起寄来的信,慢慢看起来。

  上面写着她妈妈的病情有所好转,让她放心;写着麒麒和麟麟好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个世界,近来动的频繁;写着盼望她尽快平安开心的回来,燕北的一切都很想她。

  她把箱子里的物品又一件一件放进去,润肤霜、保暖内衣、红糖、艾草暖贴……然后趴在桌子上泣不成声。

  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平安凯旋,但是以笙,对不起,请原谅我没办法答应你,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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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10日

  经过两天培训考核,张晨终于可以上岗。

  提前半小时到医院穿隔离衣,要下班的同事离开前仔细帮他们检查了防护服的密闭性,一进舱她就开始生理性不适,只能强迫自己适应。

  张晨接触的第一个患者是位耳背的老爷爷,听说这位老爷爷的老伴和儿子儿媳都被感染,而且还不在一个医院。

  前期老爷爷并不配合治疗,后来看着医护人员那么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不好意思了,张晨接手的时候,老爷爷正好该换新的留置针了。

  由于带着两层手套,触摸老人家干瘪的血管时手感并不真切,再加上护目镜和防护面屏对视线的遮挡,让穿刺难上加难。

  老爷爷看出了张晨的难处,有些愧疚,“孩子,我的血管不好找,给你们添麻烦了啊。”

  张晨摇摇头,仔细评估后选择合适血管,穿刺成功后给老爷爷比了个“OK”的手势。

  老爷爷一个劲儿的道谢,也回了个“OK”的手势。

  一个班下来,张晨做治疗、发药、测生命体征、采集标本、发饭、收垃圾、给病人发口罩、消毒、烧水倒水、处理病人的大小便、解决病人的各种问题……缺氧了好几回,每次都是走到窗边缓一缓,感觉好点了就马上再回去工作,到临下班,她已经缺氧到想吐。

  她是含着呕吐物出的舱,跟同事交代病情时都是比划着交代的,出舱后实在忍不住吐在了空地上。

  呕吐物多到擦都擦不干净,她只能回去洗澡。

  回到酒店看到自己被压的有硬结的脸,疼得都不敢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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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14日

  回到酒店,张晨收到李卓然的视频通话,一接通,李卓然和花卷就开始了表演。

  “送给你小心心,送你花一朵,你在我生命中,太多的感动;你是我的天使,一路指引我,无论岁月变幻,爱你唱成歌。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谢谢你,感谢有你,世界更美丽;我要谢谢你,因为有你,爱常在心底,谢谢你,感谢有你,把幸福传递……”

  也不知道父子俩学了多久这首歌的手语,也许因为紧张,还是稍微有些不协调,至于歌调,儿子完全继承了爸爸的基因,从城东跑到了城西。

  哪怕没一句词在调上,但这两道熟悉的声音实在温暖,张晨渐渐模糊了视线,这些天所有的悲伤痛苦和压抑全部化为乌有,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两个笨拙地想要逗她开心的男人。

  一家人聊了大概有半小时,儿子问了好几遍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打怪兽回来,她也不确定,甚至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平安回去,只能安抚孩子说,快了。

  李卓然让儿子去睡觉,小朋友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很听话给妈妈道了声“晚安”就回到卧室。这时,张晨看着屏幕那头的李卓然挠了挠头,轻声说,“晨晨,情人节快乐。”

  男人显然有些羞涩,低头笑了下,接着就准备挂断通话,她叫住他,对着摄像头吻了一下,“情人节快乐,你要平平安安的等我回去。”

  “好。”只此一字,却让人无比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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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15日

  乔以笙收到几条郑松的消息,其中一条是他穿着防护服在江城传染病医院某一病区的照片,他说他现在是志愿者,在做清洁工。

  郑松高考成功考取江城科技大学,今年想回家没能回去,一开始挺绝望的,后来看到新闻,说医护人员每天除了治疗病人还得打扫卫生收垃圾,他就报名了志愿者。

  其实他也害怕被感染,但一方面又觉得医护人员实在太辛苦,需要有人帮他们分担工作量。

  乔以笙回给郑松一段话,出自鲁迅先生的《热风》:

  “愿中国的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份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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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16日

  萧隽淮负责的一个患者成功脱机ECMO。

  患者叫王强,自萧隽淮转战到新建院区便由他负责,病危过几次,但都被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

  人工肺已经跟了王强半个多月,这期间他无法下床,进食都是输营养液,为预防压疮、坠积性肺炎、深静脉血栓,护士们每天都会帮他翻身、叩背、做被动关节屈伸,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终于好转。

  只是,他现在整个人可以用骨瘦嶙峋来形容,本想给老婆女儿打个视频报平安,看到自己被压伤的脸还是作罢了。

  “我这个样子,我女儿怕是认不出我了,指不定还会被我吓哭呢。”王强盯着天花板,想练练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最终,只好自己做起了踝泵运动。

  医生说,他这是长期受压导致的面神经损伤,不光无法笑,连眼睑没办法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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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17日

  唐惜悠的调令下来了。

  前段时间沈雅芝被确诊,她听说后就开始申请调医院,她想去照顾沈雅芝,毕竟沈雅芝是乔以笙为数不多的亲人,于她而言也是一位非常重要的长辈。

  上级念及她无法亲手照顾自己的母亲,而在一个熟悉的长辈旁边应该会安心一些,经层层审批,她如愿进入沈雅芝所在病区继续抗疫工作。

  沈雅芝看到她很惊讶,她说,“以笙就您这么一个舅妈,我得把您照顾的好好的,我们一起平安回去,不然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您。”

  “我们惜悠怎么这么好呢……”沈雅芝说着,眼角滑下行热泪。

  换了医院工作内容也无异,依然繁琐得让她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唯一让她开心的是沈雅芝的病友说,她来以后,沈雅芝吃饭都吃的多了。

  晚上躺在床上,唐惜悠两侧颧骨火辣辣的疼,疼得睡不着。

  她想起同事说,“我给儿子发了一张和姐妹们在隔离区穿着防护服的照片,他一眼就认出我来了,然后又发了张穿常服的照片,他看见先是说妈妈怎么变老了,我看着那张照片,的确,脸上有皱纹有压伤,但后来他又说我真美……”

  她也好想宁谨和宁震,不知道宁震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已经不敢认了,她已经有几天没有给父子俩打过视频了,每天只是发几条语音报平安,她怕自己把负能量传递给他们。

  她现在,是真的不开心。

  她吃了片安定,窗外还是浓浓的夜色。

  伤口被泪水浸的更疼了……

  渐渐地,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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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18日

  在给患者们烧水倒水的时候,有个病室的阿姨告诉张晨说,“你就把水壶放门口,不要进来,我们自己拿就可以。”

  越来越多的患者理解他们的工作,并且打心底里感激他们。她还记得有患者怕把他们传染,看到他们马上带起口罩。

  张晨看着门上映着的自己,明明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带着两层口罩,在患者们眼里,突然变成了最该被保护的人。

  患者们终于把他们当成了同一战壕的战友,他们在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上,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彼此的后背。

  为了节省防护服,前一晚张晨就有意识的少饮水,下班出舱,看见水就两眼发光,那一瞬间觉得,世界上都没有比水更好的东西了。

  她不知道,下班后,耳背的老爷爷因上ECMO并发消化道出血,而长期卧床已导致他形成下肢深静脉血栓,治疗出血需要止血,治疗血栓需要抗凝,两种治疗相悖。

  所以,究竟该如何治疗,对医生来说,是个很大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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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19日

  电视里播放着有关疫情的消息,何惜瑶和爸爸刚吃完晚饭。

  何惜瑶把碗盘摞在一起,刚要抱起来去洗,何主任叫住她,“疫情还是很严峻啊。”

  何惜瑶坐下,一言不发。

  “听你萧叔说,江城一直很缺能上ECMO的医生,很多病患都因为肺功能低下没能撑住。”何主任看着女儿,语气小心翼翼的,“现在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全国都在源源不断的往江城捐物资,防护级别都很高,附院去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们一个感染的都没有。”

  见女儿始终盯着碗筷,也不回应,何主任叫了声女儿的名字。

  何惜瑶依然没有抬头,“您是不是提交请战书了。”

  “你看,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我女儿。”怕女儿不同意,何主任拍着胸脯打保票,“你放心,爸爸肯定平安回来,不能留我宝贝女儿一个人在家。”

  何惜瑶点点头,起身抱着碗筷向厨房走去。

  “孩子,那些病患需要爸爸。”看着女儿的背影,何主任开口。

  “我知道。你必须平安回来。”何惜瑶闭上眼睛,我也需要你。

  但脑海里全是爸爸这些天看着新闻焦灼忧虑的样子。

  女儿走进厨房后,何主任掏出裤袋里的钱包,看着上面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女人,想起十几年前女人去非典战场时,何惜瑶还是个抱着妈妈腿哇哇哭,怎么哄都不放的小娃娃。

  现在长大啦。

  他怎么会知道,小姑娘到底有多不想让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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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20日

  齐天正推着除颤仪向3床跑去,3床老爷子心脏骤停需要抢救。

  他到时,同事刚固定好氧气面罩。

  接下来是两个医生和一个护士轮着按压,其他医护人员或推药、或除颤、或通气……紧密配合,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把老爷子救回来。

  接完班,他听到和他一起做按压的护士跟旁边的护士说,抢救病人的时候,她有那么一会儿差点没喘过来气,想着要抢救病人,咬着牙生扛过来了。

  好像就是这个护士推过来的抢救车。

  看起来也不过是刚毕业的样子,真勇敢。

  齐天把这场抢救分享给了萧隽淮,顺便把自己裹着严实的防护服狂奔的样子描述的格外酷。

  他觉得那就是他的高光时刻,他永远忘不了。

  一直到很晚,萧隽淮才回他消息,是个问题,“现在明白当年为什么学医了吗?”

  “我还明白我怎么坚持从医了呢。”

  “叮”

  随着新消息提示,他看到绿色对话框里的那行字:“你就是答案本身。”

  恍然间,他好像回到高考结束那天。

  他拉着萧隽淮去楼顶天台喝酒,喝尽兴了,开始放声高歌,唱着唱着突然喊,“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

  那时年轻气盛,好像一抬手就能触到天。

  晚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掩盖掉萧隽淮的话——

  “这条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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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21日

  晚上七点多,正是《新闻联播》播出的时间,白天冬抱着女儿,听到“中西医结合治疗效果明显”时,嘴角扬起久久没有消逝的笑容,那双漂亮的眼睛也闪着泪光。

  他一直在“中医”这条被否定被诋毁的路上踽踽独行,未曾想过放弃和回头。

  薛艺握了握白天冬的手,她明白,身旁这个男人过去不被理解的坚持,即将要得到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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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22日

  跟何主任一批到达江城的还有赵芸。

  帮赵芸穿防护服的护士用手机记录下这样一幕:有褶皱的泛黄白衣,左肩是未褪色的“非典”,右肩是刚写的“新冠”。

  时隔十七年,再次出征,虽青春不再,但眼睛里依旧有着必胜的坚定。

  “老师,来再受遍苦呀。”小护士玩笑道。

  赵芸笑笑,语气平和,“我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我的孩子们在这里怎么样了,顺便接他们回去。”

  她也是庇护小朋友的家长。

  赵芸一进病区,护目镜就花到什么都看不见。

  “肾上腺素!”

  “按按按!

  “阿托品!”

  “推了没!”

  只有这些抢救指令不绝于耳。

  恐惧感油然而生。

  幸好把银行卡密码告诉闺女了。她想。

  她有必胜的坚定,也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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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23日

  今天是以笙的预产期,可能是害怕自己身上的病毒顺着网络传给妻子,萧隽淮给以笙打视频前,花了一小时洗澡,还搓掉自己一层皮。

  打了好几遍也没人接,大概又调静音了,萧隽淮刚打开和箫母的聊天界面,箫母的视频就拨过来了。

  他立马接听,“妈,笙笙现在怎么样了?”

  “乔医生现在特别需要你的加油。”随着助产士的调侃,他看到以笙使劲抓着把手。

  妻子的痛叫声让他撕心裂肺,他将握成拳的左手放在嘴边,“加油笙笙。”

  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当宝宝洪亮的哭声响起,萧隽淮反而更加着急,“笙笙,笙笙……妈,笙笙还好吗?让我看看笙笙。 ”

  他声音并不大,很轻易就被掩盖,他不知道妈妈把手机放在了哪儿,他的视角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宝宝的哭声和医护人员们断断续续在说些什么。

  “谢谢……什么……对,给小淮看看……”

  助产士帮忙举着手机,他终于看到以笙周围的环境,两个小家伙很有精神,他匆匆看了一眼说,“麻烦您让我看看笙笙,谢谢。”

  “小宝宝真可怜,一出生就奶奶不疼爸爸不爱的。”助产士玩笑着把摄像头对准乔以笙。

  箫母这才想起来大孙子,给以笙擦完汗,就开始逗孩子。

  “他们是浴爱而生的孩子。”萧隽淮先是回应助产士的话,然后看见口罩都被打湿的乔以笙,更加心疼,“笙笙,对不起,没陪在你身边。”

  “我们一直在一起。”乔以笙虚抬起手放在胸口,弯了弯眼睛。

  助产士见状,二话不说把手机放在乔以笙手里。

  你们小夫妻自己聊去吧,我看了闹心。

  一滴水砸在萧隽淮左手上,他嘶了一声,赶紧把手放下,“那你先休息。”

  “我很好,你一会儿仔细消消毒,以后注意,傻不傻。”乔以笙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你真棒。”萧隽淮亲了口摄像头。

  乔以笙笑着挂断视频。

  萧隽淮抬起手看到刚刚被自己咬伤的食指,突然大声哭起来。

  他特别特别想穿过屏幕去抱抱她,他知道这些天她一定很辛苦。

  外面传来急切的敲门声,“小箫,你怎么了?别想不开啊!”

  萧隽淮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抹了把脸带上口罩,打开门一把抱住来敲门的人,克制着,“当爸爸了,开心。”

  “恭喜了兄弟。”敲门的大兄弟拍了拍萧隽淮的后背,“男孩女孩?”

  “双胞胎兄弟。”萧隽淮答,还没等对方反应,又开始掉眼泪,低头掩着面抖肩膀,“我老婆太辛苦了。”

  “行了,弟妹都没你那么矫情,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哭!”大兄弟一边无情的嘲笑,一边把萧隽淮从自己身上扒拉开。

  “你不懂。”萧隽淮摇摇头,转身进屋,并把门关好。

  他拿出乔以笙寄给他的医药箱,开始消毒。

  你不懂,她带给我了荫时荫和。

  她太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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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25日

  二月二,龙抬头,护士们在这一天纷纷扮演起Tony老师,给患者们理发。

  当然,张兰也不例外。

  有着之前在神外备皮的经验,这份工作她做起来得心应手,到77床时,患者还在躺着。

  看起来是闭目眼神,但她知道,实际是患者父亲昨天刚去世,遗体也被捐献,供新冠病毒研究使用,患者接受不了,心里难受。

  张兰给78床使眼色,78床马上会意,张口就是,“兰兰姐,你回去完全可以搞个副业干干,给我剪的这发型,帅呆了,跟理发店理的一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77床听了,微微睁开一只眼,看到78床的小平头,噗嗤一乐。

  张兰蹲下,“叔,要不要试试?”

  “试试!”77床手一挥,坐了起来。

  张兰笑笑,突然想起以前在神外,有一次一个患者家属满病区的跑,挨个病房问有没有需要剃头的。

  果然有需要就会有市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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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27日

  江城传染病医院。

  临下班时,一位阿姨拿着本子和笔满病区转悠,看到齐天,拉住他,一边念他防护服上的名字,一边写:“齐天。”

  阿姨今天出院,想要记录所有医护人员的名字,她说,感谢他们这些天对她的照顾,她一定会去燕北看他们的。

  看着阿姨喜气洋洋的样子,齐天心底莫名的兴奋,截止到今天,燕北援江医疗队共在本院收治二百余名病人,治愈一百余例,接到上级命令,全体队员原地修整。

  这就是胜利的曙光。

  下午来接班的是黔西医疗队,他们回到酒店,消杀过后,被通知要进行心理辅导。

  齐天没去,而是给宁思打了个视频。

  接通后,他们先是盯着对方布满压痕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反复确认着彼此是不是瘦了,宁思问,“咱院今天派了心理医生过去,你看的怎么样?”

  齐天笑,“这不是正在看嘛。”

  宁思仔细分辩着齐天周围的环境,确认是他的房间无疑,“心理科的老师还上门服务吗?”

  “宁思,就是我齐天的心理医生,一看见你,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齐天说起情话来,眼神极致温柔,惹得宁思脸红轻笑。

  后来齐天问宁思,自己拉着她一起学医,她怪不怪自己,宁思一愣,继而笑的前仰后合。

  其实她想学医,还真不是因为他。

  高中生物学到心脏那一节的时候,话题不知怎么救扯到了心脏病,乔以笙提起瓣膜病,看宁思很感兴趣,就给她讲了讲如何用听诊器正确判断患者是哪个瓣膜出了什么样的问题。

  乔以笙简单画了八个心脏,并且分别模拟四个瓣膜狭窄和关闭不全时的杂音,生动形象且通俗易懂。

  导致宁思觉得学医挺简单的,而且也很有意思,她就毅然决然的入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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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2月29日

  上一个2.29还是四年前。

  何惜瑶正刷着微博,奶奶打来视频,她接通给奶奶聊了几句,就听到爷爷的声音,“干什么呢?”

  她给爷爷打招呼,爷爷一愣,然后道,“惜惜啊,你放心,叔叔阿姨肯定能战胜非典,听叔叔的话,你就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何惜瑶一听就明白了,爷爷这是把她当成了妈妈,她顺着爷爷的意思,“好,叔叔,我哪儿也不去。”

  自上次脑梗入院后,爷爷落下血管性痴呆,时不时的就把她当成妈妈,拉着她说好一会儿话。

  一开始她又害怕又难过,不敢相信自己的爷爷有一天也会得这样的病,慢慢她就习惯了,因为相处久了,这样的爷爷也挺可爱的。

  而且她还能知道妈妈在世时,这个家的样子。

  老爷子一听,高兴坏了,伸手拉了个盒子,“这是我和你阿姨给你买的蛋糕,生日快乐,孩子。”

  “我这是几岁的生日呀叔?”何惜瑶斟酌着问。

  “你说说,这孩子怎么比我还糊涂呢!”爷爷看了眼奶奶,“这不是二十四吗!你这生日四年一回,好记!亏了听叔叔的话没去抗击非典吧,不光能过生日,还能陪瑶瑶长大了。”

  电视里是医护人员忙碌的镜头。

  “哎呦,我们瑶瑶啊,可算有妈妈陪着咯。”老爷子这么说了一句,便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刚准备走,却听见“今天是2020年2月29日”,他一皱眉,发现事情不对。

  “2020年?”

  何惜瑶见爷爷倒在沙发上,两眼直盯着电视。

  “也是,非典的时候哪有什么N95,我们都是带着24层棉纱布用了洗洗了再用,也没有这负压病房……”

  听着爷爷絮絮叨叨的回忆,何惜瑶也只是能初步想象当年条件有多么艰苦。

  这时,爷爷突然叫了她一声,说,对不起啊瑶瑶,没能帮你留住妈妈。

  何惜瑶泪眼朦胧。

  爷爷的记忆越来越差,有时候出门甚至都找不到家,但好像妈妈去世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怎么拔都拔不掉。

  他记得今天是儿媳四年一度的生日。

  他认定,儿媳当年如果不去前线,二十四岁生日是可以过的,他的孙女,是可以在妈妈陪伴下成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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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3月1日

  “全国治愈出院比例达到52.1%。”新闻联播每天都在播报有关疫情的新进展。

  以笙和婆婆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家伙,本来在打闹两个小人儿在听到这句话突然安静下来,像是有感应似的一起转头看向妈妈,只见妈妈神情专注地看着那一幕幕不断变化的前线医护人员的工作环境,眼睛里闪闪亮亮的。

  她低下头看着两个小家伙,轻柔的声音含了深重的情谊,那是骄傲的,是光荣的,她说,“这里面也有你们爸爸的功劳哦。”

  话音刚落,泪如雨下。

  小家伙们咿咿呀呀的不知在兴奋什么,三月已经属于春季,路边的小花也在争相开放,这么久的等待终于要结束了吧?

  远方的你啊,现在又在干什么呢?

  你应该又瘦了吧,身体状况还好么?

  你快回来了吧,我真的好想好想抱抱你。

  你看呐,小家伙们也很想见他们的大英雄。

  你要照顾好自己哦,等你凯旋归一起去看樱花。

  加油,萧医生。

  加油,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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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3月5日

  从神外的普通病房到隔离病房,再到急诊科,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让张晨恍如隔世。

  领导们发明出来一种叫“白+夜”的班,顾名思义,就是白班加小夜一起上,工作时长堪比ICU。

  马上要到交班时间,这一晚上她都在不停地处理各种病情变化,参与各种抢救。

  这时,一个脑出血的病人突然剧烈呕吐,她查体见病人瞳孔散大,意识也不清晰,环视一周,看医生们都在忙着抢救其他病人,她迅速用上心电监护,吸上氧气。

  病人心率呼吸均减慢,血压升高,诉头痛剧烈,加上刚才呕吐的表现,大概能判定是出血增多导致的颅内压增高。

  张晨给病人建立静脉通道,急查CT后转入缓冲病区进行术前准备。

  一直到交完班,随行的家属还在哭,张晨上前去安慰后才知道,原来病人的女儿是社区工作者,忙的不着家。

  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居民们测体温、提供米面蔬菜、处理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想办法满足邻里的任何需求。

  女婿呢,是传染病医院的大夫,得有两三个月没见着人了,听说是平安的。

  还有个六岁的小孙女,整天闹着要出去玩,老太太这一做手术,女儿怕是要更忙了。

  张晨想起前几天看到一段视频,4岁的弟弟想让抗疫的妈妈回家,6岁的哥哥开导弟弟,最后说,“世界上不是妈妈最辛苦,所有人都很辛苦。”

  是啊,所有人都很辛苦。

  张晨眨眨眼,幸好已经交过班了,不然怎么带着花掉的护目镜继续工作。

  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保安大叔和酒店工作人员同他们打招呼,临睡前,张晨看到江城前一天的新增确诊病例只有一百多例。

  她突然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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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3月8日

  下午快交班时,病区里有患者唱起了戏。

  “辕门外那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是豫剧《穆桂英挂帅》选段,趁着这会儿不忙,萧隽淮循着声走到唱戏的患者附近,和围观的其他患者一起欣赏起来。

  “谁料想,我53岁又管三军啊……”

  他一下子想到了年事已高却仍连夜赶到江城的老院士们。

  看看显示屏上的日期,才知患者为何突然有了这雅兴。

  走神间,患者右手一抬,目光炯炯有神,颇有上阵杀敌的架势,“一不为官,二不为宦,为的是那大宋江山和黎民……”

  古时候的这曲戏,放到现在,意义竟格外贴合。

  唱罢,患者示意听众停止鼓掌,开口,“今天出院,在出院前想做些什么,感谢感谢这些不远万里为我们而来的白衣天使们,本人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才艺,因为爱听戏,也学会几段,趁着今天是妇女节,最后再为女同志们唱段《花木兰》,给这些巾帼英雄们点赞!”

  又一阵掌声。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

  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

  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棉,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干,

  将士们才能有这吃和穿,

  恁要不相信啊,请往那身上看,

  咱们的鞋和袜,还有衣和衫,

  千针万线可都是她们裢啊。

  有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

  为国杀敌是代代出英贤,

  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

  萧隽淮不知何时走到患者面前,听戏过程中,他左顾右盼,看着从四面八方闻声而来的同事们,有些鼻酸。

  她们大多数都是二十多岁,私底下都很爱美,朋友圈里、微博上,都是她们闲暇时穿汉服、旗袍、JK的照片;她们有的也是追星女孩,会在防护服上写上自己偶像的名字鼓励自己坚持;偶尔也能听到她们聊化妆品聊新出的剧或电影……

  穿上这身衣服,因为脸上都是勒痕,小姑娘们也不忘把自己贴成各种可可爱爱的模样。

  她们都是好样的。

  他突然想跟患者学会这段戏,然后唱给以笙看。

  这气氛让他更加想念妻子了。

  交完班换好衣服,萧隽淮就赶紧跑出医院把要上车的患者拦下了,吓得患者以为自己不能出院了。

  学会以后,患者家属说可以帮萧隽淮拍,整段戏拍完,萧隽淮向患者和他的家属告别。

  视频的最后,萧隽淮看着摄像头,语气柔和至极,“你是披荆斩棘的女英雄,也是让我想要疼爱一辈子的女神。笙笙,节日快乐,每天快乐。”

  他笑,夕阳映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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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3月11日

  结束一天的网课,何惜瑶点开朋友圈,刷着刷着就开始出神。

  高考后,她如愿考入燕北大学,也的确没有选择临床医学,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轻松的,只是偶尔看到校园中穿着白大褂的同学依然会想,自己穿上它是什么样子。

  好吧,她承认,她还是想走这条路。

  她给导员发了条消息,导员几乎是秒回,问她确定吗,让她再考虑考虑,她没先回,而是打开和乔以笙的聊天页面。

  “以笙姐姐,你觉得做医生怎么样?”

  以笙姐姐:【挺好的,怎么了?】

  “你一直觉得很好吗?”

  然后她收到一条语音:“妈妈和舅舅舅妈让我知道这个职业很累,累到会丢了生命,外婆和受到伤害的前辈们让我知道,这个职业最难的是人心难测,但我清楚,我能帮助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的患者,对他们来说,我就是希望。至于这个环境,也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放弃吗?”何惜瑶未经思考就问了这么一句。

  那边过了一段时间才回复,依然是一条语音:“从小就坚持要做的事情,哪能说放弃就放弃,这是融进我骨血里的信仰。”

  语气柔和又坚定,何惜瑶仿佛能看到声音主人眼里的光。

  她突然想起文理分科时,那段时间她对文学很感兴趣,加上医患关系比较紧张,她觉得做临床危险,就很纠结,于是去问萧隽淮的意见。

  萧隽淮没觉得她是一时脑热,而是帮她详细分析了个中利弊,几年过去,那一堆话她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唯独有一句话她记得特别清晰。

  是在她选择了理科决定去学医后,他拍了拍她的头,对她说,“虽然会有戾气恶意,但是不要怕,因为背后还有千万善良的人需要我们。”

  这两个人啊,一个拿事业当信仰,一个以救人为信念。

  她翻出爸爸受伤后自己发的一条朋友圈。

  【一直不想用“天使”来绑架你们,因为你们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或父母,有血有肉有人格,会累会痛会难过。

  可是看到你们经历了那么多离别与苦难,深知人性的不堪与社会的黑暗,仍选择坚守初心,用赤诚的善意拥抱世界;又觉得,好像找不出比“天使”更加适合你们的形容词了。

  你们圣洁又可爱。】

  她当时也知道,正因为有他们,才不断有后背前仆后继。

  而她却默默在心里加上一句:“可是我不想成为你们。”

  今天,她截取这段文字,再次发了条朋友圈。

  文案写道:“我会努力成为你们。”

  然后回复导员一句她同别人讲过无数遍的话:

  “但愿世间人俱键,何惜架上药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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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3月13日

  交完班的唐惜悠站在空荡荡的12床旁,迟迟不肯离开。

  12床患者入院前,家中所有成年人都确诊新冠,只剩下他和三岁女儿,昨天患者去世时,没有家属在身边,显得特别凄凉。

  长期在普通病房工作的唐惜悠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患者走的时候,一定特别孤独吧。

  “小唐,你怎么还不走?”同事发现她,走到她身边,“怎么还哭了?看到病人出院高兴?”

  唐惜悠只能点点头。

  “嗨,我跟你说,刚刚送一个阿姨出院,她出了咱的住院楼第一反应竟然是找太阳,可真是把她憋坏了……”

  透过花掉的护目镜,唐惜悠看到一个同事把手机放到窗台上,一跃而起。

  大家似乎都在为这场战疫的即将胜利而开心。

  但根据调查,本院超三成的护士有轻度的抑郁和焦虑。

  是的,其中有她。

  下班后,唐惜悠拿出手机,看了眼通知栏的新消息,然后打开和妈妈的聊天界面。

  满屏的绿色对话框,有文字有语音,唯独没有回复。

  嗯,以后也不会有了。

  -

  2020年3月15日

  顺丰快递开始帮首批援江医疗队免费邮寄行李。

  ICU里各种仪器报警声聒噪刺耳,何主任正在为10床上ECMO。

  床旁围着一圈医护人员,争分夺秒做着一系列复杂而困难的操作。

  上机前患者血压只有62/39mmHg,脉氧也低到测不出,因患有恶性肿瘤,哪怕新冠治愈,生存质量也不会高。

  这种患者,没有救的必要了吧?

  但是你看他们好奇怪,他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四五十分钟后,ECMO转起来了,患者的血压脉氧也渐渐恢复到正常值。

  创造这个奇迹前,何主任想的很简单,他只是希望能够再给患者一次存活的机会。

  *

  2020年3月17日

  41支国家医疗队,3675名队员于今天离江返程。

  大巴上,唐惜悠看到一只皮卡丘,应该站了有段时间了,皮卡丘手里还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感谢您为江城拼过命。”

  她一下子哭出声来。

  车上的同事被她吓了一跳,纷纷安慰她,可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直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终于熬过来了。

  这种例假期穿着尿不湿十来个小时不吃不喝的日子,她再也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也希望,剩下的战友能尽快平平安安的回家。

  皮卡丘站到所有车队离开,刚放下牌子,就有人递过来一支话筒。

  作为社会新闻类记者,周凡自封城以来一直跟进采访,她的镜头里除了医护人员,还有普通的江城市民,每一个人背后都有太多的温暖和感动。

  就像这只皮卡丘,他原是志愿者车队的一员,他说他们车队有个兄弟开了有一万多公里,这次来,主要也是想谢谢这些医护人员。

  有医生讲,最该感谢的其实是江城人民,没有他们的坚守,援江人员不敢义无反顾的去拼命。

  晚上,何主任坐在路肩上,偶尔有车辆通行,凉风中,他更显得萧条。

  ICU里的10床在上机51小时后,出现多系统器官功能衰竭,不幸离世。

  头项、手臂、后背,那场事故中被伤的部位又开始疼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搅拌机里。

  仿佛那场浩劫重来了一遍。

  *

  2020年3月23日

  把小家伙们哄睡,乔以笙开始看文献。

  看着看着,收到MSN视频邀请。

  对方是她留学时的室友,两人虽然是同级,但对方年龄大她好几岁,还曾经参与过一场战争。

  一接通,室友激动就要溢出屏幕:“乔,我看到你们接医护人员回家的视频,终于明白了你当时的心情。”

  乔以笙听着,不禁打开微博。

  首页满满都是一段二十多分钟的视频,她今天太忙了,都没来得及看。

  刚开始是江城以最高礼遇送别援江医疗队,有市民挥着国旗夹道十里,有交警列队引路,有私家车鸣笛致意,画面闪的太快,但她注意到一个坐轮椅的老人起身敬军礼。

  “这让我哭了,我爱这人类美好的一面!”室友感叹。

  视频中医护人员在机场唱起了国歌。

  “这是如此的鼓舞人心,我们需要一个积极的态度和无私的心,像你们一样克服这次挑战。”

  援江医疗队抵达家乡后,接受“过水门”仪式,走下飞机是横幅和锣鼓队,回程还有警车和摩托车队护送,都是英雄才有的待遇。

  怪不得,他们科有小姑娘说,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排场也就这样了,一点都不期待以后结婚的车队了。

  “我总觉得你回到祖国是屈才的,想不通那里待遇那么差为什么你还一直想回去,现在明白了,如果有来生,我也想生长在你的国家。”

  乔以笙见室友眼角已经泛起泪光。

  “一个在异国的人,他的自信首先来源于祖国,其次是父母,最后才是自己。”乔以笙顿了顿,“每个国家的月亮都有阴晴圆缺,但我始终觉得,故乡的阳光最温暖。”

  *

  2020年3月26日

  患者们在医院里越来越放松自在。

  空闲时,有的打太极,有的做瑜伽,有的做健美操,还有的做广播体操,萧隽淮觉得,只要放一台音响,曾经称霸广场的阿姨一定也能称霸医院。

  那边还有护士在跳舞给患者看,从他背后画着的卡通图像不难猜出,他不过二十来岁。

  萧隽淮旁边的前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有了你们90后啊,感觉这枯燥的工作都有趣多了,现在的年轻人真不错。”

  前辈背着手走远,嘴里还一直念叨着,“真不错啊……”

  *

  2020年4月1日

  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唐惜悠在刻意不看抗疫新闻,她害怕,看了之后会不停流泪。

  她不想再重复回忆那一段经历。

  那种痛苦和艰难只有去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当时有多坚定,就有多忐忑。

  宁震晃晃悠悠地走到妈妈面前,伸出胖胖的胳膊,“妈妈,抱抱。”

  唐惜悠抹了下眼角,一把抱起宁震,抬眸时,见宁谨正对着自己笑。

  *

  2020年4月4日

  10:00,汽车鸣笛声骤然响起。

  张晨和同事们站成一排,低头默哀。

  春已至,有人却永远留在了上个冬天。

  他们在为整个民族承受灾难。

  今后,她会为了他们更加努力的生活,

  下午,张晨送别本院最后一名患者时,他哭着说,“他们像我的妈妈一样,把我抱来抱去,从我出生起,除了我妈妈没人这样关心过我。”

  也有患者说,他们是在用生命守护生命。

  她发现,江城最美的不是樱花,而是江城人民感恩的心。

  这也是江城最后一所临时搭建的医院,张晨目睹这里关舱大吉,她听到本地的护士激动地说:“我要结婚!”

  *

  2020年4月5日(一)

  这是燕北最后一批援江医疗队在江城修整的最后一晚,酒店特意给他们举办了一场离别晚会。

  开始前,张晨还在给李卓然发消息,说他们晚会要开始了,李卓然没有回。

  主持人说会有一个神秘嘉宾登场,因为不知会是谁,张晨和同事们一起高喊,直到李卓然捧着鲜花上场。

  她惊喜到眼泪瞬间掉落下来。

  实在不敢相信,前两天还在森林的老公突然出现,那时他们视频,李卓然周围睡倒了一地消防员。

  李卓然跟她讲,他们中最小的才十八岁,却也一样背着十几到几十斤不等的工具爬极陡的山打火。

  说话时眼睛的里骄傲照亮了他黢黑的脸庞。

  她笑话他一脸灰,李卓然也调侃她一脸伤,如今李卓然脸上很干净,她脸上依然满是压疮。

  李卓然捧着鲜花唱着《我只在乎你》走到张晨面前,两个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拥抱,张晨还带着哭腔,“上次就想告诉你了,你唱歌跑掉太厉害了。”

  “那下次不给你丢人了,幸好今天来主要是接你回家的,他们应该不会在意。”李卓然把张晨抱得更紧一些,还晃了两下。

  *

  2020年4月5日(二)

  萧隽淮随手拍下这一幕发给乔以笙,并撒娇说,“我好想你。”

  跟李卓然一样,乔以笙开始并没有回。

  晚会结束后,他回到房间,发现插房卡处插了张卡片,房间里亮堂堂的。

  有一个想法瞬间蹦出来,他往里走了走,基本可以确定。

  他耐心等着,等到卫生间里走出一个人。

  他们不远不近地望着对方笑,然后萧隽淮说,“等我会儿,我去洗个澡。”

  他再一次搓掉自己一层皮,等他出来时,来人已经帮他收拾好了行李。

  萧隽淮上前抱住来人,吻她刚洗好的头发,“你怎么来啦。”

  “你说你想我。”乔以笙转过身,先是检查了下萧隽淮手上的那处咬伤,然后捧着他的脸仔细看起来。

  “这样多累。”萧隽淮转身坐在床上,把乔以笙拉近自己怀里。

  乔以笙抚摸着萧隽淮脸上的压伤,然后一下一下的吻着,珍重到如同在对待荣耀勋章。

  萧隽淮抱起坐在他腿上的妻子,把她轻轻放在床上,吻过她的唇后,又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笙笙,我好想你……”

  乔以笙被他弄的有些痒,低笑出声,“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我好想你。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萧隽淮实在没忍住泪意,坐起来平复了下心情,又重新吻她。

  两个人的呼吸缠绵在一起,睡衣的上半身已经褪掉大半,萧隽淮突然停住动作,“不行,我回去还得隔离14天。”

  乔以笙:???

  于是,这一晚,萧隽淮再次打了地铺。

  虽然是睡在地上,但这是他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睡的那么安稳。

  *

  2020年4月6日

  大巴上,乔以笙问萧隽淮早上放进包里的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萧隽淮拉开背包拉链,取出盒子,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一沓纸。

  他说这是患者们出院前写给他的感谢信,等麒麒麟麟长大后,他要把这些信给他们看,让他们将来也去学医。

  说完之后发觉有些不对,萧隽淮征求着以笙的意见,“你想让他们学医吗?”

  “让他们自己决定吧,想学的话爸爸妈妈能给他们最好的资源,不想学也没有关系,做喜欢的事情最重要。”乔以笙答。

  “那我负责告诉他们利弊,让他们自己选择,反正我们也有能力让他们做他们想做的。”萧隽淮揽着乔以笙,看向车窗外。

  这些日子以来,他听到过太多对医护人员的感谢和夸赞,但其实,在这场战疫中,就算是听从指令闭门不出的普通人,也都非常非常了不起。

  他听见同事说,这次来到江城,做了一次纯粹的医生。

  他们上飞机后兴致更高,聊着笑着,全然没有注意到队伍中有一个队员似乎有些不适。

  直到这个年轻的生命倒下。

  由于工作时长期穿防护服会大量出汗,下班后又会因为口渴短时间内大量饮水,长期以往,导致她电解质紊乱。

  在回家途中,这名护士永远闭上了眼睛。

  *

  2020年4月21日

  “萧医生,生日快乐!”

  屏幕上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萧隽淮看看墙壁,看看身旁的妻子,眼底有星河流淌。

  今天是他三十岁的生日,他的妻子,联系了三十位他曾经治疗过的患者和曾经帮助过的儿童,为他录制生日祝福视频,那一句句朴实却真挚的祝福让他泪湿眼眶,又把身旁的妻子往怀里又紧了紧。

  她是怎么做到的啊,休完产假回到医院临床科研教学,下班到家照顾小家伙,还要抽时间为他剪辑这个视频。

  他何其有幸,今生能娶她为妻。

  他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眉眼间尽是甜蜜与柔情,语气珍重,“笙笙,世界有你真可爱。”

  窝在他怀里安心的感觉,让她突然想起他刚去一线时,就有一个少年联系过她,说是他曾经的患者,想用短视频的方式给他加油打气,还说他们有一个病友群,全是他接诊过的患者。

  她听后说不惊讶是假的,不过惊讶之后全是感动和骄傲。

  这个男人,他的患者在医院时信任他,康复出院后仍然希望能够给他帮助。他就像一棵树,温柔却强大,而曾在这棵树下休憩的人们,也甘愿化作养分,去滋润他,让他更加茂密。

  不可否认,他遇到的人都善良,那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很好很好的人呀。

  那晚星月明净,夜风轻轻,远方那座经历过一场大劫难的城市也已复苏,把为自己拼过命的英雄们深藏在心中,静默无言。

  也许在几个月前,这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晚上,只是,劫后余生的他们更加庆幸,身旁有最爱的人相伴。

  “阿隽。”她轻轻唤他,开口时语气里的认真不比他少半分,“人间有你太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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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此番外敬献予那段日子里艰难前行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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